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物语》雪球滚太阳

8、乱舞三国（七）

　　“娘。”陆逊听见动静抬头，寒凉的目光在看到抱着药箱进来的张氏之后带上了一丝暖意。
　　“竟伤成这般……”陆张氏捧着儿子的面颊，看着前额狰狞可怖紫胀带红的创口，泪如滚珠颗颗落下，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娘，不妨事。”陆逊安慰张氏道。“陆纡多有苛责，儿早就习以为常，并不在意。只要您还好好的，儿便无所畏惧。”少年忍着药粉接触到伤口的阵阵疼痛，五指成拳，眼底锐利的暗芒闪过。
　　张氏敷药的手顿了顿，知子莫若母，没人比她更明白儿子平静外表下面的风雨欲来。她咬了咬嘴唇，期期艾艾道：“逊儿，那毕竟是你祖父，你不可对他不敬……”
　　“娘！”陆逊猛然打断张氏的话，刻意压抑的声线难以掩饰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这些年陆纡、陆骏父子如何对您，陆氏全族上下如何对我们，您还看得不够清楚吗？陆骏这几年来可有踏进您院子一步？我的庶弟们，最大的只小我一月。您还对陆骏抱有期待吗？”
　　张氏闻言霎时脸色惨白，捏着纱布团的手指攥得指节泛起青白，整个人止不住地剧烈颤抖，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娘，并非儿不孝。陆纡视您为眼中钉，对儿百般苛责。陆骏惑于美色，对您的处境不闻不问。若儿听之任之，任由陆纡、陆骏步步相逼，您失去正室之位只在旦夕之间，届时陆氏上下再无您与儿子容身之处！”陆逊越说越激动，声色俱厉。
　　“逊儿！”张氏慌张的掩住了陆逊的嘴，仓皇环顾四周无人，张氏松了口气，颤抖着扶着茶几坐下，捏着手中的帕子，咬在嘴里。“逊儿，你让娘再想想……再想想。”
　　在张氏出声的那一刻，陆逊已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失控，立刻深吸一口气，恢复到平静无波的神态。少年修长的手指翻过白瓷茶具，为张氏沏上一盏热茶，一派母慈子孝的宁静，仿佛刚才的阴暗激烈从未出现过。
　　张氏捧着手中的茶盏，冰凉的手指紧紧扣着杯身，汲取一丝暖意。“逊儿，你想做的，便放手去做吧。”过了许久，张氏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下定了决心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交到陆逊手上，“这里面是一把钥匙。当年我嫁入陆氏，你外祖父与外祖母以黄金万两作为我的陪嫁。可惜我虽为正室，却从未掌家，陪嫁黄金之事夫君……你父亲也并不知情。这把钥匙就是存放黄金的金库钥匙，娘今日交给你。娘不知道你接下来想怎么做，但这笔钱财，当能对我儿有所助益。”
　　“娘。”陆逊双膝跪下，紧紧握住了张氏的手，“儿必不负娘苦心。定要陆纡父子，为这些年错待您，付出代价！”

　　亲自将张氏送回住所后，陆逊正握着手中的锦囊费神绸缪。忽然一阵晚风吹过，带来“沙沙”的枝叶摩挲声，陆逊陡然警觉，闪电一般将手中锦囊收入怀中，并转向身后，赫然见一个黑衣男子，幽灵一般出现在面前。
　　陆逊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阁下不请自来，是为何人？所为何事？”

　　在马车上被孙权连削带打逼上梁山不得不从的陆小川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开始哀嚎，即便现在回想孙权淡漠的语气，以及曾经透露出的杀意，陆小川仍觉不寒而栗。
　　“你太大意了。”黑猫打折哈欠，揉了揉眼睛说。
　　陆小川难得没有嬉皮笑脸地回应，反而翻身躺在长椅上，凝神望着窗外的天空，将来到东汉之后遇到的每一件事都仔细回想梳理了一番。吕蒙、孙尚香、孙权、华佗……原本只存在于史书上的人物跳出了字里行间的勾勒，真真切切地在这个时代与自己有了交集，并或多或少表现出远比史书中更丰富的性格层面。陆小川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此时此地，他们不是历史的样板，而是与自己一样，鲜活地生活并存在的生命个体。陆小川拍了拍脑袋，终于明白自己的错误：
　　“我以为知道历史的走向就足以有恃无恐。但是我忘记了，我是那只误入的蝴蝶，这里最大的变量，每个按部就班有所图的人，都不会忽视忽然出现在这里的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弄明白我的来路。
　　即便我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世结局，但是在我和这里每一个人互动的过程中，任何的变量都随时有可能改变结局，改变我的处境和他们的命运。
　　身处此时此地，我不是旁观者，而是局中人。”
　　黑猫撑着脑袋想了想，似是而非地点点头，问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陆小川揉了揉黑猫顺滑的皮毛，想通了之后，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笑道：“凉拌！我已经被孙权绑上了贼船，他应该谋划已久，我们就随机应变，走一步看一步吧。”

