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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十九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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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邹衍与纪嫣然两人之间的对话,除却两位当事人,已再无第三人知晓。
子初对此也不甚在意,她回到自己的小院后,找下人要了一大块木板,琢磨着要用木片编制小船。
中元节这个名头虽然还没有流行起来,但某些习俗却是自古已有的,比如放河灯。
子初就打算亲手做两艘小船,一艘给纪嫣然,一艘留着自己放。
好在这一世,鲁班比她早生了二百多年,发明了锯子,不然子初还得学会“徒手切木板”的技能。
所以,当纪嫣然好不容易送走了邹衍,问清下人子初的踪迹后,抵达子初居住的院落里见到的却是子初忙碌的背影。
纪嫣然的到来并未打扰到子初的工作,她如入无人之境,有条不紊地用锯子锯开木块,再用匕首切下薄薄的木片。
有晶莹的水珠自她鬓发间渗出,沿着瘦削柔和的面部轮廓缓缓流下。
纪嫣然下意识从怀中掏出自己贴身携带的锦帕,想要为她拭去额角的汗水。
心随身动,当她手中捏着的锦帕贴上子初的面庞时,纪嫣然才发觉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突兀、贸然。
许是那方锦帕沾上了子初的温度,纪嫣然怕被灼伤,惊的忙要收回锦帕。
“谢谢你,嫣然。”
一声耳语般的道谢,让纪嫣然忙着缩回去的右手一顿。
偏头看去,子初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笑盈盈的望着她。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那人和煦的笑容吸引,面无表情的脸庞也跟着染上一抹浅笑,只听见自己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纪嫣然停顿在半空中的右手,继续沿着原定的轨道,不急不缓地掩进宽大的袖口。
一如她昙花一现的笑容,转瞬即逝。
子初从纪嫣然明晦不定的眼眸中捕捉到了一瞬淡淡的疏离感,即便对方已经掩饰的很不错了。
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而且多半还是与她有几分关联。
子初终究还是放弃了询问纪嫣然的念头,有些事,她不想说,她便不去问。
她低下头,继续编织自己未完工的小船。一颗心却远远不如她面上表现的那样平静。
满腹心事的纪嫣然没有留意到子初细微的变化,她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子初的侧脸,不由自主地想起关于耀星的传言。
那是一颗会吞噬掉代表新圣人的星辰的存在。
子初,会是那颗耀星所预示的人吗?
纪嫣然的思绪渐行渐远,直到她攥着锦帕的右手被人握住,她才惊觉自己的手落入了子初掌中。
柔软细腻的肌肤,包裹着她的手。
“嫣然方才用这方锦帕为我拭汗,不如就将它给了我,如何?”子初小心翼翼的开口央求,殷切的目光直叫纪嫣然不忍推拒。
虽然心里已经默认将这方锦帕给了她,纪嫣然仍是坏心眼地反诘道:“若是将它给了你,那嫣然届时又该用什么好呢?”
“这个,你拿去。”子初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块锦帕,像是担心她会忽然反悔一样,直直递到纪嫣然面前。
听着子初不甘不愿的语气,纪嫣然“噗嗤”一声,笑了开来。
“绣的太过幼稚,你想笑便笑吧。”那人清泠好听的笑声不绝于耳,子初索性自暴自弃了。
子初这一世的生母去世的早,自然无暇教她女红针线,虽然她上辈子也会针线活,但那也仅限于衣物或者伤口方面的缝缝补补。
父兄吴申又是个男人对女红更是一窍不通,这样的情况一直延续到嫂子进门。
子初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到古代的女红技艺,这方锦帕就是她初学女红时绣的。
大概是她真的没有这方面天赋,硬生生把个好好的竹子给不小心绣成了柴火棍。
嫂子见了她的成品,忍笑忍了好久,愣是把一张秀净的白皙面庞给憋的红彤彤的,软声安慰她:“子初绣的这是一棵树吗?嗯,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子初没忍心告诉她,自己绣的是一株翠竹。
再往后她只身离家,奔赴兰陵,求学于荀况,就更加没有时间练习女红了。
这块竹不像竹,树不是树的锦帕,也亏的她一直舍不得扔,才留到了现在。
子初偷偷打量纪嫣然的表情,眼底透着一丝期待。
纪嫣然不忍打击她,干脆睁着眼睛说瞎话道:“嗯,绣的很好。”
“那你看出我绣的这是什么了吗?”子初一下子来了劲,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绣的好。
“……”纪嫣然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一时心软。
这根柴火棍到底像什么东西啊?!
纪嫣然心里着急不已,恨不能把摆在面前的锦帕看出个洞来。
余光瞥见院落两旁栽种的翠竹,纪嫣然决定赌一把,闭着眼睛答道:“是竹子!”
