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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自从那日殿试萧云臣帮助陈名解围之后,陈名就成了贺府的常客.陈名爱好交友,出手大方,很快成为了士子群里的核心人物.最近几日士子们最关心的话题有两个,一个是殿选之后的封官问题.另外一个就是苏柏的未了卷的问题.前面一个话题还算得是上各有心思,后面一个简直就算得上是同仇敌忾了.尤其是当有人扒出来苏柏门师姓名和身份.曹络,和苏柏的父亲苏兵有同乡之谊.
      于是,整个苏家也马上被牵扯进来了.议论沸沸扬扬.只是,议论虽盛,朝中却分外安静,并没有什么处置的消息传出来.
      陈名带来消息说,皇太后因为隆冬太盛,进入大病,所以可能皇上只忙于陪伴请安,并没有什么动静传来.
      自三月十日那场大雪后,京城又连续下了三日,大雪方停。京师处处室外悬冰,寒冷异常。贺府内生了暖炉,设了暖帘,还是让人瑟瑟发抖,萧云臣匀了墨,想写些文章,那墨汁也瞬间就冻住了,萧云臣只得作罢。
      贺镜花却无心看书,他看着满院的积雪,不免心灰:“这苏家真是应该好好谢谢这场雪。我看苏柏这事情大家现在看来是无心谈论了。”
      贺镜花说的是实情,陈名每次来之后都带来一份邸抄。这几日,通政司邸抄上都在通报各地雪灾。兵部侍郎苏兵牵头成立了“恤寒会”,为贫民捐助棉衣,为摊贩捐助风帽,为孤寡老人捐助棉被,并雇人挑担送炭,挨家挨户施舍给没钱买柴取暖的穷人。又在各处设立“庇寒所”,筹资搭建简易房屋,供房屋被大雪压塌的居民借宿,一时在年轻士子们中间赢得不少赞誉。
      邸抄上也多为溢美之词。
      “只怕这场火要慢慢熄灭了..”贺镜花望着小炉里暗红的炭火,不快的说道.
      “那倒也未必见得。”
      陈名穿着一身宝蓝如意团纹锦袍,看着分外精神.他拿出一张手抄。
      萧云臣接过来,是东庭书院的朝报,上面抄了一篇文章,名字叫做<蔽日>. 。写的是祈朝开国后最大的一次科场腐败案,当时处置严厉.身为翰林院掌院使的主考官也被判流放.那次同科的进士们全部重考.有与之签试卷不符合者,即判为抄袭,全部落榜.写文之人显然在借古讽今.
      “今儿这篇文章发了出来之后,整个京师都震动了.早上我还看到一帮东庭书院的学生们聚集抗议,还有这次考试的进士们聚集在此次副考官的内阁大学士胡惟府外, 把他围了焦头烂额.我想这次他是想躲也躲不过去了.”

      陈名的话说完之后,贺镜花却并没有高兴,他恹恹的说:“徐渭先生再厉害,也是朝廷外的人。苏柏的父亲可是兵部侍郎,几个学生闹一场,又能怎么样?你没看到通政司的邸抄才代表着真正的朝廷意见呢。那上面最近可是一直在夸苏大人是个体恤贫民,为朝廷分忧的好官呢?”

      “你可别小瞧徐渭先生。你可知,东庭书院还有一个别称,叫做“小终南山”想必卢藏的故事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这个我自然知道。唐朝的卢藏想做官,就隐居在长安附近的终南山。因为隐士的名声而获得长安名流的赏识,最终实现了自己为官的目的。”

      “ 那徐渭先生的来头可比卢藏大多了。徐渭当年是朝廷某位大人的同科进士,因为不愿意受官场束缚,所以辞了职打算归隐。而当今朝廷上有人爱才,一再挽留徐渭,他方才留在京师治学。因为和朝廷中这位大人交好,他学院中的学子很多都能因为他的引荐书和品评榜得到赏识。所以东庭书院才有小终南山一说。很多人聚集在徐渭那里,一部分是崇尚徐渭风骨,一部分是仰慕徐渭才学,还有一部分人,说是为了推荐也不为过。”

      陈名消息灵通,对京师很多人的来历典故都烂熟于心,他的话让贺镜花信心大增,“是哪位大人呢?”

