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柳改之

5、第5章

　　平日静默严肃的贺父今日也是难得的多话:“我今天要敬云臣三杯酒.” 萧云臣知道贺父高兴,并不做过多推辞,只站起身恭敬的陪酒.
　　“一敬是喜.我半生潦倒,困顿至今,不曾想还有今日.一个府上出去两个进士,真是门楣光耀.”
　　“二敬是愧.云臣帮我解小女之忧.我虽清贫,但自认没有做过半分有违祖训之事.只在这件事上,差点委屈小女.”
　　“三敬是忧.我不求小九大富大贵,只愿他能学有所用,将来可以保护他的妹妹衣食无忧,保护他的母亲平安终老.小九从小也算聪慧,但是比起云臣你来还是欠缺.我久居官场,自然知道此时是凶险的时刻.旁人看来是富贵青云,我看来却危险重重.你二人必定要谨言慎行,低调行事.不要轻易说人是非.”
　　贺镜花父虽然行事古板了一些,对一双儿女却是真心疼爱.不免让云臣感动.自然是一口应承下来.

　　贺镜花因着一天,喜惧交加,所以没有饮几杯,人已经醉了..萧云臣只得扶了贺镜花,将他送入房内.贺父掌灯跟在后面. 房间内暖帘隔着外头的寒冷，木棱窗上贴着玉燕闹梅，金蛇披彩的红色纸花，窗口的净瓶中插着几枝腊梅，发出浓郁的香气，惹得萧云臣打了几个喷嚏。
　　萧云臣回到自己的房间，却无法像贺镜花那样沉沉入睡。他的花窗上贴的大为不同，是一副雄鹰出云图，并不是街市上能买到的寻常样式。古铜色香炉里的天梨香散发出淡淡的清幽。
　　萧云臣打开菱形花窗，冷冷的风卷着雪花进了内室，清凉的寒意也无法让他暂时安定下来。白日在文华殿发生的一幕还是让他心有余悸。元德皇帝病弱中稍显热切的眼神让他印象深刻,他不过是一个新进士子,今日在朝廷上的应对也算不上多出众.为何皇帝会单独将天子玉带授予给他呢
　　萧云臣索性推开了门，披了一件烟雨青色斗篷，走到了雪夜中。
　　贺府本就不大，萧云臣听贺镜花说,贺绾柳天性不爱花儿草儿,只爱摆弄花果蔬菜,即便种花只爱种桃树,因为桃树可以结果.所以园子里一到冬天就光秃秃的.只在东处有一处园子,种有几棵梅树，想是梅树开花了，空气中有一种梅香。
　　贺镜花循着香气走来，没走几步，雪夜中的一个小小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贺绾柳看起来是刚从房间里出来，白日的灯笼髻已经解开，乌云样的秀发长长的披散到腰间，没有任何饰品,反而有一种芙蓉出水,不饰雕琢的清丽。贺绾柳并没有发现有人过来,身上只披着一件半旧的莲纹披风，正拿着一个青瓷细口瓶，在几株老梅树下摘花。老梅树枯裂的枝干和贺绾柳娇嫩的容颜相映成趣。
　　萧云臣本打算悄悄离开，贺绾柳的一声咳嗽却让他停住了脚步。萧云臣解下了自己的斗篷披在了贺绾柳身上。“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摘梅花？这可不像是我们小柳儿会做的事情”
　　贺绾柳将斗篷在身上紧了一紧,手下却并不停,”怎么,云哥哥觉得我是个俗人,烟火灶边才最适合我待吗”
　　萧云臣听到贺绾柳的回击,打趣说:”那倒也不是,只是一个种花树只愿意种桃树的人,等待摘桃子吃的人,在这样的冷天来摘梅花,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吗”
　　贺绾柳假装叹气,”原来在云哥哥心目中,此等摘花赏雪的风雅事情就和我半分关系也没有”
　　萧云臣:”一粥一饭,一针一线,才是真风雅.”
