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南方有佳人(二) ...

  •   入夜,硕衣推开面向庭院的窗,月光明亮,庭院中心的梨树落下最后的枯叶,投下光秃秃的阴影。
      “看什么呢,这么专心?”身后的声线含着好奇。
      硕衣轻轻地闭上眼睛,这是她的夫君的声音,晋国国君原烈的声音:“院子里的梨树枯了。”
      “梨树枯了,枫叶却红了。妙清山上风光正好,孤明日带你去,如何?”
      “陛下净知道逗臣妾开心,哪能那么容易出宫。”硕衣关上窗户,缓缓转身,看向倚靠床榻手持书卷的男人,她的夫君。
      原烈的长相并不符合名字给人的印象,晋国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并非仅仅是对国君的奉承。眉若远山,目若朗星,俊美的容貌在橘色灯火映衬下叫人心猿意马。在寝宫时,解开发髻,脱下朝服的他看起来更似一介温柔书生,而不是庙堂之上威仪赫赫的帝王。
      “孤何时骗过你。”原烈放下手握的书,乌眉一挑,他朝窗边的美人伸出手,略低的声音好似一张古朴的琴:“硕衣,过来。”
      硕衣迈开步子,小心翼翼走向原烈,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六个月前,他与她尚相敬如冰。至今硕衣都想不通,不过一场普通的伤寒,怎么会让原烈的态度判若两人。
      刚嫁到晋国的时候,除了从卫国带来的碧青,硕衣谁都不认识。她的夫君除自己外,还有数位出生贵族的妃子,自然没放心思在她身上。夫君于她,不过是新婚当晚隔着盖头的红纱瞧见绰约的人影.
      她每天花大把时间坐在窗边发呆,看天外日落日升,草木枯荣。燕邑兮的背叛让她心如死灰,帝王家国与她何干。荣也好,败也罢,国之运数,岂是她一介女子能左右。她只是恨,恨燕邑兮的无情,恨卫皇的无能。
      然而峰回路转,半年前,一场大病,持续的高烧使她意识混沌,在她以为自己会就此离世的时候,不知抽了哪门子风的原烈突然出现,带着乌泱泱一群御医。硕衣模糊的视线中,原烈依旧是绰约的人影,一如新婚之夜。唯一的不同,是她能感受到微凉的手掌,游走在她汗湿的额头与脸颊。
      清冷冷的声音:“好起来,快点好起来......”
      病愈是半月过后的事,面对时常出入寝宫的原烈,硕衣表现得战战兢兢。原烈每次见她都忍不住发笑:“孤有这么可怕么,你每次见孤都在发抖?”
      硕衣沉默地低下头,她原本应该谢恩或者撒几声女儿家的娇,但是她什么都做不了,没错,她在害怕,害怕到不能自已,只能僵硬着身子,宛如一块不解风情的顽石。
      病中,原烈待她温柔,病愈后,这份温柔亦未有半分减损。寝宫中熏香袅袅,暧昧醺然,原烈好看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她,轻触脸颊的手指像是抚摸易碎的瓷器:“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硕衣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
      原烈没再说话,脸颊处徘徊的修长手指一路逡巡向下。那天,新婚之夜没来得及发生的通通发生了,水到渠成般的顺理成章。印象里杀伐决断,将她的故国化为焦土的帝王,却表现得像是寻常人家宠爱妻子的丈夫。然而,愈是温柔,愈是让硕衣无所适从。
      握住原烈伸出的手,原烈屈起摆在床沿边的长腿,方便硕衣进到床榻里侧:“手真凉。”他拉过被子将她裹起来,留出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外面,靠住他的肩:“有时候真想掏出你的心脏,这样就能随时知道你在想什么。”原烈的声音有些恼恨,他握住硕衣的手轻轻揉搓,冰冷的肌肤逐渐有了暖意。
      “臣妾在想如何成为红颜祸水,将陛下魅惑得神魂颠倒啊。”硕衣的回答半边真心半边假意,不可言说的目的,被日复一日的温存消磨殆尽。
      “哈哈,孤倒是很期待。”胸腔传来愉悦的震动,原烈低头吻住硕衣的头顶,“今天你见到燕邑兮,似乎不太高兴?”
