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南方有佳人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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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无法抑制的惊叫，单薄的躯体，冷汗淋漓。
“硕衣？”低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只手抚上她汗湿的鬓角，逐渐滑至脸颊。拥抱她入睡的男人醒了，她感受着脸颊上手掌的温度，身体微微颤抖，如同秋风中的树枝上单薄的叶。
“又做噩梦了么。”男人轻轻的叹息，他在棉衾下向对方挪动，将她颤抖的身体完全圈入怀中。抚摸脸颊的手移至后背，安抚汗湿却冰冷的肌肤，“我在这儿，别怕。”
他的气息犹如烈酒，相触的肌肤传导的温度，她不禁攥紧手掌，仿佛攥紧凛冬中的火，鼻翼触着他的锁骨，嘴唇张阖带出湿润的气息：“阿烈，我怕……”
仿佛春风吹过湖面，涟漪阵阵，安抚脊背的手掌轻颤，男人吻住她的额头，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初秋，孤月当空，岑寂夜色，偶尔几片枯叶零落。
硕衣睁开眼睛，床榻上只余她一人。指尖摩挲被衾，柔软的丝绸尚有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她坐起身，抬手遮挡清晨刺目的阳光，一阵恍惚，好像此时此刻才是真正的噩梦。
“夫人醒了。”轻快的声音。
硕衣放下手，习惯阳光的眼睛依旧眯着。跟前晃悠的年轻姑娘叫碧青，是她的陪嫁侍女，在卫国未出嫁时便随她左右。
碧青手脚麻利，生性活泼，伺候硕衣梳洗时还不忘讲笑话，哪宫的太监昨日偷吃点心被罚了，哪宫的宫女将鸳鸯绣成鸭子了，哪宫的嬷嬷教训小宫女的时候闪了腰。这正是为何硕衣喜欢她，有她在，这偌大的宫室才不至于死水一潭。
“夫人还睡着的时候，陛下派锦公公传话来了。”
硕衣刚用完早膳，在园子里散步消食：“有什么事么？”
碧青眉开眼笑：“当然是好事，陛下让夫人您中午去宣和宫一同用午膳。”
“宣和宫？”硕衣蹙眉，宣和宫是外国使节来朝时才会启用的宫室，怎么今天叫她过去。
碧青是聪明的丫头，自然看出硕衣的疑惑，她左右看了看，低声说：“我听国君身边的小夏子说，今天是咱们卫国的丞相，燕邑兮大人到了。对夫人来说，卫国是母国，丞相大人当年送嫁，算是夫人的娘家人。陛下定是体恤夫人的思乡之情，这才叫夫人作陪的。”
“对了，今日……是卫国朝贡的日子。”硕衣望着飘零的秋叶，淡然的面孔突然绽出笑容，浓烈的，妖冶的，仿佛贫瘠岩壁上盛放的艳丽花朵，“哈哈，任凭他燕邑兮不可一世，到最后还不是只能向晋国求饶。”
碧青被她狂笑的模样吓了一跳，惴惴地低呼：“夫人！”
硕衣敛去笑容，蹲下身，不顾名贵的绫罗，任由裙裾曳地，伸手摆弄着地上的枯叶，蚂蚁沿叶面蜿蜒的纹路爬行，宛如迷失在岔路的稚童：“我嫁到晋国来，有一年了啊。”
这句自言自语，让本想出声提醒地上脏的碧青闭上了嘴。
一年前，北方大国晋攻入卫国，卫国国君大开国都城门，率群臣乞降。城下之盟，何来公平。卫国半边江山落入晋国之手，国君称臣，每年缴纳岁贡，并全国甄选美人进献。
硕衣，便是当年被选中的美人……不知幸还是不幸，娶她的男人，晋国国君原烈，时年廿四，有晋国第一美男子之称。命运没有留下丝毫选择余地，硕衣就像一件美丽的礼物，穿上鲜艳的嫁衣，被送进原烈的后宫。
宣和宫的午膳索然无味，就像舞姬们窈窕的腰身，总是一遍一遍转圈摇摆，美则美矣，寡淡乏味，提不起硕衣任何兴趣。虽不情愿，但她穿上华美的宫装，坐在原烈身侧，仪态端庄，推杯换盏间言笑晏晏，完美无缺得如同一位出生高贵的国君夫人。尤其，是在燕邑兮的面前。
午宴后，硕衣屏退仆从，一人在宫内漫无目的乱走，不知不觉，行至一偏僻花园。花园似乎荒废了些时日，铺路的鹅卵石间杂草丛生，并不好走。硕衣朝园子里走了几步，险些绊了脚。她懊恼地拉扯碍事的裙摆，准备回宫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窣的声音，猛地回过头：“谁？”
