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物语》雪球滚太阳

4、乱舞三国（三）

　　正史上诸葛亮26岁之前一直躬耕于南阳，这会儿应该在卧龙岗摸鱼。陆小川心里算了算，暗暗松口气：牛皮破不了。孙氏姐弟显然对这个日后咬牙切齿的名字一无所知，倒是对陆小川如此坦白地认怂哭笑不得。
　　那边，老郎中派人按方抓了药，煎成一碗药汤给孩童的哥哥灌下。男子咳嗽几声，呕出一口黑紫色的淤血，悠悠转醒。
　　“醒了？”老郎中伸手翻了翻男子眼皮，又抬起男子受伤的右臂打量，好一会儿才向着男子道，“你臂上伤口带毒，如今毒已入骨。要得全好，须得刮骨祛毒，疼痛非常人所能忍；若是不愿，每日服汤药亦可续命，只是这右手却是废了。”老郎中顿了顿，拿帕子擦了手：“你可自己想清楚。”
　　男子一双黑瞳映着篝火，又落到瘦小的弟弟身上，语意坚定：“还请先生为我刮骨！”
　　刮骨疗毒这个段子很面熟啊！陆小川脑袋里“叮”的一声，绕道老郎中面前，帮忙整理器物，套近乎：“老大夫医术高明，敢问高姓大名？不知师从何派？”
　　老郎中嫌弃陆小川碍手碍脚，赶苍蝇似的挥手撵了，又将一柄银亮柳叶刃置于烈酒内浸泡，答道：“老朽一介云游散医，无门无派，华佗。”
　　果然——
　　陆小川一脸云淡风轻，连续遇到剧情人物神马的简直习以为常了。于是又晃到草褥前，问孩童兄长：“阁下可是姓关？”正史上没听说关羽有弟弟来着。
　　男子一愣，看着陆小川摇头道：“敝姓吕，吕蒙……先生唤我子明就是。”又把孩童招到身前，道：“这是我幼弟吕玄。”
　　吕子明？吕蒙？！
　　陆小川不淡定了，正史上吕蒙少年追随孙策部下，后被孙权重用，一生可谓顺风顺水，无论如何不应落魄至此几乎丧了性命。
　　此时华佗已经端来一盆开水，使唤陆小川：“猴儿，去篝火堆里挑支燃旺的柴来，老人家眼神不好，看不分明。”看陆小川颠颠地去了，又吩咐孙权道：“去寻些干净的布缎或者软木来，给他咬在嘴里。”
　　吕蒙却出声道：“老人家无需担心，我……我忍得住。”华佗惊讶抬头，拈着泡过烈酒的柳叶刃提醒道：“老朽需切开你的肌理，先刮跗骨之毒，再削烂疮之肉，其痛摧肝裂胆，非寻常人可耐受……”
　　“老先生，请！”吕蒙伸出右臂，断然道。
　　“倒是个有血性的。”孙尚香赞道，孙权亦暗暗点头。

　　在四大名著霸屏的寒暑假档期中，幼年的陆小川不止一次看过关云长刮骨疗毒的片段，如今身临其境，主角换人，更觉玄幻。华佗以二指宽布条扎紧吕蒙右臂上肢主动脉，柳叶刃直直切入腐肉中，徐徐刮过臂骨，带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悉悉”声，血水从创口淋漓而下，不一会儿就染红了大片地面。吕蒙全身紧绷如同一张拉至满月的弓，满头冷汗，面色惨白，显然是痛到了极致，却始终紧咬着牙关，未泄出一声呻吟。
　　华佗手速极快，刮骨削肉后，立刻覆上厚厚一层捣烂的草药止血，又层层包扎，立时止住了血。料理完毕，华佗长出了一口气，也忍不住叹道：“此子心志坚忍，日后必有大作为。”

　　“看你年岁与我阿姐仿佛，家中还有何人？如何伤的这般重？”见吕蒙睁开眼似是缓过劲儿来，孙权问道。
　　“我家住汝南，家父早逝，家母随我们兄弟二人前来秣陵投靠亲舅。”吕蒙苦笑道，“谁知路上家母为盗匪所害，我负伤带幼弟到秣陵，舅舅一家却不知所踪，只得栖身于此。”吕玄亦暗暗垂泪，默默握紧了拳头，被孙尚香揽于怀内安抚。
　　孙权见孙尚香揽住吕玄，沉吟许久，向吕蒙道：“既是无家可归之人，不如你与你弟弟随我走罢。现下战事纷扰，你兄弟二人栖身于此亦不是长久之计。家兄孙策，正是东吴一方之主。当今诸侯逐鹿，群雄并起，归于我孙氏，当有你施展抱负之时。”
　　陆小川静静地观察这对日后将名垂青史的君臣：缁衣轻甲的少年孙权，行事稳妥矜持，有着与年龄绝然不符的少年老成；而吕蒙虽病弱之身栖于草榻，心志却远超同侪，此刻布满血丝的疲惫双瞳，在听到“孙氏”之后，燃起灼灼野心，如宝剑出鞘锋芒逼人。

