6、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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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儿趴伏在地上，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哀鸣。
它那颗硕大的头颅固执地高高扬起，黑亮的眼瞳直直地仰望同样狼狈不已的子初，里面隐约透露着求助的神色。
子初俯身探去，目光停滞在马腿上那个咬入骨肉的捕兽夹，眉头紧锁，似乎在认真思考如何在尽可能不加重马儿伤势的情况下拆开捕兽夹。
捕兽夹的内侧，上下各有一排细小却尖锐的锯齿，看上去很是锋利。所以，徒手拆开这一方案显然是行不通的。
马儿疼的厉害，它用两只完好无损的后蹄杂乱无章地向前踢蹬着，挣扎着，竭尽全力，力图摆脱使它痛苦的根源。
“放心，我会治好你的腿。”许诺般的话语自子初口中吐出，她伸出右手，轻柔地抚摸着马儿硕大的脑袋。
那语气，低沉、清浅的如同一声叹息，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马儿急躁的情绪就这么奇迹地被安抚平稳，它温顺地低下头，宽大厚重的舌头，带着一如既往的潮湿，友好地轻舔子初修长纤细的手指。
粗糙的舌苔轻轻扫过子初被土间碎粒擦破的细小伤口，子初只抿紧了唇瓣，不吭一声。
“我这点小伤不碍事的，我们还是先想想如何把你的腿从捕兽夹里取出来吧。”子初拍拍马儿的脑袋，随即站起身来，目光在周围的平地上逡巡，希望能找到一两个可以帮得上忙的工具。
首先，她需要能够撬开捕兽夹的工具，其次，找一个支撑的住捕兽夹咬合力的支架。
为了让马儿能够看到她，感到安心，她并没有走到太远的地方，而是就地取材，找了些坚硬的石块和质地不一的树枝。
子初双手捧着那些石块树枝，急匆匆地往回赶。那马儿一见她回来，就低低的叫唤了一声。
子初挑出不怎么结实的树枝，就地架起了火堆。一方面用来照明，另一方面用来吓退夜间出没的野兽。
准备完毕后，子初这才拿着石块和厚实的树枝走到马儿受伤的前蹄附近，侧着蹲下.身子，仔细观察马腿上的伤口。
捕兽夹咬的很紧，被锯齿划破的血肉里隐隐可以瞧见森森白骨。
子初先是尝试性地一手按住捕兽夹的下端，一手用力去掰捕兽夹的上端，果然如她所料那般，纹丝不动。
她并没有因此而气馁，只是眯起眼睛，沉下心在夹缝间寻找突破口。
有了！
她惊喜于好不容易在锯齿与马腿之间发现一处不大不小的空隙，忙低下头寻了一块恰好能够塞进去的树枝。
树枝是塞进去了，可是就算她能组装成临时的杠杆装置，也没有办法保证马儿的前蹄不会跟着她的力道深陷到捕兽夹里。
子初是那样的心无旁骛在思考着问题，再加上来人的脚步之轻，以至于有人走到她身侧也不曾发觉。
“小兄弟若是不嫌弃，这点小事便交给我来吧。”大汉蓦地拍了拍子初的肩膀，用一口不太流利的楚国方言说道。
子初给大汉这突如其来的一拍吓得险些惊起，好在她并没有在大汉身上感觉到任何杀意，遂放下心来。
大汉见她一副受惊模样，忙尴尬地后退了几步，他气息有些紊乱地开口道：“不小心冒犯了，还请见谅。”
子初转过身，借着透过稀疏林木洒下的银辉打量起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
原来是个麻布葛衣的中年男人，赤着双足，难怪她不曾听到脚步声。
那人身形高大，面庞覆在一片血污之下，只一对眼奕奕有神。他衣衫褴褛，身上散发着一股血腥与馊臭混合在一起的气味，颇有点亡命天涯的落魄姿态。
子初眼尖的发现，大汉的衣衫虽是褴褛不堪，但除却那些不小心被山野间灌木勾破的划痕，其余都是些整齐的切口，被血水浸湿，干涸后再变黑。
这人至少不久前经历过一场致命的追杀，并且那些追杀他的人看上去并没有就此罢休。
只一眼，子初就可以看出这人之前的遭遇，显然也考虑到了接下来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一场恶战。
“那就有劳你了。”子初收回打量的眼神，转为语气恳切的请求道。
看他敢一个人躲避追杀，就知道他必定不是一个喜欢拖累别人的人，也许真的就只是顺道看到了她的为难，出于好心想伸出手帮她一把而已。
大汉弯下腰，两只手各自把住捕兽夹的一端，然后沉住气，用力一掰。
只听得沉寂的夜里突兀的响起“啪”的一声，捕兽夹应声张开，马儿那只鲜血淋漓的前肢终于脱离了让它痛苦不已的罪魁祸首。
子初急忙打开一旁的包袱，从里面取出几株艾草来，为了避免浪费，特意找了块大一点的石头当作案板，另拿了一块稍小些的石头，用力碾碎它们。
那大汉在一旁看的一头雾水，不由出声问道：“你捣腾艾草做什么？”
子初手上动作不停，只顾着低头碾碎艾草，“艾草有止血的药用……一会儿也给你上点。”
看不出来，这个小公子还会懂点医术。