      “说出来吓到你,就是当今文官集团的首领夏韧,夏大人。所以只要东庭书院的学生行动,朝廷就必然会有反应。这反应还不会小。等着吧。这事止不定翻到哪一层呢。苏柏这种品行和才学都能一路进到殿试,真是读书人的笑话。”

      陈名的话说完之后,贺镜花喜形于色。他将碳炉边的银碳一股脑的都放进了炉火之中,火势哄的一下大了起来,整个屋子立刻变得暖了起来。冻的跺脚的陈名说:“我就说那里不对,原来是炭火不旺,这屋子生冷。” 贺镜花笑嘻嘻的说:“放心了,这次的火足够旺了。不需要再添了。”

      萧云臣走到门口,小院里冰凌结了有碗口粗,滴在檐下,在阳光中晶莹洁净,“幸亏这世间还有徐渭大人和夏大人这样的人。”

      三月十六日,礼部张金榜公布殿试结果。不出意外,萧云臣得了状元,沈秋水得了榜眼,陈名得了探花,贺镜花第十名,点了同进士.
      消息传到贺府,众人自然是十分欢喜。贺绾柳忙里忙外,招待道贺之人,准备各项回礼事宜。不过贺府向来寒素,绾柳虽然尽力周全,但是不免捉襟见肘。萧云臣见贺家发愁,从随身带的银两里拿出一部分给了贺绾柳。贺绾柳不愿意接受,萧云臣说:”既已当我是家人,那么家用自然要我出一份方才称之为家人.”贺绾柳方才不再推辞.
      贺镜花从外探得消息回来,此次录取的进士不过135名,可谓是有史以来最低。回想祈朝繁盛时期,最多一科录取进士多达378人。此次竟然锐减三分之二,可见国力凋敝如此。
      贺镜花将抄录回来的进士名单拿给萧云臣.“兄长,你看看这名单可是算作双喜之榜。”
      萧云臣前后看了一下,很快发现不对之处,这上面没有苏柏的名字.
      “你可有抄漏了?”
      贺镜花前后又数了一遍, “人数是135人没有错,”
      萧云臣:”按照道理来说,殿试是不会再有落榜的人,看来上次那篇文章影响不小。 ”
      贺镜花方才说:“所以,我才说这个是双喜之榜。看来陈名的话是分毫不错的。苏家走到这一步,都还能被除名也算是丢尽脸面了。今儿在榜单前,大家的议论都很解气。大家都在议论那篇《蔽日》的文章是谁写的呢?文采斐然,观点犀利,该不会是出自你手吧。云哥?“ 贺镜花狐疑的看着萧云臣。
      “ 你天天见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什么时候和东庭书院的人有往来了。”
      贺镜花方才收了怀疑,“那倒也是。我还想着是你看不过他欺负我,所以才暗暗写了这么篇文章。看来也是我多想了。”
      “你不止是多想了,而且是多想了很多。我看你应该想的是你在外面是不是还有一个不知道的亲哥哥,替你出了这口气。” 萧云臣哭笑不得的说。
      “ 以后再遇到苏柏,看他还在我面前傲气的起来嘛。” 贺镜花得意的模仿起苏柏在他跟前低眉顺眼的样子,惹得萧云臣大笑。