　　“蒙，愿追随左右！”掷地有声的话语，并不出乎陆小川意料。
　　孙权同样不意外，此时的吕蒙并没有更好的选择。相比之下，孙权对始终置身事外、吊儿郎当的陆小川更有好奇：
　　“陆先生既居秣陵，接下来作何打算？”
　　原本陆小川打定注意三日后去应征孙策府兵，试试能不能混进东吴核心。如今误打误撞碰上了孙氏姐弟，简直就是瞌睡来了枕头。
　　“无甚打算。我刚到秣陵，如今暂居城中同福客栈。”……跑堂。陆小川自觉咽下后两个字，同黑猫一起睁着圆溜溜的双眼，期待地看着孙权。
　　“没出息……”孙尚香扭过头，哼哼道。
　　孙权笑道：“既如此，先生可愿到府上暂住？先生自南阳而来，想来一路风物人情足以畅聊，权愿听先生一谈。”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容我先回客栈收拾行囊，再去府上叨扰。”陆小川暗自窃喜，面上仍努力装出一脸端庄来。
　　“那是自然。”孙权颔首，从袖中摸出一块铁质篆字的令牌来，递给陆小川：“届时先生持此令至城北大营，权自当扫榻相迎。”又向孙尚香道：“阿姐，天色已晚，大哥回营若不见你我，只怕……”孙尚香想到锅底脸大魔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忙不迭拉着孙权，兄妹二人连声告辞走了。
　　陆小川看了眼天色，也告辞欲走，却被吕玄扯住了衣角。孩童明亮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吕小川，腼声道：“谢谢先生救了我阿兄。”吕蒙亦沉声道：“先生大恩，蒙铭感五内，来日必当回报。”

　　陆小川正沉浸于“吕帅欠了我个人情”中沾沾自喜，却听华佗大声叹息道：“唉！竖子无理啊！把老朽拉来急诊，用完便不管不顾！人心不古！人心不古！”
　　华佗！神医！陆小川立刻精神了。要知道，在众人普遍短命的三国，华佗简直就是行走的人参，会说话的脑白金！现在陆小川前途未卜，还不知要在这倒霉的东汉呆上多久，必须先刷满治疗好感，以备不时之需！
　　这么想着，陆小川风一阵似的刮到华佗面前，殷勤地替华佗拎着药箱，只差把“狗腿”二字写在脸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华佗看了眼陆小川，又好气又好笑。复又低声正色：“猴儿，你于孙氏有何所图？你看那孙氏姐弟，尤其是那孙仲谋，小小年纪心思深沉，绝非易与之辈。老夫见你眉眼清明，心思单纯，不像作奸犯科之人，何必去趟孙氏这趟浑水。”
　　华佗鹤发银须，语意恳切，不过几个照面便推心置腹谆谆教诲，长者仁厚之心表露无遗。陆小川大为感动，倍觉心中温暖。又想到前途漫漫，身不由己，只得抱着药箱道：“华老先生，晚辈无意搅弄风云，只是身在局中，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华佗闻言一声长叹：“罢了。”又道：“猴儿颇得老夫眼缘，日后老夫四方云游，怕是不得再见。如今赠你几副丹药，他日或可救你于危难，权当今日的见面礼。”言毕从药箱内拣出一只锦囊。

　　陆小川打开一瞧，一股药香扑鼻而来，囊内止有三颗朱红色丹丸。陆小川想了想，涎着脸皮笑道：“老神医不如多给些，这三颗怕是不顶用，便是一瓶子猴儿也是吃得完的。”华佗气的吹胡子，怒道：“滚滚滚！你这猢狲，这药危急时可救人性命，你当是糖丸么？老夫云游四方收了那多灵药，统共制了六颗，现下分你一半，还不知足！还来！”陆小川慌不迭把锦囊收好，满嘴跑火车，千恩万谢方才哄好了华佗，将人送回医馆。

　　第二日，陆小川收拾好行囊向佟青若告辞。一身翠裳的佟青若丢给陆小川一只钱袋，低头拨着算盘珠头也不抬漫声道：“自你昨晚打听孙家，我就心知你在我这里呆不久，倒没想到这么快。也罢，孙氏邀你入府，比在我这一亩三分地点头哈腰好不少。”一顿夹枪带棒，说的陆小川异常难受。陆小川想起前几日初到秣陵时饥肠辘辘，被佟青若好心收留，更觉愧疚：“佟掌柜……青姨，你别生气，我，我就留在客栈给你当跑堂，我不去孙家就是了。”黑猫听了，急的“喵喵”叫，使劲儿蹭着陆小川。
　　佟青若闻言手下顿了顿，看着陆小川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柔声道：“罢了，原是我说气话。你既有这心思，我不该拦你。你在我这客栈三五日，我拿你当自家子侄一般，有些话却要吩咐你。孙氏虽是东吴一方之主，可这江东却是士族天下，孙氏亦受各方束缚，有百般不得已。你若一心向着孙氏，日后多些心眼罢。”又从抽屉内另摸出一个钱袋来，交到陆小川手上，眼眶微红，挥手道：“猴儿，你去吧。以后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