　　虽然想明白了，但是被比自己小的孙权捏在掌心的感觉还是让陆小川有点郁闷，陆小川抱着黑猫在孙府的园子里散心。正碰上小正太吕玄舔着一串糖葫芦，开心的一蹦一跳。
　　“啊，陆哥哥。”小正太眼尖地看见了陆小川，甜甜的打招呼。
　　“乖~”想起自己曾经偷吃过小正太的冰糖蹄膀，陆小川老脸微红，随口问道：“你兄长呢？”
　　“孙姐姐来找阿兄，两人在园子里说话呢。”
　　孙尚香？陆小川反应过来，总觉得怪怪的，追问道：“那凶婆娘……你孙姐姐经常来找你家阿兄么？”
　　小正太舔着糖葫芦，一脸天真无邪：“是啊。孙姐姐几乎每日下午都回来找阿兄，还给玄带吃的。”
　　！！！陆小川嗅到了奸情的味道，浑身过电，八卦之火在内心熊熊燃烧。打发了纯洁的小正太，陆小川顺着吕玄来的方向蹑手蹑脚地走了几十步，远远看到花树掩映后，杏黄衣衫的孙尚香和一身武服的吕蒙。孙尚香似是极为激动，压不住的声线远远传来“阿兄不会介意”，“我也不介意”之类的字眼。陆小川瞪大了双眼，激动地咬着拳头：扑街啦！夭寿啦！刘备你小老婆（将来的）要跟人跑啦！
　　不同于孙尚香的情难自禁，对面的吕蒙始终笔直地站着，沉默不语，仿佛丝毫不为所动。当孙尚香开始掩面而泣，吕蒙抬手动了一下，似是想安慰，然而最终还是默默收回了手，转身离开。
　　陆小川并不意外，无论吕蒙对孙尚香有意还是无意。如今的他，身为孙权埋在孙策身旁的一颗暗桩，一没有足以匹配孙尚香身份的家世地位，二来，一旦日后孙氏兄弟反目，他的处境必然危险且难堪，到时候孙尚香只怕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又怎会有今日的浓情蜜意。
　　“唉……”陆小川叹了口气，感慨出来混都不容易。眼见孙尚香抹干了眼泪也离开了花园，忽然就没了逛园子的心情。正抱着黑猫想回房间，面前忽然闪出一人来，恭敬道：“小人石清，奉小公子之命，请陆先生前去一叙。”
　　陆小川冷不丁被吓了一跳，面前穿着孙氏仆役服的下人长得平庸无奇，五官没有丝毫特色——十分适合做间谍。而能毫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显然是有些功夫的。此前陆小川从未在孙权身旁见过这人，可见此人应当是孙权的暗卫。
　　“你……刚才……看到了？”陆小川试探地问道。
　　“小人不知先生所谓何事。”石清一板一眼地答道，双眼盯着地上的石板，面上神情纹丝不动。
　　“那就是知道了。”陆小川点头，甩锅，“这是孙氏家务事，小爷什么都没看见。你找个时机告诉你家主子吧。”陆小川拍拍石清的肩膀，留下呆住的石清，径自向孙权的院子去了。

　　自从双方挑破了窗户纸，成了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陆小川对孙权的印象由“腹黑属性的翩翩少年”急剧转折，变成了“毁天灭地腹黑大魔王”。陆小川到时，大魔王正倚在院中小亭的阑干上，极为惬意地以手中折扇划着一局棋。
　　“先生来了？坐。”孙权抬起眼皮子看了一眼陆小川，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身旁的小童乖巧地沏上一杯茶，捧到陆小川面前。
　　陆小川对诗酒茶之类附庸风雅事一窍不通，捧着茶盅也只做牛饮，顺便内心感慨一句装X遭雷劈，就听见对面孙权又道：“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权请先生来，想借先生的运气，试试能否等来一位贵客。”
　　咦？陆小川狐疑地望着老神在在卖关子的孙权，见对方一副举重若轻的模样，知道孙权显然十拿九稳。
　　果然，当陆小川喝完第三杯茶，石清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两人面前，向孙权恭敬道：“主子，石重已将人请到，正在偏厅等候。”
　　“请来这里吧。”孙权挥手，又向陆小川笑道：“先生果然好气运，便与权一道，会一会贵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