      过了两日,礼部派下官员过来到贺府嘱咐十八日恩荣宴的程序。恩荣宴是继殿选后最重要的一个程序,因为在恩荣宴后会宣布新科进士的官衔。萧云臣作为新科状元,还有一项特别任务,要代表众位进士向皇上呈谢恩表。所以礼部需要来人过来嘱咐萧云臣需要注意的礼仪事项。
      来的人是礼部仪清制吏司主事程景,身穿蓝色鹭鸶朝服.程景四十多岁,在礼部做了十几年官员.脸上笑咪咪的,一副老好人模样.
      程景先将恩荣宴整个流程大体说了一下。其实整个过程都有鸿胪寺官员在前引导,所以不会出什么大错.新科进士们只要求参加礼仪之前保持斋戒一日,心勿茍虑,身勿妄动即可.
      萧云臣和贺镜花都是一点就透的人,所以整个规程学的很快.程景教的也颇为轻松,很快就将流程这部分讲解完毕.
      萧云臣将早就准备好的谢恩表拿给程景.程景却不急于察看,一边品着杯中茶一边对萧云臣说,” 近来很多人说谢恩表不过是官样文章,是马屁文学,不知道状元爷怎么看待谢恩表这件事情呢”
      萧云臣恭敬的回答说:”对于人,这是礼仪;对于官,这是程式;向对己有恩的人表示感谢,这是臣子该有的敬畏之心。”
      程景听到这番言论,对萧云臣说:”状元爷既然知道谢恩的目的,那么自然文章也不会有什么大错的。”
      程景方才接过萧云臣的文章察看.萧云臣本就精于文字,所以程景只略微察看一下,指点了一下萧云臣的几个用词,更合乎规制一些,其它的就没有什么了.

      程景完成任务后,却没有立刻离开,对着堂内一幅字画品评起来.堂内字画是萧云臣的手笔.
      竖长的纸幅上,一水两岸,平坡秀石,疏树空亭,是用淡干笔皴擦出的极简淡也极空寂的一幅画儿。此处留得巨石一峰,枯树两杆,瘦竹数茎,还有无人的空亭一个。
      程景看起来爱不释手,对着画卷品评道:”为何这画中的竹叶似麻叶呢 ”
      萧云臣道:”不过随笔涂抹而已,让张大人见笑了.”
      程景:”我以前也有个好友,喜爱画麻竹叶和空心亭.自从他十年前遭逢大难.我就再没见过这样的画了.”
      萧云臣眉头一动,:”晚辈能和大人的朋友有相同的爱好,真是十分荣幸了.”
      程景:”老子的话放我身上最为实用.无才便是德.”
      贺镜花见程景言辞谦和,对待他们两个新进士也十分尊重,就问道:”不知道为何这次榜单上没有苏柏的名字呢”
      程景叹了口气,:”近日新科进士苏柏案闹得非常大.尤其是惊动了东庭书院.事情直接传到了皇上耳朵里.事关国家教育之根本.所以这次皇上特地将案子交给了锦衣卫.苏柏和他的门师曹络经不住刑讯,双双自杀了.”
      萧云臣手中的青碗茶仍然安静的散发着氤氲的热气,只是那热气飘到空中,很快的又消失不见, 仿若将人的灵魂带走了.
      贺镜花更惊吓的半晌没说话,等到程景走后,才缓过神来,问萧云臣:“ 云哥,你说这事情不会影响到金大人吧。他可是这次的主试官。金大人日理万机,手下人办事,他可不一定知道。”
      萧云臣安慰贺镜花说:“ 金大人在位十多载,不是这种小事可以动摇的。”
      贺镜花方才点头说:“也是。审理案子的是锦衣卫的人,都是皇上的亲信。皇上可是一直对金大人爱护有加的。说不准,说不准。”
      贺镜花的话没有说完,萧云臣却很清楚下半句,“说不准是谁的问题,反正不一定是金大人的问题。”

      黄昏的落日里,萧云臣来到了苏柏的住处,相比较贺府的一片喜庆,人来人往,苏府的缟素,清寂更显得凄凉无尽.苏府门人见萧云臣神色哀戚,便过来询问道: “可是公子旧友?”
      萧云臣回答:“我们是同科。”
      门人:“自从公子出了事,您是第二个来看公子的。”
      萧云臣看了看门人台前的拜帖,沈秋水三个字赫然出现在白纸上。

