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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乱舞三国(八) ...

  •   当陆逊在仆从的接引下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时候,陆小川毫不意外地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叹,又不禁对孙权如此高效的联络拉拢手段很是服气。从初次见面以来,孙权就像一块急于吸足水分的海绵,将每一颗可用的水滴都毫不犹豫地聚拢,吸收,逐渐增加自身的筹码和份量。单凭陆小川管中窥豹的认知,都足以想象出,面前这个尚不及双十之龄的少年,已经在暗中不动声色地铺开了怎样一张巨大的网,剑指东吴之主、乃至天下至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简略的寒暄过后,陆逊的脸色并不好看。陆小川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孙权手下的人必然是抓住了对方的把柄,并且还是相当有份量的把柄,才让陆逊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这一遭。孙权仿佛没看到陆逊抗拒的脸色,径自从红泥小火炉上取来茶壶,为陆逊斟满了面前的茶盏。青嫩的幼芽在开水中浮浮沉沉,清冽的茶香随之氤氲散开,沁人心脾。琴棋茶书这类附庸风雅的技艺从来是世家子弟的必修课,出生世家的陆逊不同于草根平民陆小川,只粗粗一观便知杯中是极为珍稀的珍品,并且是今年的新茶。陆氏虽积重一方,颇有威望,然而这样的好茶,即便是陆氏也并不容易得到。“孙小公子好大的手笔。”陆逊置杯于身前,淡然道。
      “此言差矣。”孙权神色不变,只饮了一口杯中茶,便毫不在意地转手将剩余大半泼出亭外,笑道,“太平盛世,此茶贵比黄金。而今世事凋敝,礼崩乐坏。这一盏茶,食不可果腹,用不能疗伤,如何能及半斗米一丈绫?”
      陆逊闻言一愣,半晌苦笑道:“公子所言,是逊浅薄了。”
      “此茶是权随家兄剿匪之时偶得。贩茶之人重金购得此茶,却于途中遭盗匪觊觎,杀人越货,横尸荒野。此茶贵比黄金,权得之却不费一毫一厘,更让权明白了一个道理。”
      孙权撂下手中茶盏,任白瓷与石桌击出一声脆响,一字一顿道:
      “而今乱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孙小公子将陆某请来,便是意在告诫陆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么?”陆逊握紧手中茶盏,“陆氏树大根深,并不是无自保之力的商旅,否则孙将军也不会与陆氏几番周旋都束手无策。孙小公子未免自视甚高。”
      “伯言又错了。”孙权拂开面前的棋盘,将剩有白子的棋盒推给陆逊,“树大根深,抵不过祸起萧墙。”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心事重重的陆逊听来却仿佛炸雷当空,陆逊瞳孔骤然紧缩,双手紧紧扣住石桌,厉声道:“孙小公子慎言!”

      “伯言何必失态。”陆逊被揭穿了底牌的防卫姿态,令孙权又露出了那种陆小川熟悉的胜券在握的微笑,“权并不在意陆氏如何。这乱世之中,陆氏虽贵比黄金,族长陆纡却刚愎自用目中无人,实不堪大用。家兄于陆氏几番碰壁,想来亦是陆纡从中作梗。”
      孙权抬眼看着陆逊额头的伤口,又道:“权听闻陆纡极重血统,伯言在陆氏,只怕也是举步维艰吧。”
      仿佛没看到陆逊欲言又止的神情,孙权径自拈出一颗黑子落棋:“伯言是聪明人,权便畅所欲言。陆纡一日为陆氏族长,孙氏便一日为陆纡掣肘,伯言你也一日坐不稳陆氏嫡长孙的位子。
      权意欲陆氏为我所用。陆纡自然——不可不除。”
      陆逊手中夹着一枚白子,强自镇定:“小公子既然对陆氏知之甚详,想必早有安排。祖父对逊多有苛责,陆氏上下尽人皆知。然而即便——即便陆纡身死,逊也未必能取而代之。今日怕是要让小公子失望了。”
      孙权并不接话,替陆逊续了一杯茶,才悠悠然道:“令慈近来可好?”陆逊一愣:“家母安好,谢公子挂念。”
      孙权微微摇头:“权的下属探查陆氏之时,发现一件事关令慈的秘辛。”
      “令慈张氏,自诞下伯言你之后,每日饮食中都被下了等量的绝子药。此药不仅令女子绝育,更大为亏空身体,令人精神不济。令慈自伯言之后,便再无子嗣,想来便是因为此药。”
      “当真?!”陆逊乍闻心神巨震,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孙权。
      “自然不假。”孙权淡然地补充,“权又令下属顺藤摸瓜,发现此药正是出于陆纡之手。”
      “陆纡,陆纡……陆纡!”陆逊五指握拳,深深地刺进掌中。疼痛袭来,刻骨的仇恨分外明晰,“你竟斩尽杀绝至此!”