      硕衣静静闭上双眼:“臣妾讨厌那个人。”
      原烈嗯了一声:“相貌堂堂,野心外露。”
      “他做了什么?”慌乱的语气,伏在原烈肩头的硕衣突然抬头,头顶不慎磕到原烈的下巴,引出一声痛呼。
      “多大的人了,毛毛躁躁。”原烈用手揉揉她额头上的红印子,这下磕得有些狠,却发现对方仍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禁失笑:“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孤不放心。”
      “陛下不放心是对的,他本就不是好人。”硕衣重新低下头,伏上他的肩膀。
      “孤依旧感激他。”
      硕衣左右挪动,在他身上磨磨蹭蹭地寻舒服的地方,她无法理解原烈的感激:“为何?”
      原烈扯过被子盖住自己,搂着硕衣倒在床榻上,眼睛闭着,略带鼻音的声音好似梦呓:“是他将你送到孤的身边。”
      被圈在怀抱中的硕衣猛地瞪大双眼,未被握住的手悄悄攥成拳,某种熟悉的暖流涌向四肢百骸,引发震颤:“陛下......”
      挥手熄灭灯火,拉下床帐,原烈宛若古琴的嗓音含着戏谑的笑意:“昨天晚上你在床上是怎么叫我的来着?”
      硕衣在他的臂弯里小幅度地挣扎,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原烈索性笑出了声,他安抚地拍拍硕衣的后背:“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早点睡吧,明天去赏红枫。”
      夜色中,二人的呼吸逐渐均匀,内心涌动的不安终于没能敌过潮水般的困意,沉沉睡去的硕衣没有看见,原烈睁开的双眼,映着窗棂照进的月光,一派清冷。

      妙清山是晋国皇室的狩场,山势平缓,风景秀丽。尤其是从山腰至山顶的枫树,每年秋季来临,半山层林遍染,煞是好看。因为是供皇亲国戚祭祀游赏的所在,故而妙清山常年有御林军驻守,除非皇室人员,等闲不得入内。
      直到坐上马车,硕衣才反应过来自己当真出宫了。她趴在窗前,滴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外面,像个初次远足的孩子,不肯错过片刻的风景。原烈坐在旁边闭目养神,一只手臂圈住身旁人的腰。硕衣看见新奇的物什便扯一扯原烈的衣袖,或许是一晃而过的松鼠,也许是某株浓艳瑰丽的红叶,还有急速蹿过枝杈的不明生物。只要她不至于激动到跳车,原烈由着她闹。
      到达山上的行宫,用过午饭之后。原烈换上轻便易行的简服,给硕衣裹上一件厚重的斗篷,脖颈处一圈白色貂毛。硕衣嫌麻烦怎么都不肯穿,原烈冷下脸教训她说:“不穿的话今天就别出门了。”
      硕衣的表情仿佛被针扎了,她瞪着眼睛瞅了瞅白色蔷薇暗纹的斗篷,左右挣扎下还是穿上了。系好脖颈下的带子,原烈整了整凌乱的貂毛,手指停在她的两侧脸颊,指腹微微蹭了蹭素白的肌肤。
      硕衣被弄得有些痒,她面露不解。低头看她的原烈露出轻轻的笑,漆黑的眸子里藏了些硕衣看不明的东西:“我们走吧。”
      原烈没有领着她从正门出去,而是带着她从行宫的后门溜了出来。后门一株老杨树下拴着一匹健壮的棕马,可见原烈谋划已久。
      他先将硕衣扶上马,嘱咐她坐稳,正当硕衣以为他也要上来时,原烈却气定神闲地捞过缰绳,牵马走在前面。
      一国之君牵马,硕衣很是吃惊,连带声线都有不稳:“陛下,这样......似乎不太好......”
      原烈回过头看她,问:“有什么不好?”
      硕衣的神情有些迷茫:“你是国君。”
      原烈停下脚步,认真道:“我是你的夫君。”不待硕衣反应,他回头继续走,“以前我就想这样,我牵着马,你坐在马上,我带你去看遍世上的风景,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昨日你说起枯死的梨木,我说带你赏红枫,其实真正想出门的人是我自己。”他再次回头,冲马背上的姑娘笑,“不找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地方,我连给你牵个马都要被那帮大臣啰嗦。”他顿了顿,“其实世间君王并非都如你想的那样,至少我不是。”
      世间君王都是哪样?硕衣很想问,然而她嗫嚅的嘴唇发不出半个音节。小道蜿蜒,两侧晚枫似火,天碧如洗,明艳的色彩仿佛大师笔下浓墨重彩的画卷。硕衣定定地望着马前的挺拔背影,宛如回到年少时娇憨无忧的岁月,那时也有过一个男人与她亲密无间。秋风袭袭,硕衣别开视线,再熟悉不过的悸动,牵动烙印灵魂的恐惧与疼痛。
      求你了,别这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