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南方有佳人(三) ...

  •   穿过枫林,柳暗花明,视野豁然开朗。小路的尽头是一株独木与隐没在青草中的溪水。独木秀丽,枝蔓高低错落有致,茂密枫叶鲜红似落日融金,自出现在硕衣视线中起便夺走她全部的注意力。
      “好大的枫树.....”硕衣喃喃自语。
      原烈将她从马背上抱进怀中,走下一段陡峭的草坡,行至枫木边才放她下地:“这株枫树少说也有两百岁了。”
      硕衣摸着古木乌黑的树干,手感粗糙,带着阳光的暖意:“两百岁了!”她惊奇地抬头仰望树冠,入目皆是火红,“两个人都抱不住这棵树吧?”说着,她真的伸手去抱。
      原烈握住她的一只手,走到枫木的对侧,过了一会儿,他苦笑着走回来,挥挥另一只手:“还真的抱不住。”
      硕衣不由分说地拽住他的手掌,十指交缠,小脸上洋溢着得意:“你看,我抓住你了。”说完,似乎察觉不妥,得意的笑容渐渐隐退,手指蓦得松开,却反被原烈攥住。
      “既然抓住了,就不要松手。”原烈的嗓音一贯的低沉,好似古朴的琴,又宛如醇厚的酒,他朝硕衣走近一步,身型的差距让裹在斗篷里的姑娘完全罩在他的影子下。
      俊朗的脸近在咫尺,连呼吸都清晰可见,硕衣试图后退却没能成功,原烈的手不知何时绕过她的腰,将她牢牢圈在怀中:“我说过,既然抓住了,就不会松手。”
      漆黑的瞳眸映出她无措的脸,硕衣忘记挣扎,只能静静地与他四目相对,被握住的手微微颤抖。半晌,原烈轻叹一声,靠上她的额头,低哑的语气带着浓烈的挫败:“你总是都是这样,一副怕极了我的模样。难道我有做过什么让你害怕的事情?”
      硕衣垂首:“一切都是臣妾的错。”
      原烈摇头:“不是你的错。”
      一番没头没尾的对话,原烈松开桎梏硕衣的手臂,拂去落在她头顶的枫叶,目光飘向溪流的对面,草木掩映的背后:“其实这妙清山的守卫并非铁板一块,至少从山上是可以掩人耳目偷溜出去的。”
      “诶”硕衣很是惊诧。
      原烈噗嗤笑出声,像是回想起有趣的事情:“小时候我就偷偷溜下山去过,为了找我,伺候我的嬷嬷差点没将山上的行宫给拆了。”
      “当真?”硕衣难以想象他也有有过顽劣的少年时代,以为他的冷静持重是与生俱来。
      “当真。”
      “后来呢?”
      “后来我在山下的城镇里玩到天黑才回宫,父皇狠狠杖责了我一顿,并且罚我跪在皇陵前思过。”原烈扶额:“下山的路明明是父皇指给我看的,结果反过来被他骂。”
      硕衣被他的模样逗笑了,她在树下轻轻转了一个圈,红叶飞舞,在空中留下曼妙的痕迹,几步跨过露出地面的树根,走到潺潺溪水边,成亲刚满一年的国君夫人露出灿烂的笑容,仿佛沾染枫叶的红,艳丽的颜色晕散在白皙的脸颊:“我小时候也偷偷溜出过家门,就为了去镇子上看杂耍。”
      原烈笑着看她蹲在溪水边摸鹅卵石,问:“后来呢,跟我一样被教训了吗?”
      “哈哈,才没有!”硕衣的笑容轻快,就像流淌的溪水,清澈透亮,“我找人帮忙打掩护,当时啊——”轻松的笑声戛然而止,犹如高潮时崩断的琴弦。
      “当时,怎么了?”原烈淡淡地问。
      原烈清冷的声音让硕衣的喉咙发噎,瞳孔在刹那间紧缩,荡漾的水面映出她霎时惨白的脸色,方才瞬间,燕邑兮的名字差点脱口而出。她丢掉手中的鹅卵石,佯装的声音轻快依旧:“忘了。”
      “真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小时候的胡闹罢了。”硕衣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调整好表情后转身。
      常服的国君站在颜色绚烂的枫木下,凝视着自己的眸子漆黑如深潭,宁静无波。记得半年前她病重,这个男人也是用如此的眼神望着自己,一张俊朗的脸,无悲无喜。身长玉立的青年制造出可怕的压迫感,宫室中诊脉的太医与伺候的宫人纷纷噤若寒蝉。硕衣从来都不认为自己能读懂他,他就像蔚蓝深邃的海,平静之下酝酿惊涛骇浪。
      你究竟,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呢?百转千回的疑惑,始终没能迎来解惑的一天。
      硕衣缓缓走进他,用微凉的手触碰他的脸颊:“你的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么?”
      原烈弯了弯嘴角,恍惚在笑:“昨夜没睡好而已。”
      “要不要休息一下?”硕衣的神情认真。
      原烈真的笑出来:“如果你肯借腿给我当枕头的话。”
      硕衣的脸登时羞红,她说话结结巴巴的,很不利索:“不,不大好......”
