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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白沙(一) ...

  •   “皓天嗟嗟,深谷逶迤。树木莫莫,高山崔嵬。”
      “你在唱什么?”年轻的男声在黑暗中响起,狂风卷沙打在板壁上,飒啦作响。
      “不知道啊,夫子喜欢唱,我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姑娘将衣服裹进了些,真倒霉,她原本晒着太阳唱着歌,骑着红马看着小蛇,谁知道晴朗的沙漠居然刮起大风,若不是恰好寻到这处驿站,明天她爹娘就该在沙堆里刨尸了。驿站破败,风从木板缝隙里漏进来,冷,她不敢睡。驿站里还有一个男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抱住自己寻找安全感。
      “你没有唱完。”男人说,他声音有点沉,像是感冒了。
      “后面是什么?”
      “晔晔紫芝,可以疗饥。唐虞往矣,吾当安归。”男人用他像是感冒的声音轻轻唱着,“你的夫子大概向往云淡风轻的隐居生活。”
      “不可能。”姑娘斩钉截铁。
      “为什么不可能?”男人的声音含了笑,宛如低沉的琴。
      “夫子的家在南方,他取了一房漂亮的妻子,可是妻子被官家少爷看上抢走了。他扮成挑粪的混进官家,杀了少爷全家。可是他的妻子却投井死了,就在她被少爷侮辱的那天晚上。夫子埋葬了妻子,逃亡来了北方。”姑娘说,她察觉到男人笑声里的哄弄,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她说这些是为了表明自己不是小孩子,“阿爹说,夫子心里有猛虎,这样的人唱着高山崔嵬是因为他想在山间咆哮。”
      “你阿爹放心这样的凶徒来教你?”男人敛了言语间的笑意,他不拿姑娘当孩子了。
      “放心,因为阿爹手里有刀啊。夫子若敢欺负我,阿爹会用刀杀了他,心中的猛虎也救不了他。”姑娘朗朗说到,“如果你今天敢欺负我,也是一样的下场。”
      男人再次笑了:“我欺负了你,等风沙一停便可以离开,你阿爹要去哪里杀我?”
      姑娘说:“你搞错了,是我会用刀杀了你。”
      男人哈哈大笑:“夫子把你教成了凶巴巴的姑娘。”
      “凶巴巴才好呢,没人敢欺负我。”姑娘稍微松开手,她没那么害怕了。
      “说的有道理。”男人说,他停顿了一下,“我叫子息。”
      “什么?”姑娘一时没听清。
      “我叫子息,若今次能活着走出沙漠,我便上门提亲。”男人用他低低的,宛若古琴般的声音说到。
      姑娘脸登时一红,她下意识捂脸,随即意识到此时谁都看不见谁,她稳住声调:“你都不知道我的模样,这样便要娶我,未免儿戏。何况,你还嫌弃我凶。”
      “我从不儿戏,我也没有嫌弃你凶。”男人说,“我喜欢凶悍些的姑娘。”

      铜铃叮叮咚咚,起风了。风如许坐在窗边,又想起了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他是谁呢?早晨醒来,破败的驿站没有旁人,若不是红马面前的草料,她恍惚以为是梦。
      “好好看书,不许走神。”风如许的脑门挨了一下,她揉揉额头,瞪着手摇蒲扇的中年人。心有猛虎的夫子姓章,风如许叫他老章。老章三十有五,正值壮年,却总以老夫自称,一把蒲扇从不离手,冬日也不例外。
      书上写: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风如许念: “皓天嗟嗟,深谷逶迤。树木莫莫,高山崔嵬。”她的额头又挨了一下。
      老章吹胡子瞪眼:“念什么呢,字都认识了?”
      风如许直言:“心不在焉,老章莫要为难学生!”
      “心呢,哪去了?”
