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入党传》谢清一

8、第八章

　　李靖理完发，真像换了个人一样。长相加上一脸不合时宜的正气，怎么着怎么和他的理想沾不到边。
　　眼见着店里头老年人比较多，沈思觉得再让李靖表演单手托轮椅可能容易发生意外，便口念着，“让让。让一让。麻烦脚让一下。”
　　李靖就见老爷子老太太们慢悠悠的往回缩着腿，沈思再小心翼翼的从当中挤出来。仿佛一只从茧子中挤出的蝴蝶一样，从一个狭窄的地方破出，豁然开朗。
　　沈思好不容易挤了出来。
　　李靖又要去拎，见他忽然抬头，目光锋利，眼中无有半点笑意，立时背回手道，“先生心中不悦？”
　　“没有。”沈思环视四周，指着不远处一块多半锈蚀的广告牌，“这边走。”
　　是与来时相反的一条路，狭窄，两边紧闭的旧木门。
　　李靖没再去拎，沈思先还不大适应这临时买来的轮椅，不多时熟了，速度快了些，僵直的后背松了点，抬手指道，“从这边走。顺便看看风景，平时我也不可能往这里钻。”
　　“是路不好走？”
　　“是不好走。”沈思自然还有别的因由，这不好走的路，本来也是他熟透了的，生活过多年的地方。他跟着爷爷奶奶长到了十来岁才般的家，这里的哪家哪户都熟得很。也因此不愿他们看到自己现在的情况。人，即使是到了沈思这份上，还是爱面子。
　　听他不愿多提，李靖也不多话，在一旁跟着。
　　沈思忽而想到什么面上露些微笑，忽而又不知怎么稍有些不快。李靖随着他穿梭在这些巷中，不多时，眼前又渐渐嘈杂，不远处仍是高楼林立，数十米外停着沈思的车。
　　沈思头一回，笑道，“竟然连小偷都看不上眼。真不错。”
　　李靖见他笑容满面，似有春风掠过，巷中所见惆怅半分不再。又见他双手细白，当也是少劳作的，不由又多了点亲近之意，“先生说笑了。”
　　“谁跟你说笑了。”沈思一唾，“锁住的车子都能被人偷走，何况是没锁的。”
　　“先生是责怪李某。”
　　“没什么好责怪的。”沈思道，“我和你计较什么。”
　　沈思的性子时好时坏，前一句还眉开眼笑的，指不定一会儿就不悦了，李靖初时不适，现下也习惯了，见他面色喜中多有不平之事，暗自揣度为何。
　　从这个方向，原只是比去时绕了个大圈。
　　沈思的爷爷奶奶早已故去，父母也已迁出，他身体不便，来得更少。听说这里又在明年的拆迁范围之中，往后怕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沈思想着回了头，少年时斑驳的光影与此时相叠。
　　沈思笑了片刻，抬手道，“走吧。”
　　李靖道，“先生想多呆一会也无妨。”
　　“不想呆！”沈思不知怎么又怒了，二话不说划着轮椅就往前冲去。
　　斜坡冲到一半，沈思松了手，轮椅顺着斜坡倒退滑下，李靖拦住，叹息道，“先生心中不快。何必强笑？”
　　沈思心中微有些暖。顿了片刻，头枕椅背，仰面望天，又笑，“没多少不快活，就有些不痛快。你叫什么。”
　　“李某，单名一个靖字。”
　　沈思笑出了声，不多时揉了揉眼睛道，“李哥。你是个好人。甭管你原本遇到什么不痛快的。但愿你能早点儿想通。这世上，糟心事是多，但总躲着也不是回事对不对？”
　　“受教了。”
　　“我不是要教你。我是真的觉得你不该在这个世界上。你怎么就那么轻信我呢？”
　　“夫与人相交，自得坦诚相待。怎可一边言说相交，一边藏头露尾，不尽不实。”
　　“这样的人还少？”沈思嗤笑道，摇了摇头，“李哥。能不能问你为什么一直说要当官？”
　　“官员在上，可纵观四下，体察民情。”