      存了心想戏弄她的原烈歪过脑袋,问:“有什么不好?”
      硕衣的眼神有些迷蒙,她答不上来,只能梗着脖子硬撑:“就,就是不好啊。”顿了顿,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斟酌着说:“如果不被人看见的话,就可以。”
      原烈明亮的眸光微微暗了一下,他握住硕衣微凉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的掌纹,许久,道:“我是真有些困了。”
      “困了便睡吧。”硕衣左右看了看,确定道:“没有旁人,不会有危险。”
      “嗯。”长长的鼻音,听起来是困极的调子。
      在巨大的枫木下找到适宜躺下睡觉的地方比硕衣想象的容易,她坐在突起的树根上,弯着腿。原烈便枕在她的腿上,整个人平躺着,长腿搭在另侧的树根上。硕衣本想将斗篷解下来给他垫在身下,被原烈坚决地拒绝了:“今天阳光虽好,但秋风阴冷,寒气容易淤积在肌体里。”
      “你就不怕寒气淤积在肌体里了?”看着他直接睡在草地上,硕衣忍不住嘀咕,将斗篷解开了一些,尽力往他身上拉。
      背靠大树,林叶在秋风中飒飒作响。面前是湍湍流水,一直毛茸茸的松鼠蹿过,顺着乌黑的树干一路上爬,转眼没入茂密的枫叶间。一股疲倦涌来,硕衣揉揉干涩的眼睛,膝上的男人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熟。
      她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向溪流对面,在经过某个点时停滞,一丝异样挣扎过心头,迷蒙的目光逐渐清明。
      一条通往山下的路......
      硕衣轻轻抚摸原烈额头的手开始僵硬,她不动声色地挪开手,将盖在自己身上的半边斗篷垫在原烈的脑袋下方,替换自己的双腿。她扶着树干站起身,腿有点麻,硕衣垂下目光,初次居高临下地注视这个俊朗男人,他的双目闭合,呼吸轻柔,与过去一个个交颈而卧的夜没什么分别。
      硕衣提起裙摆,踮起脚避开地面的枯叶,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前走。踩着露出水面的卵石过溪时,她皱着眉回头,树下的男人依旧安静地睡着。棕马在溪水边悠闲地吃着水草,淡淡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硕衣捏紧了手中的布料,白色裙裾一闪,娇小的姑娘隐没丛丛红叶之中,犹如山间行踪如雾的魈。
      枫木下,原烈缓缓睁开双眼,眸色幽深,犹如三九寒天无星无月的夜。男人的脸庞恍若冰封,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坐起身,斗篷随着他的动作滑落,那一团白色的貂毛,尚且残留着淡淡的胭脂香味。四肢仿佛套上镣铐,重如万钧,连移动都成奢望。原烈沉默地坐在树下,天地浩大,他孑然一身,白衣衬着枫叶的万千华彩,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一只松鼠蹿下树,停在他面前片刻,滴溜溜的黑眼睛转了转,又跑远了。不知过了多久,原烈想是坐够了,他抱着斗篷站起来,神色恢复如初,好像只是为了回忆顽劣的少年时光才避开众人耳目偷溜出行宫。他是晋国国君,原烈迈开步子,是时候该回去了。
      “陛下?”柔软的声音仿佛咒语,让原烈动弹不得。
      他僵硬地转头,硕衣站在溪水对面,脸上黑乎乎的,撩起的襦裙不知被她当口袋装了些什么。她珍重地抱住襦裙,摇摇晃晃地踩着溪水里的卵石。原烈疾步上前,硕衣安全地走过溪水后,果然不负他所望地被树根绊了一跤,直直摔进他的怀里,一双手还不忘抱住襦裙里的东西。
      看着她灰头土脸的模样,原烈忍不住大声斥责:“这么大个人了,还像个孩子这般贪玩!手里抱着的东西有那么重要么,路都走不稳了就不会放手吗!”
      硕衣被他骂地缩了脖子,低下头,手里抱得更紧了些。
      原烈自知这脾气发得毫无道理,然而胸中的那簇火,原以为熄灭的火焰在听见她声音的那刻死灰复燃,灼烧心脏。看着她偷偷的抬眼看自己又不敢太明目张胆的样子,原烈收紧手臂,放软声调:“你去哪里了?”我以为你走了,以为从我告诉你的那条路离开了。
      硕衣怯怯地抬起头,发现原烈好像真的不生气了,她放平襦裙,里面是一种白色小蘑菇,硕衣脏乎乎的脸露出邀功般的笑容:“我在枫树底下找到的哦!我就知道在靠近水的地方能找到这个,加些豆腐,用文火炖汤最好喝了,我在家乡的时候经常做的!”
      家乡这个词让原烈心中一凛,硕衣来自卫国南部的小村庄,现在已经是晋国国土。硕衣却浑然不觉的样子,她抹抹脸:“我回去炖给你喝啊,你肯定会喜欢的!”
      原烈定定地望着她,伸出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脏污,“好,你回去炖汤给我喝。”
      二人达成一种无形的默契,无人再提那条隐没草木间的通往山下的小路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