“果然还是嫣然最懂我!”
当子初欢欣的话语在耳边回荡着,纪嫣然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两人遂交换了锦帕,纪嫣然看见子初将她送的锦帕珍而重之地折叠好,妥帖地放入怀中,她的心里蓦地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滋味。
“接下来,我们只要等到入了夜,再一起去河边放河灯吧。”
“放河灯?”纪嫣然轻声呢喃,眼底不自觉地漫开一层水色,影影绰绰,叫人难以辨明。
王叔欧阳恒发动政变后后,杀死了她的爹娘和兄长,使得她孤身一人,流落魏国,已有多久没有放过河灯了?
最为牵挂的人都已赴往生,她孑然一身,成了了无牵挂之人,活着对她而言不过是一种苟延残喘罢了。
但她不得不活下去,为了用自己性命作为交换并以此保全她的母亲和兄长,为了不离不弃追随在自己身边的族人。
这样的人生可悲又无奈,可怜却更可笑,而这,就是最温柔,也最残忍的现实。
最伤人不过生离死别,纪嫣然很清楚。所以为了避免自己一直沉溺于这种悲痛,她唯有学会淡忘过去。
时间会治愈一切,包括不堪回首的过往。
是以每到祭祖扫墓的日子,纪嫣然只令府中下人早早准备好三牲祭品后,她再简单的祭拜一下已故的父母。
自从决定隐姓埋名,好好的活下去,她便再也没有提起自己原来的姓氏。府里的牌位上姓的是纪,别人眼中的她也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亡国贵族。
她不能明目张胆地祭拜自己的父母,更无力为惨死的兄长报仇雪恨。
只因她是纪嫣然,而她也只能是纪嫣然。
这么多年来,她有太多的思念,太多的委屈,无处诉说,也无人可以倾诉。
只是如今,已然大不相同了。
纪嫣然的视线不自觉地黏在了忙个不停的子初身上,心里也跟着一暖。
似乎是有所感应一般,子初放慢了手里的工作,抽空抬起脑袋朝纪嫣然笑了笑。
“是啊,你大可把心里的烦恼或者思念尽数写下来,让小船载着它们漂向远方。”
子初笑着说道,修长圆润的手指上下翩飞,不一会儿,一艘小木船就安静的躺在了她的手掌上。
这艘木船,小小的,薄薄的,给人一种小巧玲珑的感觉。
只一眼,就击中了纪嫣然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她难以自扼地产生了想要摸一摸那艘小木船的冲动。
子初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等纪嫣然开口,就把小木船递给了她。
纪嫣然强压下心底的雀跃,看似从容地从子初手中接过小木船,一言不发地捧在手心里细细把玩,只有微微上翘的嘴角暴露了她的好心情。
青葱纤指流连在细密的经纬上,跟着又一手一边,轻轻捏住小木船尖尖的两角,爱不释手。
“嫣然今日才知晓,子初的手指竟是这般的灵活。”
纪嫣然由衷的夸赞道,她确实没想到在女红方面马马虎虎的子初居然会很擅长编织技艺。
“哼,那是自然。”子初骄傲的一撇嘴,弯弯的眉眼里点缀着明亮的星子。
活像一只求抚摸的小猫。
纪嫣然这样想着,也就伸出手,摸了摸子初的头顶。
一时间,天地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有一种不知名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慢慢发酵、沉淀。
良久,不知是谁轻咳了一声,打破了两人间的尴尬。
纪嫣然急匆匆收回了覆在子初头顶的手,而子初面颊泛红地低下了头,不知所措地凝视着地面。
“那个……”/“我……”
一开口,纪嫣然和子初又愣在了一处。
真是似曾相识的场景啊,两人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你一会儿还有事要忙吗?”纪嫣然止了笑问道。
“还剩我自己的一艘小船没有编好,别的就没什么可忙的了。”子初摇摇头,拾掇起石桌上的薄木片,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困惑的凝视着纪嫣然反问道:“倒是你,不是还要回书房吗?”
“子初可是嫌嫣然烦着你了?”纪嫣然幽怨地瞪了子初一眼。
“……嫣然何出此言?”子初不由地后背一寒,也顾不上手里的小船了,连忙追问。
“那你为何急着赶嫣然离开,我们多日未见,子初就没有那么一点点想念嫣然吗?”
“……”子初一时无言以对。
“嫣然可是想你的很呢,所以嫣然今日陪陪你可好。”
直到再次见到子初,纪嫣然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的想她,想见到她,想和她说说话,更想坏心眼地打趣她,看她露出害羞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你的陈述句根本就没有让人拒绝的余地好吗?!
子初一如纪嫣然想象的那般,露出了无奈又认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