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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梵净道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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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朗孟夏之日,浩荡清风,淼淼碧水,六人隔舟遥遥相望。
舟上诸人略微估量之后,似乎并未提起戒心,待船停靠妥当从从容容迈步上岸。
这边差点当了替死鬼的,心中难免揣度更重些,犹在虎视眈眈。待人走近不由心中升起一声惊叹,起初只觉那打头之人卓尔不凡,随着他一步步走近更觉形容不敢逼视,白玉一样的脸庞,剑戟一样挺拔的身姿仿若皓皓之明月,灼灼之华光,顾盼之间无端端竟让人生出拜服之心。
好个见之忘俗的人物!李继潼忍不住咧嘴而笑。
来人见他一双乌溜溜的圆瞳盯着自己放光,也慢慢勾起唇角。
“咦……”
众人随声望去,只见抱剑之人指着烧焦的小舟脸色沉郁。
“似乎方才有人认错了刺杀对象。”
几人又霍望向闲闲开口的司马遇,被刺杀的仨正主儿愣怔了一瞬即讪讪起来。
“那可真是对不住几位兄台了……”
却对这消息并不怎么吃惊,想必是看到这些打斗痕迹早已心中有数。
六人客客气气在离江镇找了家客栈休息稍坐,店主人烹了好茶,开了陈酒给诸人享用。这客栈原是前朝司天台少监包棠的旧宅,如今虽早已物是人非但房舍仍不失雅致敞亮。
天下稍定,很多营生也慢慢恢复起来,离江镇离洛都不远算是一处繁华之所,此时雅间东窗下清晰可见人群往来,而西窗对着内院,那里八仙花、合欢、石榴、枇杷和广玉兰开得正盛,空气中弥漫着初夏草木茂密的气息。
几人相互通报了姓名,倒都是汉人,说是蜀国黔州人氏。那打头的公子姓卫名辞,字吟风。配黑剑之人姓乌名陟,道士是蓉城名观青羊观的玄一子。
司马遇在肚子里弯弯绕绕想了几个来回,实在想不出黔州何处有如此出人物能和眼前之人对得上号,沉吟一下只能含笑问道:
“不知道公子一行怎么会惹上这么一伙杀手?”
“咦?仁兄知道那些人的来历?”乌陟有些惊诧,司马遇三人正不知他为何如此态度,他自己解释出来,“我看诸位都不似走南闯北的朋友,不想竟瞧得出这里头的虚实。”
乌陟说这话是有些原由的,江边因误认行凶的一伙并不是普通的杀手。
前唐末年,刺史、节度使各方势力藩镇割据,兵战不休。为了利益巩固各方手段层出不穷,刺杀、暗杀都是惯常采用的方法。这样权者无道,灾难绵延硝烟四起的时期,为义所出的刺客慢慢被为利驱使的杀手所取代。杀手这行营生日益壮大。当然这里面良莠不齐,但不管是“良”还是“莠”,江雪楼都不包含在内。江雪楼,这个风花雪月的名字其实肃杀非常。
柳河东有首诗云: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用来形容江雪楼行事之后生机绝断的状况最为贴切,这些人不知来自何处,不知以往经历,更不知姓名,索性外头的人就以诗中所出委托买卖。目前悉获的有四人,老大便是叫做余千山。
“……也有人说,江雪楼其实是前梁王朝朱家训练出来的死士,朱家倒台后余千山纠集余孽成立了江雪楼。但事实究竟如何,外界还不可知。”卫吟风说完之后,见诸人听得津津有味不觉一笑,又致歉说:“倒是连累几位一场凶险,心中着实愧疚。来,在下以酒致敬,谢各位不责之恩。”
他轻轻端起酒杯,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动作潇洒而真诚,李继潼三人不自觉地跟着举杯痛饮。其实几人都是心胸宽大之辈,对方又如此心诚有礼,早已去了那一点不满之心,反而替卫吟风一行担忧起来。
“这些人如此难缠,想必轻易是请不动的,敢问究竟是何人要与几位兄长为难?”李继潼是真心想帮助三人,犹豫一下言道:“请诸位莫嫌轻浮,小弟家中薄有些势力,不知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小弟诚心想替几位兄长解这个围。” 以卫吟风三人的风采气度,继潼一行自是真心相待,报了实名实姓,但除了广成子,都没有表明身份。他说这番话其实并不容易,说大了会让人觉得骄横,说小了又失去了力度。
卫吟风凝视着看他,听他言罢,和玄一子对视一笑,其实中的意味旁人却是全然不解。不过可以肯定,这里面并没有任何嘲讽的成分,卫吟风含笑道:“是,这江雪楼杀人不光是为了金银,很多时候竟是为了乐趣。不知道几位听闻过梵净天极宫没有?”
