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过客录》六丑

7、第七章 意外访客

　　很多年以后，李继潼仍经常忆起那日卫吟风踏门而入的样子。如同净世的优昙婆罗，一袭青白绝无俗艳，远远走来，仿佛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皆落在了身后，直把皇家的华贵气息都逼开了去。
　　李继潼二人上前相迎，卫吟风身旁并无上次相随的乌陟和玄一子，背后却站着一名刚脱下风帽的女子。卫辞牵着那女子的手低头看她，神色中因此有了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
　　“拙荆陈氏。”
　　二人震惊，腹内翻滚无数疑问只是不好当面问出口，三皇子急忙将人让至小厅，一边差人请了皇妃刘清出来，吩咐道：“请小君陪嫂嫂内院更衣说话。”
　　刘清虽然天真稚嫩，待客接物却丝毫不失大家风范，亲切得体，便要牵了陈氏退去内院。
　　卫辞夫妇相视一笑，自有一种意会交融，心有灵犀之态。女眷退去，趁丫鬟替卫辞扫雪净衣，奉上热水暖炉时，师兄弟二人一面说些别后之情，为了自己的心虚辩解几句：“自从汴水一别，我二人甚为挂念，时时思恋兄长，深悔初时匆匆告别，未及留下详情……”一面腹内揣测不断。
　　上次分手，李、卫二人皆尚未婚娶，堪堪半年竟然都已有了家室，但不知卫辞也为何如此匆忙，且他是修道之人，虽然修道也有夫妻双修之法，到底突兀了一些。若说是美色，一来以卫辞修为想来不至于如此。再则，那陈氏虽相貌清丽温柔，却非天人之姿，便是比起刘清来也略有不足，也谈不上为美色所惑。
　　“不知嫂夫人可是兄长同门？”茶过一味，三皇子终是忍不住将话题扯到这上头来。
　　卫辞微微一笑道：“并非同门。我与小柳数世姻缘，不过一朝相遇再难分离……”说到此处声音低了下去，望天溢出一声轻叹淡淡的却气息幽长，只是这声轻叹及到末尾却变成了一声轻笑，脸上刚刚略略浮现的无奈因为回忆也转成了一丝丝的甜蜜。
　　李继潼瞧见他的表情，受到蛊惑般也想起自己新婚不久的王妃，忍不住跟着弯了嘴角走了思绪。
　　司马遇看他二人这样，也不出言打扰，欣慰之余也生出些许羡慕之心。
　　一时之间，坐着三个男人的小厅比女子的闺阁还要静谧。
　　那边刘清引了陈小柳进入内院休恬，一个虽出身大家却天真率直，一个性情柔顺不谙世事，难得又年纪相若三言两语下来已经相互把老底都倒干净了。
　　陈小柳褪了沾雪的风衣，下面一身精致的淡黄簇蝶襦衫并未浸湿。刘清唤侍女拿了自己的狐皮袖套给她暖手，笑看着罗衣上的绣纹：“好漂亮的花样，这是哪里绣坊出的？”那蝶绣呈淡淡的绿色，不扎眼却是生机盎然，和窗外风雪中的冻得僵硬的琼枝成了鲜明对比。
　　陈小柳喝了口热茶暖了暖身，温温和和细细柔柔的，话语间总带有一丝羞涩：“啊……是自己绣的。”
　　刘清一声轻呼，满脸的欣羡欢喜，接过女侍手中的点心递过去：“姐姐好俊的手艺，姐姐是建武苏杭人么？听闻江南之人刺绣皆是出类拔萃。”
　　“……我是凤翔人，在广晋长大的。”
　　“我跟着家兄曾到过广晋，姐姐知道罗浮山么？”
　　陈小柳一笑，淡粉的小唇边开绽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在晶莹雪白的肌肤上像一朵小小却璀璨的花，清秀的脸庞顿时美丽十足，引人转不开眼睛：“寒舍就在罗浮山里。”
　　刘清愈加兴奋，拉着陈小柳回忆起山间美景，俩人亲亲热热言语不绝，直到前院三皇子的婢女来请宴。宴罢，卫氏夫妇留宿王府西棠阁，李继潼奉为上宾，起居饮食，差遣使唤之人无一不精挑细选。

　　“广普罗浮山？……扁鹊谷就在那里啊……”三皇子将醒酒汤递回给王妃，笑责道：“怎么好这样打听人家，会让人以为我们有意探查。”
　　寝宫内因为烧了地火暖融融一遍，红烛纱帐，淡香浮光，一派缱绻温柔。刘清服侍三皇子饮了醒酒汤，又盥洗完毕方撤了仆从，两人躺在床帐内说话。
　　“又不是故意的，跟姐姐聊着聊着就知道了嘛。”她撅着嘴，大是不满李继潼的责备，三皇子见她一脸憨色，正想说话，刘清眼睛一亮忽地又想起来道：“对了，姐姐已经有身孕了！”
　　“咦！”
　　刘清想起方才夫君的责备，又急忙分辩道：“是姐姐自己告诉我的。”
　　“不知卫兄是否知道了……他动作倒快……” 刘清那如同小孩般的样子，让李继潼有些发笑，更引发出深切的渴望，食指大动色心大起，手抚上若月儿如珠似玉的脸庞，人也压了过去：“夫人，我们也该努把力了……”
　　刘清脸上红霞顿飞，一双明亮灵动的大眼睛又是期待又是羞怯，在李继潼吻上来时轻轻闭了。

　　卫辞夫妇在成王府住了两日，待风雪渐停便要启程告辞。
　　李继潼和司马遇挽留不住，只得备好送行的宴席稍尽款待之心。第三日倒是个难得的晴朗冬日，成王夫妇一早亲自打点好出行用具，在中门前执手相送。卫辞此来未带随从，只骑了一匹马雇了辆毡车代步，李继潼不明白他轻车减从的原因，也不好太过僭越行事，但仍坚持用王府的马车相送。
　　“一来，我这车夫是百里挑一的好手，由他驾驭能让嫂嫂路途轻松一些。二则，这车内用具齐全，暖和舒适，兄长虽然不惧天寒，嫂夫人也是巾帼英雄，到底小心些为妙，以防风寒伤身。兄弟微薄心意，兄长切勿推迟。”
　　李继潼一席话说完，自以为还需费点口舌继续下去，哪知道卫辞并未推辞。他长身负手站立在皑皑白雪之中，却无一丝清冷气息，面上身上无一不是和煦融融，听闻李继潼的劝慰，当即干脆爽快的拱手谢礼。
　　上马临行之前，只回视三皇子，目光恳切意味深长，顿了一顿方出言道：“短短几日相聚，皇子厚德，辞必不相忘，铭感之心不再多言。至此一别，恐今后再无相见之日，你我缘分却并不会就此尽绝，今后自有延承，三皇子不用介怀。临别无所赠，只一句话，皇子生于富贵丛中，宜净拭冷眼，勿轻动刚肠。渔网之设，鸿则罹其中，螳螂之贪，雀又乘其后，机里藏机，变外生变，世事无常不可太过计较。事有急之不白者，宽之或自明，毋躁急以速其忿，悔之晚矣。切记切记。”他眼波温柔掠过刘清与司马遇，轻言“告辞”之后，不再留念打马离去。
　　李继潼有些惊愕，愣怔之际良久都未消化那临别之语，半晌才回过神来。卫辞突访来去匆匆，李继潼完全没弄清楚他究竟所为何事，直到三年之后才明白卫辞来这一遭时处于何种境遇，又送了他一份多大的“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