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物语》雪球滚太阳

3、乱舞三国（二）

　　孙仁？孙尚香？！
　　陆小川和饕餮对视一眼，互相被雷得风中凌乱。这厢，孙尚香手中长鞭已经破空而来，划出凌厉的风声，响尾蛇一般直奔陆小川面门。
　　“破相了破相了破相了啊啊啊……”陆小川眼看躲闪不急，双手抱头蹲作一团内心哀嚎道。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陆小川浑身绷得紧张，等了好一会儿，才悄悄地抬头。只见一个缁衣轻甲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中间。少年以右手缠住了长鞭，长得与少女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满是无奈：
　　“阿姐，大哥若是知道你又在外动武，少不又要禁足了。”
　　孙尚香愤愤的“哼”了一声，抽回长鞭盘于腰上：“仲谋你不说，阿兄自然不会知道。况且你面前这人，欺凌幼儿，抢了这孩子母亲的救命钱，便是大哥在场，也是要教训的！”
　　孙仲谋？这是孙权？！
　　陆小川倒抽一口凉气，脑子转得飞快，面前这个少年孙权叫孙尚香阿姐，然而正史上，孙权却是年长于孙仁的，显然这里的历史进程已经出现了偏差。
　　“必须想办法打进孙氏内部。”陆小川握拳，更坚定了想法。陆小川咽了口唾沫，觉得舌头终于疼过劲儿了，艰难开口道：“二位请听我一言，这确是在下的钱袋。在下不意被顺手牵羊，只是追回失物。”
　　孙尚香闻言，一脸气愤又要拿鞭子，孙权却按住了她，又从陆小川手上取过钱袋掂了掂。几步走近一旁哆嗦的孩童，低头问：“小儿莫怕，你且告诉我这钱袋里有多少钱？”
　　“……”孩子抖得像一只拔了毛的鹌鹑，怯怯地嗫嚅：“我……我记不清了……”
　　孙权闻言一阵沉默，叹了口气，以两手食指解开钱袋，倒扣向下——
　　空的。

　　当然是空的。佟青若每日结发的十五文钱，陆小川都存在了酒楼账上，每日只取两文买馒头。手上的这只钱袋是第一日结工钱时，佟青若丢给陆小川的。边角布料缝成的钱袋，右下角用丝线绣了个小小的“川”字。平生第一次收到手工赠品，陆小川很是珍惜。
　　“鄙姓陆。”陆小川向着孙氏姐弟作揖道，“钱袋右下角上有个‘川’字，正是在下名讳。”
　　孙尚香上前拿过钱袋，仔细看了看，确实有个“川”字。少女又羞又恼，尴尬之下面皮渐渐涨红，气愤地转过头盯着那孩子。
　　孙权也倍觉尴尬，只得把钱袋交还陆小川，还了一揖，道：“家姐鲁莽，还望先生勿怪。”
　　陆小川忙不迭地避让了，连声道：“不妨事不妨事。”
　　孩童此时已然绝望，暗黄的小脸宛如金纸，恐惧地不住后退，右脚踩到石子上，重重地摔倒在地，却不敢哭出声，只死死咬着嘴唇，直到泛出丝丝血色。

　　陆小川看得不忍，快步走上前去。孩童只以为陆小川要揍他，深深抠陷的双眼里写满绝望，枯瘦的双臂颤抖着抬起，交叉挡在身前。
　　“唔……”陆小川蹲下来，费劲儿地在怀里掏了掏，好不容易摸出一个油纸包，递到那孩子面前，“钱袋是别人送的，不能给你。我全身上下就剩这一个馒头，给你。”
　　话音刚落，孙尚香美目圆睁，诧异地看着陆小川。孙权也注视着陆小川，一脸若有所思。
　　孩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油纸包，似是不敢置信。过了一会儿，他伸出右手飞快地抓过纸包，颤抖着打开，饿极了似的大口咬着馒头，一边却止不住小声呜咽，眼泪夺眶而出。吞咽了小半个馒头，孩子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擦干泪眼把馒头重新包上，揣到怀里。
　　“谢……谢先生大德。”孩子哑声道，跪下给陆小川重重磕了个头，“我阿兄卧病在床，我不得已才窃了先生钱物。先生大义，还望救我阿兄一命！我愿卖身为奴，求先生救我阿兄一命！”
　　陡然被扣了一顶高帽子的陆小川慌了神，赶忙去扶那孩童，直直对上孩子孤注一掷亮得可怕的双眼，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正盘算着明日去找佟青若预支几日工钱，身后的少年孙权开口道：
　　“小儿你且带路，去见一见你家兄长。”

