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过客录》六丑

6、第六章 奉旨成婚

　　皇后刘氏，原是唐主出征路上虏劫来的姬妾，出身寒贱。她自己宣称出身大户人家，家族中人因天灾皆丧尽，但日常一言一行颇多破绽。入宫获宠后虽无人敢追根究底，但朝中没有依靠乃是不争的事实，于是拜了当时的尚书左丞刘致中为父。
　　刘致中三朝元老武人出身，性格耿直。本不愿做这等趋炎附势之举，无奈皇帝牵线不得不从。这刘老儿很有几分硬脾气，虽然认了这门亲戚，却没有过多攀附，反而一早将儿子刘仁瞻指派了出都任职。等到刘氏入主中宫，刘家本应该跟着飞黄腾达，那知道刘致中竟然病逝了。刘家的正房夫人随即前往安州投靠儿子，都城中只余刘致中的妾室偏房。刘皇后所找的这门后援，算是基本无用了。
　　当然，这样提出联姻，肯定有她自己的盘算，可能是她想从新拉拢刘家，也可能是想牵制越来越受宠的郭从谦，不管是什么，都是中宫预谋下的一步棋。
　　李继潼不想成为棋子，却不得不顺着下棋的手，走下去。
　　虽然有圣旨催促，礼部经办的成婚礼仪仍然繁复而漫长，历时两月，迎亲送亲的队伍终于从安州回到都城。十月二十九，未来的成王妃刘氏在钟磬敲鸣、笳箫鼓乐中盛装入城。羽葆、华盖、罕毕之后华车滚滚，锦旗开道，角抵、勇士、御盾、刀戟、羽林、廉察紧跟左右，车马逶迤数里之长，阵式宏大空前。这是皇帝的恩典，也是中宫皇后的表态。未来的成王妃，直接入宫待嫁。
　　成王的卤簿仪仗去接了亲，但成王本人却没到。李继潼用这种方式，消极却强烈的表示出自己的抗拒。
　　成王府内云隐湖畔李继潼依石而坐，一坐就是一天。
　　司马遇轻轻吐出一口气，无声无息握起小师弟肆意散开的一缕长发。掌中的发丝黑亮却不柔顺。就像人说的，发如其人。
　　“继潼，方才你舅舅来过了。”
　　李继潼深邃的黑眸果然闻声看了过来，秀挺的眉微微皱着，薄唇微张，显出两分茫然不解。
　　“他在远处看了看你就走了。”
　　李继潼眼眸中的期翼，亮彩转瞬又变为失望、冷漠，看着他吹了一天冷风显得愈发白皙的小脸，司马遇心中疼惜，不禁又劝道：“刘清小名若月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羞花闭月天人之姿。配你并不委屈，你何苦如此抗拒。”
　　李继潼眼眸中泛出挑衅倔强之色，偏了偏身子，表示不想听司马遇继续说下去。
　　司马遇长他数岁，一向容让惯了也不以为意，手掌揉揉他一头散发，却狠心说道：“反正你不娶也得娶，由不得你耍性子。”强行将人拉了起来，继续道：“你耍性子，别人也看不到，只苦了我为你担心难受，算了，等你亲事一了，我便回青州去，免得在这里遭你冷眼。”
　　李继潼神色越发可怜，也越发倔强，张了张嘴赌气甩袖而去，孤孤单单的背影满是空虚与疲惫。司马遇看得又是一叹。
　　不管三皇子如何抗拒，如何千盼万盼时间缓迟婚期不至，册妃仍然如约来临。
　　当朝的婚俗比照盛唐礼仪，铺张华丽，皇家册妃自然更为奢豪繁复。十一月三日，正值大雪，漫天花礼纷纷扬扬，融化在铺天盖地的艳红之中。宫内受册后三皇子妃升舆辞别皇后，领卤薄、册宝、伞扇、女乐在宫女簇拥下离开皇城，和三皇子浩荡的迎亲队伍一起返回成王府。
　　大婚的仪仗浩大堂皇，歌舞喧天，比太子当日大婚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二人的心境却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李继潼强压住逆反不甘，一板一眼规矩十足，只是那张英俊的小脸跟外头的天气一样冷冷清清，毫无喜气可言。
　　他忍耐着行礼跪拜，忍耐着册封、忍耐着奉迎、忍耐着制词，忍耐着揖妃同入洞房，忍耐着随之而后的撒帐、合卺……
　　然后在却扇之时愣住了。
　　烛光下，他猝不及防的对上了新娘子那双乌溜溜的大眼。那眼睛清得出奇，像一湖秋水，很深却能一望见底，底下有莹光在微微闪动，流光溢彩。那双眼睛眨了眨，瞪得溜圆溜圆的盯视着自己，带着天真和好奇。
　　他突然想起的师兄的那一声感叹：“或许并不至于全是坏事……”
　　方才还郁结于心的怨恨和不忿竟然消散了大半，他低了低头，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那一夜没有想想中的冰冷鸳帐，洞房之中一室春暖，被翻红浪。

　　婚后二人虽非立刻恩爱异常，情深意笃。但看出李继潼已经一改初衷，圣上也终于放心，中宫满意，母、舅欣慰，只有司马遇大呼吃亏。说李继潼一见美色便立刻释怀，白白让他担心这么久。其实李继潼自己也有些好笑，白闹了这么久意气累自己不痛快。却扇时他一见刘清之面，便看出这个女孩儿率真纯良，心中喜悦。
　　新婚那夜，等众人一退下，刘清便脆生生的说：
　　“哥哥让我成婚后第一句就得告诉你，皇后是皇后，刘家是刘家，况且我已经嫁给你也不是刘家的人，是你的人了。你要好好对我。”
　　三皇子失笑，自此果真放下大半心防。
　　成婚之后第六日，百事稍定，李继潼正和师兄在小厅议事，风雪之中王府总管谢敏来报有客来访。
　　李继潼不耐，大婚之事使宾客应接不暇，闭门谢客仍是骚扰不停，不由怒道：“不是说了十五之前不见外客么，请他回去择日再来吧。”
　　谢敏出乎寻常的坚持回道：“可这位爷一定要我问了王爷再去回绝。”
　　司马遇之他一向办事甚妥，见这么说有些好奇道：“是哪位贵人让总管如此费心？”
　　“来人自称姓卫名辞，字吟风，说是王爷汴水之滨所交之友。”
　　司马遇和李继潼兀然而立，惊喜道：“果然是贵客临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