　　贺绾柳甜甜一笑，母亲身上一直有热疾，我四处打听寻医都不得好的药方,去年年会的时候,我到灵隐寺去许愿求平安符.想到母亲病情,在佛前忍不住哭了出来.灵隐寺的大师好心肠,带我去见了他们寺院内的一位云游的和尚.那位大师教给我了一个秘方，方子都还好，只是药引比较奇怪，要配上初开的腊梅花蕊中的雪水作为药引。我等了几日，终于等得它开花了。不过采了这些时辰,也就采到这么一点点.”
　　萧云臣从贺绾柳那拿了一支空瓶，收集了几处高枝上的梅花水,一边和贺绾柳闲谈,“这种事情怎么不让小九来做？”
　　“哥哥粗心，我怕他做不好。”贺绾柳一双小手红冻得红扑扑的.萧云臣索性把贺绾柳一双小手放在手中暖了暖，“你在这等着，以后这种事情交给我来做吧。你看看我做的怎么样,能不能过关.”
　　贺绾柳乖巧的站在一旁,拿一双眼睛打量着萧云臣.:“云哥哥想做必然是可以做好的。只是摘花做药引这种事情虽然细小，也是需要静心的。云哥哥心情不定，怕是要做无用功了。”
　　萧云臣心动了一下，停了下来。“我方才采的都是腊梅，云哥哥采的却是红梅。”
　　萧云臣讪讪的笑了一下，“是我不好，浪费了你的一瓶雪水。”
　　贺绾柳：“如果哥哥得了天子玉带的头衔，怕是要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好言眉吐气。怎么云哥哥不但不是高兴，还有些心事重重呢？”
　　萧云臣：“只是这么多年心愿忽然实现，有几分恍惚罢了。”
　　贺绾柳：“云哥哥行事稳重些，自是知道这官路虽是富贵之路，也有很多不得已之处。只是凡事总要发生了才好去思考该如何应对。倒不用先担心在头里。”
　　萧云臣哑然失笑：“看来我竟比不上一个女子的见识了。”
　　贺绾柳：“母亲从前也是个劳心之人，才会一直身体不好。这些年久卧病床，受过不少折磨。云哥哥是聪慧之人，想必知道我在说什么。”
　　萧云臣笑笑，：“知道，不要做个短命鬼。将来没法照顾小柳儿。”
　　贺绾柳：“云哥哥，等到我八十岁，你还愿意陪着我一起摘梅花吗？”
　　萧云臣很快答道：“当然，只要小柳儿不嫌弃我。云哥哥愿意保护小柳儿一生一世。”
　　贺绾柳从身上取出一个赤色金丝八宝如意结,.”过几日就是立春了.父亲说以云哥哥的才华是要入翰林院的.时下京城里的翰林们都喜爱在腰上挂碧玉坠。我看云哥哥腰带上并无装饰，书上说玉能养心，还望云哥哥不要推辞才好。”
　　萧云臣接过如意结，细看那结上下三层,中间坠以碧玉.精巧雅致,又实用大方，实在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今晚他不过是偶遇，小柳儿却似乎是早已经备好礼物似的，显然是一直带在身上的。萧云臣想到此，不由得心中一动，决定试探一下。
　　“这个我先收下来了。将来小柳儿出嫁，云哥哥一定给你备份大礼。”
　　贺绾柳神色一变，强笑着回答说：“那我先谢过了云哥哥。”
　　贺绾柳的神色变化没有逃过萧云臣的眼睛，萧云臣不由的怪自己粗心，竟然没有发现贺绾柳的心思。自己实在是一直把小柳儿当成妹妹一样的对待，加上小柳儿聪慧，本来就惹人疼，所以自己平时行事不免失了些许分寸。
　　二人一时无话，静的似乎能听到雪花落在梅枝上的声音。
　　萧云臣转身离开，有些不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说：“小柳儿，你看这梅花很香，不过因为这满园中只有这一种花树罢了。等到春天一到，我们一起在院子里再多添些果树可好？”
　　贺绾柳的声音很快恢复了平静：“自然是好。春天添些梨树，夏天添些石榴，秋日添些柿树，明年冬日云哥哥就不止看到一种果树了。”
　　萧云臣笑笑，“明年冬日，云哥哥还陪你一起收集雪花，那时候，云哥哥就不会再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