李继潼和司马遇轻呼一声,连广成子也禁不住动容。
梵净天极宫是先秦时期流传下来的修仙教派,原本门人弟子只在天下大乱之时出世行走,但晋代中期开始世风皆好问道,求玄之风盛兴一时,人数众多的士族门人孜孜不倦千里寻访找到梵净,天极宫只得从中择优录取。这里面不乏家底深厚的贵族子弟。
渐渐的,到了前唐,天极宫日誉鼎盛,其门人仙道之术出类拔萃。闻名天下的李淳风、袁天罡便皆是梵净门人。他们出山之后有很多进入天朝庙堂之中,直接影响到军事朝政争斗,其声势远非今日崂山、茅山可比。但唐末的混战也影响到了天极宫的衰退,梵净逐渐回复到晋朝前后的状况,在后面的几十年中再不闻门人走动,天极宫也再不为人所记忆。只是司马晖云出身的莫名岛和梵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李继潼和司马遇二人也不会知晓这一方道门泰斗。
两人叹到:“原来是天极宫的师兄。”莫名岛的武学源出梵净,李继潼和司马遇这么称呼并不算僭越。
卫吟风愉快的笑起,对这样的称呼一点不吃惊。
司马遇看着他的表情,心中一点一点沉寂下来,他比李继潼年长沉稳,考虑得更多更周全,否则司马晖云也不会要他跟着前来洛阳,而这样的态度表明卫吟风显然早就清楚了众人的身份,只是不知这时一开始就知道的,还是通报了名字后才知道的。他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天极宫的人自然能勾起他们的兴趣。”
卫吟风温和的说:“除此之外,受袭之事其实缘出天极宫内部,对诸位的好意卫某只能心领了。”
既然是人家内部问题,旁人自然不好插手。不过司马遇三人心中大觉怪异,印象中独存于三界之外的天极宫竟然会有这样的内部争斗,不由得有些失望。
“患生于多欲,天极宫内并非人人都是得道之士,这也是难免的。”卫吟风看出几人的想法,神情平静,没有一丝隐忧,仿佛他面对的就是吃饭喝茶一样的平常之事。
他没有详说,但众人似乎都明白了一二。李继潼真觉得对方高深莫测又坦然无比,心中止不住仰慕,只想和这三个人多亲近一些,但他的侍卫队很快找了过来,临别在即。李继潼依依不舍,他坦诚身份后极力邀请卫吟风三人一同前往洛阳,或者同回禹王台。卫吟风表示另有要事在身,此时不便前往,又允诺日后一定会再相见。二人只得在此和广成子、卫吟风一行分手,渡江而去。
广成子也告辞离开后,三人重回小栈,乌陟笑道:“这位唐三皇子善良而热诚,不大像皇族中人,如果他能入主当朝,想必对家国百姓都是福气。”
卫吟风微笑着摇头:“他自小在司马晖云身边长大,自然少了宫廷诡谋的气息,但是他没有帝王之相,更无真龙之气,而且……”他叹了口气接到:“此人前途多厄,不久将适逢大变,恐怕自身难保。”
乌陟修为在梵净年轻一辈中属于佼佼者,但相术望气的本事远不及卫吟风,皱眉看向玄一子问道:“师兄也看出来了么?”
玄一子点头。
“既然如此何不提点他一二?也算是谢三皇子为我们挡了一煞。”
玄一子淡笑不语,卫吟风失笑道:“包棠师兄是我们天极宫最后出来的门人,也因为止不住说了一句‘树挂拐尺者乱之,天下荒乱’招致祸端。前车之鉴不可轻易忽视。”
这座旧宅的主人司天台少监包棠,正是因预言朱温之乱招人记恨引祸上身,卫吟风一行有要事前往邢州特意绕道此处瞻仰故人遗居,不想遇上了李继潼,也是天意。吟风想了想,温和地说:“既然一场缘分帮上一帮也没什么,真龙即将降世,在此之后我们去一趟洛阳吧。”
乌陟听了这话,神情平和了一些,看着院中花木道:“这场百年浩劫总算盼来点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