      “想今夜元宵灯会去了。”这怪不得风如许,安鱼城地处西北边陲,往西八百里便是西戎疆界。虽然地处通商要道,胡人客旅络绎不绝,但终归是座边境城市,无聊得紧。每年也就只有新年,才是热闹之时,尤以元宵灯会为最热闹。
      老章看了看窗外的太阳,午后斜阳,临近黄昏。他挥挥蒲扇:“叫人陪你,别惹事。”
      风如许蹭得站起身,跐溜奔出书房门,大喊:“放心,老柴陪我。”
      老柴候在书房外,两人一起出门。老柴全名柴玉,翩翩君子,如玉如琚,他今年二十二,比风如许年长两岁,喊他老柴纯属风姑娘的恶趣味。
      天很快暗了下来,花灯点亮,万紫千红斑斓夺目。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古人说摩肩接踵大概就是此情此景。很多年轻姑娘和青年都趁这个机会寻觅佳偶良人,也有夫妻携子出行,一家子围着一只接一只造型清奇的花灯。风如许专门往灯谜处跑,猜对了能换彩头,风姑娘换了一只空心葫芦,准备留着回家装酒喝,老柴替她拎着。
      “老柴,这次你能待多久?”好不容易找到一块僻静的地方,风如许看向身边替自己隔离人群的少年,柴玉十六岁从军,积功至参将。
      “将军让我好好休息,过了清明再回去。”柴玉不怀好意地看着风如许,“我不在,是不是找不到人给你背黑锅啊。”
      “少来。”风如许踩了他一脚,“本姑娘知书达理,从不惹事。”
      柴玉摸摸吃痛的脚,翻了一个大白眼:“少来。”他将空葫芦往风如许怀里一塞,“我去对面买糖,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走。”
      风如许说:“要狐狸形状的,别忘了。”
      “放心吧,忘不了。”柴玉比了一个放心的手势,冲进熙熙人流。风如许承认,当将官的就是不一样,横穿洪水般的人群直捣黄龙不在话下。
      她站在街边玩葫芦,因为是街角转弯的地方,她靠着墙,并不在意人群。一只手搭上她的肩,风如许以为柴玉回来了:“买到糖——”笑容猛地转成惊讶,搭肩的人不是柴玉,而是一个醉酒的陌生人。从衣料来看,是个有钱的公子哥,但是长相让人委实没有半点想法。赏灯遭到登徒子调戏,普通姑娘会惊吓大哭,而风如许......她大喊一声:“老柴——”接着把试图将手移往腰部之下的登徒子一顿胖揍,风姑娘的拳脚是跟柴玉学的,柴玉专业打沙匪,她打沙匪估计有点困难,但把调戏自己的混蛋揍到他亲娘都认不出来是轻松的。
      大喊一声可不是为了叫柴玉帮忙,是传达“我要闯祸了,快点跟我一起跑。”的含义。风如许逃跑的功夫多亏她爹,老章喜欢告状,老爹便要上家法,风如许只好跑,偶尔抓柴玉背锅。但是今天,人太多,影响发挥,柴玉一时没跟上来。跑过一家馄饨铺,她被人绊了一跤,眼看摔个狗啃泥,幸好绊她的人有点良心,及时拉住了她。
      “打了人,想跑?”含笑的男声,悠扬如琴,婉转如笛。
      风如许心中咯噔一声,她缓缓抬起头,一双桃花眼,一身风流气,手持折扇的蓝衣男人立在面前,身似松柏,气如翠竹,一手托住她的前臂。
      “你打了人,不怕惹上官司?”男人问,乌黑眸眼映着灯火点点。
      风如许反应过来,她挣脱男人的手,毫不客气道:“若不是公子横生一腿,我早跑了。况且,是对方轻薄在先,我揍他几拳又如何?”
      “你真是个凶悍的姑娘。”男人摇着扇子,桃花眼里满是笑意,“我喜欢凶悍些的姑娘。”
      犹如惊天霹雳,拔腿欲跑的风如许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她惊疑地瞪着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拱手:“在下止息,姜止息。”
      “你......”
      “阿许!”柴玉从后面追了上来,拉过她便跑,“官府来人了,我们先回家。”
      风如许踉跄着跟在后面,她时不时回头,蓝衣男人站在原地,手里摇着折扇,俊朗的眉目在万千灯火下,模糊不清。
      “我叫子息,若今次能活着走出沙漠,我便上门提亲。”这句话,她记了六年。破败的驿站是沙匪的落脚点,那人离开时,引走了回巢的沙匪,这是阿爹看到驿站外凌乱的马蹄印后告诉她的。
      风如许睡了一个并不安稳的觉,梦里,她听见风卷黄沙的声音,却看不见任何一个人。
      她简单梳洗一下,准备吃早饭,在花园回廊遇见面色不豫的老章。老章气呼呼地走远,风如许习惯了,但凡她闯了祸,老章都要闹两天脾气,不外乎教徒无方有辱师门云云。风如许如往常般走进花厅,花厅里有一位客人,正坐在桌边用早饭。
      风如许怎么也想不到,她再次见到姜止息,竟然如此之快。
      “风姑娘。”他依旧穿着昨夜的蓝衣,身如松柏,气如翠竹,礼仪周全地向她行礼。
      “你怎么会在我家?”风如许惊得声音都变了。
      “阿许,不得无礼。”风老爷严肃地训了女儿几声,“姜公子昨天为你的事情在官府耽搁了半宿,还不快谢谢人家。”
      风如许瞥了姜止息一眼,一溜烟跑到阿爹身边,低声问:“我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风老爷同样压低声音:“昨天你把人打背了气,衙门都喊仵作来验尸了,要不是姜止息叫人往他胸口锤了几拳,那混蛋就真死了。”
      风如许不服:“如果不是他绊了我,我早遛了。”
      “你个臭丫头,你是当街打人,当围观百姓们眼瞎啊。还好有他作证事情才没闹大。柴玉现在还待在官府帮你善后。你阿娘直说你揍人没揍死就算了,居然连手脚都没打断,丢了风家的脸,现在正窝房里生气呢。”
      “这怎么能怪我!”风如许惊呼。
      风老爷不理她,转头换上一副和蔼的面孔,“姜公子,你不是今天准备去买玉料吗,正好,让小女陪你同去。”
      姜止息立刻道谢:“那就麻烦风小姐了。”
      风如许拉住她爹:“我凭什么陪他去?”
      风老爷不理女儿,两手一拍,唤出两位家丁:“送小姐和姜公子出门。”
      两位家丁不由分说地执行家主的命令,风如许饥肠辘辘地走在街上,觉得自己被卖了,还是被亲爹卖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白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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