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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封王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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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六,在前事引起的激流暗涌之中李继潼举行冠礼,得封成王,赐府邸于兴胜坊,与薛王存礼,永王存霸邸第相望,皆绕于宫侧。至此,李继潼成为太子之后唯一封王的子辈,他另一个哥哥继瞻虽然稍微年长于他,却因出身不及他尊贵,反而落其之后。众人以为唐主此举旨在补偿郭氏一门,凭郭氏往日功绩和今日权势却也无可厚非。
这一切,当初继潼离开青州之时司马晖云都已经料想到,正因为如此才会吩咐司马遇同来照应。李继潼虽然聪颖但性格爽直,这是担心他初期适应不了,犯下错失被人抓住把柄。封王之后紧接下来应是授职,当然,这也是皇子淬炼的必经之路。
八月十八日,天降雷雨。
宫内突下诏宣三皇子进宫。
李继潼搬进王府不过数日,司马遇正帮着他整顿家业,想来不过是授职之事,忙吩咐准备马车送他进宫。李继潼在车上还心有奇怪,自己虽然不急于求成但日前中秋家宴父皇兴致这么高也未见提起,怎么就赶在这样的天气想起来?
马车穿过宫门停下,自然有随护赶上来为他撑伞。没走几步,发现有人在雨中缓步走近,黛青的竹伞,黑底绣红的锦袍,先是靴子,然后是腿、腰、胸口,和抬高伞慢慢露出的清秀面容:微微勾起的唇角,眼睛黝黑无底。
“容下官陪王爷过去如何?”
新任的掖门司马郭从谦。若说近期内圣眷隆宠,除了李继潼便就是他了。短短时间一跃而出,平步青云。
身后的护卫欲说什么,李继潼一摆手挥退了下去,自己接过雨伞和郭从谦并肩而行。
“贺礼……多谢了。”
“从谦既然已经拜了国公为父,和三皇子也说得上是沾亲带故。殿下不必客气。”
这句话颇有些托大,若有旁人在场,必要讥他厚颜。但李继潼神色并未有丝毫变化,更没有丝毫嘲讽出口,反轻轻点头。眼光顺着一溜儿路过的细风看向身旁的“表兄”。
“还没恭喜你晋升。”
带着说不出的意味,不是自嘲,也不是得意,从谦微微一笑:“多谢殿下记挂。”
继潼看他这样似乎不好再说其他,转了话题说起府院搬移之事,因而邀他:
“届时排宴,还请光临。”
“承蒙殿下不嫌弃。”
李继潼停下来,想起那日尚书府里惊才绝艳的从谦,笑道:“这不像是你是说的话。”
雨中的郭从谦身形站得笔直,微风过处袍带轻拂,风姿洒脱一脸从容。
“依三皇子所见下官是说什么话的人?”
李继潼盯着他的脸,无端的竟从他含笑的表象中看出一丝疏远。顿了顿,指着对面的游廊突然道:
“……那次我看到了,就在这前面。”
郭从谦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静等解说。
“那日有名小太监,端着收下来的点心茶碗从转角处过来,他低着头走得很快,一头撞上了你……”
郭从谦显然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些微有些恍然,又带着点毫无预见有心人撞见的懊恼。
李继潼笑道:“当时我便看到了你矫健的身手,虽然只是帮小太监抢救碗碟。”
“殿下谬赞了,下官不过是有心无力……”
“从谦,你的身手我很钦佩。”三皇子轻轻打断他,“更何况,最难的就是这‘有心’二字。你我相见不过数次,论相知自然太早,但无论外人如何评述,放肆也罢,张狂也罢,惑主媚上也罢,我想从谦总不会是伏高踩低,也不会是妄自菲薄之辈。”
李继潼这番话颇不留情,应了他爽直的个性。一径说出来,也不怕树敌,也不是迎合,不过是他真正想说的而已。
一时只有铺天盖地的雨声,两人之间静谧无语。郭从谦看着眼前少年之人透亮坦然的眼睛,心内涌上来一种深切的羡慕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少不知事,是要用血泪的代价来一步步改写的。他仿佛已经看到这一年轻的生命、率直的心思,走向扭曲染黑的历程。
此刻的郭从谦带着一点曾几何时的感慨,陡然抛出了那历程改写的第一步。
“殿下可能奇怪,为何下官会冒然相迎。”
十丈开外的泰和殿大雨中有些形状模糊,仍可见飞檐雕壁气势峥嵘。
“殿下的婚姻……”天空一道闪电划过,照出李继潼有几分惊愕的脸,紧接着一阵滚雷,话语声低了下去,等雷声过后从谦的话语也结了尾:“……可能是因为鄙人的关系,因而心内过意不去……”
片刻之后,三皇子呆立在空旷的泰和殿内。帝王低沉决断的声音清晰的在耳边响起,分不清有几分亲情几分喜庆。一旁的帝后妆容繁盛,面带和善笑容,刺眼乱目。他的母妃郭淑妃绛裙紫衣静坐在旁低眉不语。
那声音袅绕不去,高高低低,起起伏伏。
渐渐的,胸中的不屈和怒气一圈圈地隐遁消散。心中突兀的想起一句话:天家,无血亲。
三皇子回到府中时已经过了掌灯时分,雨势见小却并未停歇。司马遇见他全无去时的风采,发丝上沾染的湿雨和脸上郁郁寡欢的表情,都显示出狼狈和心灰,不禁担忧道:“出了何事?”
三皇子接过侍女捧来的巾帕,挥退从人,坐了片刻才开始打理自己身上的湿痕,开口道:
“父皇指了一门婚事。”
司马遇微微诧异,想了一想复问他:“那女子让你如此不满意吗?”
三皇子苦笑一下,将手中巾帕甩在一旁,对上司马遇的眼睛。
“皇后的侄女。”
眉眼一僵。一时间,两人都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司马遇方叹道:“有得必有失,果然是千古至理。”看继潼实在萎靡,只得宽慰道:“其实,也不是亲侄女……或许并不至于全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