　　“嗯。”
　　“可通晓世间不平，借以制衡。”
　　“你想多了。”沈思笑道，“这世界上最多就是各司其职。”
　　“但不知先生所说的党是个什么？”
　　“是个组织。”
　　“组织又是个什么？”
　　沈思寻思着李靖大概是幻想着自己是古时候的人，索性顺着他的话说，“就像菩萨那样。你信他，他指着你该做点啥。让你走在正道上。”
　　“菩萨天天串门子。根本没空指着别人干啥。”
　　“我是打个比方。组织就好像你信了菩萨，你和其他人都信了菩萨。你们是信的同样的东西。”
　　“为什么不信自己呢？”
　　“那行。不菩萨了。太上老君行不行？你相信的是那老头子。”
　　“三百年前卖假药被玉皇大帝抓起来了。”
　　“太上老君卖什么假药！”沈思被他气糊涂了，见李靖若有所思，觉得顺毛撸还不够，多嘴又问了句，“你在想什么？”
　　“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管叫什么。其实就是有个人先发表了言论，然后言论得以扩散，有了一批相信的人和替他说话的人。”
　　“你不糊涂。”沈思笑了笑，正要说话。
　　“那现在的皇帝信什么？”
　　“现在没有皇帝。”
　　“连皇帝都没有？”李靖不解，蹙眉望着沈思，见他不似作伪沉吟片刻道，“那现下当官的大多数信什么？”
　　“现在大部分的官员的确是党员出身。”
　　“那我还是要入党。”李靖信誓旦旦道。
　　“这又是为什么？”
　　“不管什么时候，做官抱团总没错。”
　　沈思嗤笑道，“官瘾还真不小。你连个身份证都没有倒想做官。”
　　孰料沈思话音未落。
　　不远处一个穿着簇新的皮草，头发擦得锃亮，镶着两颗大金牙的魔礼寿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松了一大口气，“李家哥哥，可算是找着你了。青哥说您直接下来了，兄弟守了半天都没见到您的影子。青哥招呼让给您把证件都办齐了，这样您在下面方便些。”
　　李靖接过瞅了瞅，一股脑塞给了沈思，“先生。这些都有用么？”
　　沈思翻了翻，户口本、毕业证、学历证、身份证、几张银行卡、存折、连医保和寿保都买齐了。
　　沈思对着太阳瞅着身份证上和李靖有八成相像的照片笑道，“如果都是真的，就都有用。”
　　魔礼寿瞥了他一眼，直身腆着大肚子道，“自然都是真的！虽然社会上造假的那么多，但是假的就是假的。总有一天会被拆穿。我这些都是真材实料。李家哥哥的东西自然不可能弄些次品糊弄了。”
　　沈思见他神色，不觉有些厌了，嗤笑道转身就走，“我管你们弄些什么。”
　　李靖见他走了，立时又跟了上去，“多谢兄弟。改天再登门道谢。”
　　“何必言谢。有空只需托哪吒兄弟给写几个字就行了。”
　　“怎么？哪吒的字在这里写的很好么？”
　　“是是是。啊。不是不是。字不是顶好的。我们这儿做的生意得哪吒帮衬帮衬。”
　　“那一句话的事。”
　　魔礼寿高高兴兴的走了。
　　沈思走了不远，见李靖又追了过来，没好气的说，“你不是有这通天本事的朋友么？还跟过来做什么。”
　　“他又不知道怎么入党。”
　　“你怎么还想着入党这种事？！”沈思见的人也算多了，这么拗的人是头一回。想了想沈思眼珠子一转，转口便道，“想入党容易啊，先交我十份入党申请书。”
　　“为什么要十份？”
　　“份数越多越诚心。一百份更好啊！”
　　“可有范本？”
　　“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