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过客录》六丑

8、第八章 □□惊变（一）

　　盛极则败，确是千古至理。
　　三年之后。帝令攻蜀，魏王继岌为帅，郭崇韬为副。
　　蜀地富裕，当权者却腐败无能，这一趟用兵其实并不艰难。李存勖如此安排，明摆着是为了让魏王立下战功以服众人，为将来继位做铺垫，兵权其实掌握在郭崇韬手里，一路上排兵布阵、谋划指挥，皆出自崇韬之手。
　　郭崇韬用兵确实非同一般，如雷厉风行短短七十天时间，蜀主便降。平定之后郭崇韬留蜀，整顿政事招抚旧将，设置官吏等事。
　　祸端便由此开始。
　　同光三年十二月，已经升为直御指挥使的郭从谦听闻宫内心腹太监密报，蜀地回朝官员状告郭崇韬父子在蜀地大敛横财，妄图割据称王独霸一方。刘皇后也哭求皇帝立刻下令诛杀郭氏，保全尚留蜀地的太子。
　　郭从谦便知事情不妙。李存勖最初听闻郭崇韬留在蜀中整顿不归时，已经有了些不满，听此言说定会发作。但好歹李存勖还念着以往情分，又素晓郭崇韬为人并未全信。派了心腹宦官马彦圭立刻前往蜀地查明虚实。
　　郭从谦遇事明断非常之快，素闻马彦圭与义父本有间隙，如此一去怕对郭崇韬大为不利，他虽得皇帝宠信，碍于和郭崇韬的父子关系在此事上去不能多做干预，立刻请了光禄大夫罗贯进宫伺机宽解。
　　罗贯素来守正强直，入宫后寻机劝言：郭公班师稍微迟了一些，这并不是因为他有异心，想来蜀地刚刚平定，山林之中盗贼很多，而任官孟知祥又尚没有到任，需有人招抚各地，如果一旦班师之后，地方再发生混乱，便得不偿失了。
　　李存勖觉得在理，便吩咐马彦圭，探查真相不可妄动，万事等回报后再做定夺。
　　郭从谦并未放心，立刻修书快马传递郭崇韬，即刻班师回朝方能避祸。郭崇韬虽于政治上有些痴顽，也不至于愚笨不通，收到义子信函即刻定下了出发班师的日期，而且安排了留守等待孟知祥到任的将领。
　　却仍是慢了一步。
　　原来马彦圭拿到皇后秘密诛杀郭崇韬的教令，同样快马加鞭，只晚从谦书信两日便抵达蜀中。魏王继岌拿到母后教令，本来有丝犹豫，经不起左右几番挑拨恐吓，定下谋杀之计。
　　这计谋本身十分简单，因郭崇韬收到入都统府招请时没有一丝防备，被魏王家将于步阶上锥杀而亡。郭崇韬死后，李继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伪造敕书颁布军中，捕杀了崇韬三子。从谦秘使张励惊见变故，急忙回身洛阳报信。
　　正值新春前夕，洛阳城中一派喜庆气氛。这日从谦清晨方从宫中回府，尚未洗清昨夜侍寝后留下的一身情欲痕迹，便收到了张励带回的噩耗。郭从谦晃了一下跌坐浴桶之内，一时悲愤交加口不能言。还是张励几声叫喊，唤醒了他，才急忙起身换了衣服朝成王府而去。
　　自同光二年起，今上沉溺享乐早朝便已改为三日一朝，后来连这“三日一朝”都时时被罢，此时临近除夕，官员更是早已休沐在家。李继潼刚刚晨练完毕，见从谦匆匆而来，双眼赤红一脸阴霾却偏偏强忍表情，不由大为奇怪。郭从谦自拜赵国公为父后，与三皇子往来频繁，两人性情相投倒比别人更亲密些，相来没有什么避讳。此刻郭从谦见他却不言不语，待二人转入内室又摒退从人方恸哭出声。
　　李继潼起先不解，随即心头一动惊惧莫名，脸色变得铁青，颤颤巍巍竟不敢开口相问。从谦到底非常人，哭了一刻，强忍了悲伤将事情一一道出，催促道：“魏王的人不会比张励慢多少，说不得立刻就会入都，你和王妃必须马上启程离开投奔殿下师父东陵公处。”
　　李继潼从未预料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他平生最为敬爱的舅舅竟然突然遇害，连带三位表兄无一幸免。只觉得呼吸难继，胸中怒气和着巨大的悲伤汹涌澎湃，青瓷茶盏在掌中被捏成碎片，指缝中流出股股鲜血。咬牙道：
　　“我要进宫面见父皇！”
　　郭从谦早已料到，见他身形一动即刻飞身阻拦。
　　“你想逼皇上在你和太子之间做出选择么？如果义父尚在，你还有胜算，如今这个局面，他只会视殿下为弃子！”
　　李继潼心头大痛，悲愤之下全身不住颤抖。惨叫道：“李继岌！他怎么敢……我舅舅两朝重臣，手有免死金牌……他……居然……”
　　郭从谦眼中也闪动着怨毒之火，却只能自己克制继续相劝：“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先斩后奏，事实已经造成，皇上为了保全太子也只能归罪于义父。刘皇后密谋多时，一定会借机铲除你。只有你逃去东陵公那里，郭氏和王府上下其余人等才有活路可言。”
　　继潼泫然欲泣，久无声息，终是伤极落泪道：“是……你说得对。日前父皇已允母亲出宫与我团圆，容我接出母亲……”
　　“郭淑妃只需要避到太后那里，自有太后庇护，皇上断不会因此惹太后伤心。”曹太后素来不喜刘氏，对系出名门的淑妃多有偏好，几个皇子中也独独对三皇子最为照拂，从谦此说确实合理，但李继潼却无法忍心抛下母亲。
　　郭从谦叹了口气，又勉力道：“事不宜迟，以你目前的状态入宫，难免被人瞧破。况且接淑妃出宫并非小事，皇上、皇后、太后处都必须前往拜竭，宫中诸多关节耽搁下来便是想走也走不成了。我已派人知会心腹宦官，引淑妃去太后处避祸，比你去接更为稳妥。殿下，千万不可再犹豫不决了！”
　　李继潼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心知郭从谦之法是唯一解决之道但涉及至亲却无法断腕，想起公国府内的舅母表妹，又欲前往救出。
　　郭从谦苦笑摇头：“你不信任我么？义父遗孤我自然会想法藏匿，但如果你逃不出去，我尚且还好，他们却都没有转机……”正说到此处，皇妃刘清突然进来，二人一愣并不遮掩，但事情紧急，也未做说明。
　　三年来，刘清已是成熟不少，尚未完全拜托稚嫩的小脸上全是坚毅决断之色。
　　“王爷，车马已经准备好，即刻启程吧。”见二人诧异，凝眉道：“方才对话我听到一二，自己做了主张，可用节前进香之名从狮子门经白马寺出洛阳。”
　　郭从谦回神稍快，目光深深探视刘清一周后，突然涌起一股敬意，起身道：“如此甚好！”
　　李继潼眼望刘清，尚有些迷惑，又有些动容，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柔弱的王妃能有如此英气蓬勃的一面。突然有些振奋起来，难道他尚不如一女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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