燕邑兮站在七步远的地方，记忆里囊萤映雪的苦读书生形象行将暗淡，取而代之的是峨冠博带的重臣，卫国丞相。玄黑色朝服下的身形挺拔，轩昂气宇，只是朝服沉甸甸的颜色，仿佛送葬。
“夫人身旁，怎么也不带几个仆从。”燕邑兮神情泰然，完全没有避嫌的意思。
一瞬间，呼吸都仿佛停滞。半晌，硕衣抿住的唇，嫣然一笑，她本就生得美，即便是故作的媚态，眼波荡漾间也是风情尽现：“我道是谁，原来是燕大人啊。这脚步无声无息的，还以为是宫里进了不长眼的贼人呢。”
燕邑兮蹙起眉头，记忆中，他的硕衣依旧是和同伴划着小船，一边唱曲儿一边采莲的清纯姑娘。泰然的神色略有崩塌，下意识的，唇齿间念出辗转千回的名字：“硕衣，我有话想对你说。”
亲昵的称呼昭示二人曾经的亲密，硕衣的笑容愈发明丽，纤细的手抚上发顶珠翠，含笑的语气半边回忆半边讽刺：“哦？燕大人想谈什么，谈大人这几年来是如何平步青云官运亨通的吗？对了，硕衣还未来得及向大人致谢，当初若不是大人在卫国国君面前鼎力举荐硕衣，只怕现在硕衣还只是个粗鄙的采莲女。”
尖锐的话宛如利爪，几乎撕裂燕邑兮泰然的表情：“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好不好，不然也不会向皇上争取出使的机会。”
“呵，不劳烦燕大人费心，我现在过得很好，比在卫国好上百倍！”硕衣冷笑一声，她不打算浪费时间，提起裙子准备从草丛里绕过燕邑兮出园子。
“看得出来，他对你很好。”燕邑兮口中的他自然是原烈，午宴时，原烈抚摸她的脸颊，两人相视而笑，甚至当众人面用同一盏酒樽，燕邑兮不敢想，在夜晚，万籁俱寂，灭灯之后的寝宫中，这二人又该是如何缠绵。
“这不正是你期待的吗。”硕衣倏然停住脚步，松开手，裙摆没入丛生的杂草中，声调陡然变轻，“当初我那样哀求过你，求你不要将我送到晋国，我害怕......可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我没有办法！”燕邑兮泰然的面容全然崩溃，他转过身，面对几步之遥外红了眼圈的硕衣，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对，你没办法！”硕衣深吸一口气，眼圈红着却没有流泪，“你说国难当前，毁家纾难，天经地义。”
“硕衣......”
硕衣不理会他，她静静地笑着，笑容妖冶又空洞，慢极的语速，轻柔的语气化成无形的手，揭开燕邑兮最不愿回想起的部分：“你要我嫁到晋国，用尽全力魅惑国君，让他沉耽声色，如此你才有机会光复卫国。我嫁了，我得到了陛下的宠爱。你还有什么不满呢，燕大人，你应该欢呼雀跃才对啊！”
“我应该高兴你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吗？”燕邑兮尽力压制拥抱硕衣的冲动，脑海中浮现硕衣依偎在原烈胸膛上的娇笑的模样，“原烈是君王，君王之爱能有多久。他现在对你的宠爱不过是喜欢你漂亮的脸而已，你不要陷得太深。”
“那又怎样，至少他不会将我送人。”硕衣笑脸盈盈，目光直勾勾盯住浑身僵硬的燕邑兮，“你是不是忘记了，昔年青梅竹马，情深意重，你当父母师长之面允诺婚约，只待你出仕朝堂......如果当初我知道你把我迎进相府的大门是为了将我当礼物送出去的话，我宁愿饿死在外面也不会跨进那道门。”
“硕衣，我没有骗你......”燕邑兮站在原地，玄黑朝服下挺拔的身姿似有不稳，“只是——”
“所以你现在玩什么伪善！”硕衣的语言悄然锋利起来，她的笑容美丽且得体，作为国君夫人的尺寸拿捏得刚刚好，仿佛适才种种只是一抹微不足道的剪影：“燕大人，这里是晋国皇宫，我是国君夫人，请您注意自己的身份。”言罢，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开，裙裾曳过草地留下浅浅的痕迹。
燕邑兮孤零零站在蔓生杂草中，一年前，他也是这样，目送硕衣渐行渐远的背影。
“我曾经将整颗心交给过某个人，可那人非但没有珍惜，反而弃如敝履。你说，我是不是很傻？”那日，他搀扶身穿嫁衣的她登上去往晋国的马车，她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目光灼灼：“燕大人，以后我不会再如此愚蠢了，我发誓。”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南方有佳人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