　　每座城都少不了一个叫城隍庙的标配。陆小川抱着黑猫，一行人随着孩童七拐八弯绕到了秣陵城隍庙，入眼皆是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难民和乞丐，更有甚者气息奄奄卧倒在破烂草褥中，露出满是脓疮的伤口。正堂中央燃着一簇篝火，不时有人向里面投入几块木柴，维持着一点温暖。
　　“阿兄！”孩童忽然奔向角落中的一个草堆，草堆上躺着一个看起来与陆小川年岁仿佛的男子，男子蹙着眉似是极为难受，裸露的右手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似是被利器所伤。伤口未作处理，已然化脓，流出股股黄水。
　　“阿兄，阿兄。”孩童掏出怀里的大半个馒头，扶起男子上半身，将馒头递到男子嘴边，又絮絮道，“阿兄我遇到了贵人，我带了贵人来，你的病一定很快就好了。”
　　男子费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的陆小川和孙氏姐弟，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谢……谢过三位……”过了好一会儿，又露出一个苦笑：“我有个不情之请，若是我不行了……可否……请三位……照顾我弟弟？”男子话音刚落，孩童便放声号哭。
　　“阿姐，你与陆先生暂候片刻，我先去请个郎中。”孙权当机立断，随即推门离开。孙尚香眼眶微红，点头不语。

　　陆小川见男子气息微弱，似是交代遗言，直觉不妙。转念一想，便捋起袖子双手叉腰作茶壶状，上前大声说道：“你这兄长如何当得？你弟弟当街盗我钱物，被我抓个正着！你还指望我关照他？做梦！”
　　男子原本昏然欲睡的眼睛陡然睁开，不可置信地望着孩童。孩童完全没想到陆小川反戈一击，登时紫涨了脸皮，而一旁的孙尚香已然愤愤出声：“你这人怎么这般两面三刀！亏我还当你是好人！你且看他兄长的光景，如何忍心落井下石！”
　　陆小川全然不理孙尚香，只取出钱袋向着男子道：“喏，你看，你弟弟就是盗走了我这只钱袋！我骗他带我来见你，要么你赔我钱私了，要么我抓他去见官！”
　　男子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的大口喘着粗气，猩红着双眼问孩童：“这人……这人……说的可是实情？”见小童垂头不语，男子心中有数，又勉力转过头来向陆小川道：“还……还请……阁下恕罪，我……我弟弟年幼糊涂……做下了错事，请……请阁下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他一次……”男子声音时断时续，听着极为揪心。
　　陆小川更觉不好，声音又大了些：“哼！要我饶他，你赔我十两银子再说！不然我就抓他去见官，一个盗窃之罪，少不了要受皮肉之苦！”
　　男子闻言反应更大了些，一只手颤巍巍地撑着身子，想要坐起，孩童赶忙去扶，却被男子拍开。男子手臂脱力，复又倒在草褥上，却仍以哀求的目光望着陆小川：“我……我给阁下……写一张欠条，……他日，我……我定连本带利……把银钱还给阁下。”
　　陆小川再接再厉，继续冷酷脸：“他日？就你这朝不保夕的身子能撑几日？你当我好骗吗？”
　　“你！”孙尚香气得俏脸泛红，正欲待冲上去揍陆小川。这时，孙权恰带着郎中去而复返。

　　满头银发的老郎中也是遭了大罪，自己的医馆本已闭门歇业，却被孙权抓了壮丁直接抛上马，一路颠得浑身骨头都快散了架到了城隍庙。老郎中好不容易站定，看了眼草褥上进气多出气少的男子，赶忙翻开药箱，拿出几片切好的参片，压在对方舌下。又从陶罐里倒出一碗熬好的参汤，扶着男子一气灌下。
　　男子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气息也渐渐稳了。老郎中松了口气，才道：“真是后怕！若是再晚来一步，或是此人精神但凡松懈半分，老朽也回天乏术了。”
　　孩童听完终于止了泪，向着老郎中连声道谢。老郎中摆了摆手，一边铺开纸笔写方子，左手一抬指着陆小川，道：“这小子倒是个懂行的，老朽刚刚在外面隐约听到了几句，若不是他激将吊着你阿兄心神，只怕你兄弟撑不到此时。”
　　孩童和孙尚香闻言，都抬眼觑着陆小川，后者一早就转移了注意力，抱着黑猫兴味盎然地看老郎中切脉写药方。孙尚香咬了咬嘴唇，低声向陆小川道：“刚才我……抱歉……”
　　回过神来的陆小川一脸茫然：“啊？”
　　一直在旁看着的孙权忍不住失笑，觉得眼前这个姓陆的男子行为举止皆不同常人，甚是有趣。遂问道：“陆先生心思敏捷，言行举止不似泛泛之辈。不知是何方人士？”
　　“南……”陆小川正研究着老郎中的药方，几乎说出“南京”，黑猫急急抓了他一爪子，赶忙改口：“南阳”。
　　“南阳？”孙权怔道，“南阳与秣陵相距甚远，先生为何到秣陵来?”
　　坏了！陆小川哑然，见孙权直直看着他，头脑转的飞快，信口胡诌：“我和同乡一个叫诸葛亮的不太对付，人家势力庞大，我惹不起躲得起，背井离乡出来混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