大汉闻言愣了片刻，看向子初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当初，他为了不让钜子令落入其他三墨的领袖之手，便将钜子令托付给了相识不久，但人品可靠的项少龙。
又为了让项少龙不被赵墨严平追杀，主动暴露行踪，一路南下，跨越了魏境，终于逃到了楚国。
本想着楚墨领袖符毒应是可以信赖之人，没想到他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消息，知道他继承了上任钜子孟胜的钜子令，竟也派人追杀于他。
他被符毒带领的墨家弟子逼入了山林，如今已在山林中躲藏了数日，又由于得不到良好的休养生息，他的伤势一直反反复复。
本来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想着能为项少龙再多拖延几日的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想要好好活下去的念头，只为能够亲眼见证天下大一统时刻的到来。
布帛破裂的声响唤回了大汉的思绪，他抬眼望去，只见子初利落地从自己宽大的衣摆上扯下一块碎布条，细致地包扎着已经敷上了艾草的伤口处。
不知为何，他心底那股活下去的执念就愈发的重了。
“我……还有希望活下去吗？”他涩然地开口，一想到那个近乎奢侈的美好愿望，心情激荡之余，嗓音也变得异常沙哑低沉。
子初处理好马儿的伤口，手指轻点着就要挣扎起身的马儿，用一种不知道是在责备马儿，还是在责备大汉的口吻，轻声说道：“受了伤就要好好养着，伤还没好全就心急的要到处乱跑可不行。”
“……”大汉沉默地低头看着地面，不置一词。
“你说是吗？”子初一把抓起地上的包袱，走到那大汉面前，仰着头，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面庞。
她虽然个头不高，气势上却比现在这个落魄的大汉胜了不止一筹。
“……是。”
至少在面前这位气质高华的小公子这般不容辩驳的直视下，大汉竟然难得的羞红了脸，像个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乖乖受教。
虽然他很想解释自己现在会沦落至此也是迫不得已的，但不知为何，只要一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他就全然没有了要反驳的念头。
子初绕着大汉周身走了一圈，又是伸手揭开他破布条一样挂在身上的褴褛衣衫，跟着又一把拽起他的右手手腕，三指并拢按于脉搏之上。
“最近身体可有什么不适？”子初一边为大汉把脉，一边询问。
“脑袋昏沉沉的，经常使不上劲来。”大汉想了想，如实回答。
“是不是还伴随着干渴不已，食不下咽，身体时常一阵冷一阵热。”
“你说的这几点症状我都有出现。”听到子初如此笃定的话语，大汉心里更是多了几分希望，他忙不迭的点头。
“旧伤复发，又添新伤。身体又得不到好的休息，连日来疲于奔命，幸好你底子好，才没有立时毙命。”子初松开了按在他命脉上的手指，从包袱里拿出一套外衫递给大汉。
子初语气淡淡的，眉宇间一点也没有十几岁的小少年面对如此场景应有的惧意。“这件衣服，等我给你处理好伤口后换上。一会儿我要用匕首划开你的伤口，除此之外还要割去腐肉。”
“你若是届时实在疼的厉害，就咬住这根树枝。”回想到自己刚才说话时的语气太过生硬，她放软了态度，伸手塞了一根树枝给他。
“这点疼，我还能忍得住，树枝就不必了，多谢你好意！”
“切，这会儿开始逞能了，到时候可别后悔。”子初在大汉看不到的地方暗自翻了一记白眼。
马儿尚且怕痛，更何况人呢。
不过，都随他了。
“那个……”
“这是想通了，又要树枝了吗？”
“不是。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给我疗伤？毕竟，你我不过是陌路相识一场。”
“呵”，子初浅浅笑了，就着这满地月华，启唇道：“就当作是你帮我救了马儿的谢礼。”
“……”大汉闻言一滞，他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叹息道：“若我元宗今日能够有幸活下来，此生定不忘你救命大恩。”
“哪来那么多废话，还不快把你身上的破布条扯下来。”子初握着刚刚在火堆上烤过的匕首，不紧不慢地走近。
子初拿出了前世的熟练手法，手起刀落，在元宗的身上留下一道道恰到好处的刀口，脓水顺着刀口渗出，又被她快速擦拭掉。
“还是请……给我一根……唔……”不知道身上已经被开了几道口子的元宗，痛苦的喘息出声，话还没说完，子初就拿了之前弃置一旁的树枝塞到了他颤抖着的唇齿间。
“现在知道有多疼了吧。”
元宗的最后一抹印象，是子初有点凉薄又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话语。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五回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