      “伯言。”孙权以棋子轻敲,唤回陆逊理智,“陆纡老奸巨猾,戒备心甚重。权虽有心除去此人,却暂无万全之策……”鱼儿上钩,挖坑的孙权以手支额,微微蹙眉,恰当好处地示弱。
      “逊愿听公子调遣!若公子能诛杀陆纡,”陆逊毫不犹豫地直视孙权,眼神坚定,再无迟疑,“他日陆纡身死,逊必当竭尽所能,令陆氏为公子所用!”
      “伯言既有此意,权不胜欢欣。”孙权表演着意料之中的欣喜表情,“令慈身体想来不容久等。待伯言回府之后,权在陆氏布下的暗桩便会主动与伯言联络,安排后续事宜。权亦向伯言承诺,权当倾孙氏全力,辅伯言登上陆氏族长之位。”

      各取所需的一场合谋敲定,为免有心之人起疑,陆逊不多做停留,就在石重的护送下回了陆府。陆小川静默地作壁上观,触目惊心地发现孙权似是信手拈来,却有着惊人的洞察力,敲打——揭底——诛心——利诱,权谋之术用的炉火纯青。这样的手段,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亦不为过。
      “陆先生。”陆逊离开后,孙权拨弄着棋盘上的残局,“先生在想什么?”
      “小公子步步为营,神机妙算。”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神机妙算?”孙权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是而非地笑道,“凡人种种,皆有七情六欲。陆逊隐忍自持,不喜酒色财气,又因自幼在陆氏备受欺凌,唯一看重的便是其母张氏。母子之情,恰如龙之逆鳞,运用得当,自然事半功倍,并不是难以想到的事情。”
      “君子同道,小人同利。这乱世之中,人人自危,无不小人。吕子明归附于我,求出人头地、扬名立万;陆伯言与我同谋,因势单力薄,不足以泯灭强敌。权有所用,亦知对方有所图,便心安理得。只有先生,”话音戛然而止,孙权指尖的棋子却一下下敲击在石面上,听得陆小川心里直打鼓,“先生为我所用,却对权并无所图,权日后若真要用先生,甚是不放心。”
      “权思来想去,只得将先生牵引在近畔。先生知道得越多,便越不安全,聪明如先生,自然知道只有牢牢依附于权,方能护己身周全。”孙权慢条斯理地娓娓道来,仿佛在谈论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而不是在讲述自己是如何坑死陆小川的。
      替我谢谢你全家!陆小川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内心亲切地问候着腹黑大魔王的亲属,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为什么孙权布置筹谋的时候总要带上自己。默默地咽下一口老血,又听见腹黑大魔王笑眯眯地说:
      “先生既然是自己人,就无须多礼,日后唤我仲谋即可。”

      陆小川捂着满满的心塞,郁闷地告辞离去。孙权懒洋洋地在亭中坐了一会儿,也径自回房,任由石清收拾残局。石清低头将一颗颗棋子收回罐内,直到护送陆逊回府的石重归来。
      “府中的这位陆先生……”石清对着同胞弟弟感慨道。
      “嗯?”不明所以的石重。
      “我跟在主子身边多年,从未见过主子这般显露出爱作弄人的少年心性。”
      “这位陆先生,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是夜,陆纡正在书房中会见同为江东望族的顾氏族长,商议应对孙氏之策,忽然“砰砰砰”急切的敲门声,管家陆沉的声音传来:“老爷,有急事禀报”。
      陆纡闻言没来由的心中一沉,陆沉跟随他多年,沉稳干练,自然知道轻重缓急,在此时前来,必然是有大事发生。陆纡向老友微微点头,示意暂停商议,疾步上前打开房门。
      陆沉躬身在陆纡耳旁,声音紧绷:
      “下人来报,骏公子昏死在陈姨娘房中,此刻正在急救。”
      “什么?!”陆纡大惊失色,再也端不住族长的架子,顾不上书房中的顾氏族长,便叠声催促着下人,急急忙忙前往陆骏妾侍陈姨娘所住的绯阑苑。

      绯阑苑中此时早已乱成一锅粥。陆骏是在与陈姨娘行周公之礼时忽然抽搐,而后昏死过去的。娇艳的陈姨娘此时只草草裹了一件外裳,缩在墙角不停颤抖哭泣,面无血色。陆骏之母,陆纡正妻李氏死死地攥着手中的帕子,紧张地看着府中大夫往儿子身上一根一根地刺着银针,试图让陆骏恢复清醒。
      陆纡赶到时,大夫刚结束第一轮施针。然而陆骏并未恢复神志,依旧躺在床上面如金纸,气息微弱。
      “我儿如何?”陆纡急切问道。
      “回禀老爷,骏公子误食过量的壮阳药,又因……气血翻涌,伤及心脉,我等拼尽一身医术,也只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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