      萧云臣出了苏府,一袭白衣,来到豆荚角后巷里一处破败的院子前.枯落的叶子在寒风中伸出院墙,衰败的脱了黑漆的门上还有一个褪了颜色的封条.
      萧云臣转到后门,推门进入.想象中的荒草丛生,乌啼雉飞的情景并没有出现.院落里干干净净的,甚至还有两个红色的灯笼挂在中堂.
      萧云臣推开门,里屋和外面一样,虽然看起来凄清孤凉,却还算干净整洁.让萧云石的心里稍有慰藉.
      中堂的堂柱上一处暗红的血迹已经随着年月消失,了无痕迹.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柱子上脱落的红漆记录着当日的惊心动魄.
      那日,萧云臣还不过十三岁,还不叫萧云臣,而是宋云臣。萧云臣永远都不会忘了那一幕,那日,宋寒石奄奄一息的被抬入府邸,只说了一段话就溘然西去.
      “许多官员,就像坐在不停下沉的破船上,时刻担心会被淹死,又想不出良方自救。天天计算着自己何时可以升官或者调任,好把破船送给继任者。这艘破船就在一个一个继任者的不断接任中,不断破败,不停下沉,没有人想成为这条船的修理者.大家都只想赶快离开他,或者从这个船中捞一笔。我所能做的不过是振臂一呼而已,虽然效果有限,但是也希望能唤醒几个觉醒者。我希望你去创造一个好的世界,也不要你在这个坏的世界里如鱼得水。”

      “你终于肯见我了?”沈秋水苦笑。桃花旧树下,一个人正在那里喝酒.
      “我知道,你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需要找人聊聊,不然你会一个人喝闷酒。”
      萧云臣席地而坐,拿起一坛酒,冰凉入喉,“十年前,我在这里送别,没想到,十年后,我们还能在这里相见.”
      “我还以为那些书信你都没有看到?原也是些无意义的东西,对你们的境况毫无帮助。”
      “那时你不过十五岁而已。转眼间,十年都过去了。”
      “是,你也不过十三岁而已。我一直给你写信,可是你一封都没有回。我以为你恨我。”
      “当年我们仓惶离开,母亲心中实在是多有怨怪。我怕她心中难受,所以并不敢回信。但是,我也了解沈伯当年的处境。”
      “可是我后来收到了你们母子二人的扑告。”
      “北地苦寒。再加上母亲心中郁郁,不久就感染了怪病就离开了。我本来也是难逃一死,后来遇到了父亲故旧,辗转来到江南,才算安稳下来。”
      “这么多年,我爹虽然不提,但他心中最大的内疚就是当年无法帮他最好的朋友.更让他愧疚的是,听到你们母子二人的去世的消息.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意志消沉.,对官场失望,混日子,只想保住一家人的平安.并不希望我再入官场.但是我反而因为他的一生而告诉自己,我一定不会走他的老路. ”
      “但是你没想到事情发展会是这个结局.”萧云臣饮下了一口酒.
      “苏柏虽然买卷是实,但是罪不至死..我没有想到朝廷刚开始查这个案件,苏柏和曹络就已经自杀身亡. ”
      “金鼎玉是这次殿试的主考官,他怎么会允许在他的名下出现这样的事情.所以他宁愿牺牲掉这两个人,也不愿意让事情进一步扩大.弃卒保车原本也是他惯用的手段.我担心的是.你也会受到这件事情的牵连.”
      “你知道的,我不怕受牵连.”
      萧云臣抬头看向深夜,“如果我们想做补蛇人,就一定要有耐心.如果我们抓不住蛇的七寸,就一定会被蛇咬死.是非黑白总会浮现出水面,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
      沈秋水将杯中的酒饮尽,“ 耐心你有就够了。我愿意做那个首先刺破的剑。剑出鞘,总要见血光的,不是敌人的,就是自己的。”
      沈秋水起身走出小院,顿了顿,“ 你要保护好自己。这是条凶险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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