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清明 ...
-
最近，因为不必天天去浮竹那里报到，我的时间一下子变得充裕起来。每天，我都会抽一点时间，侍弄一下种在院子里的草药，然后躺在房顶上晒晒太阳。这是我一天中最放松、最自由的时刻，有一种被时间遗忘的解脱感。
“音无前辈。”难得的日光浴时间被打断。
“露琪亚？！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有点吃惊地看着来人。
“来巡视。”
“巡视？！草鹿并不是十三番队的辖区吧！而且你还是一个人！”我当场拆穿她。
露琪亚闻言立刻慌乱地低下头去：“嗯……最近，太乱了，各队协防……我受命来这里看看……”
“是为了海燕副队长吧！”我眯着眼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不……”头垂得更低了，果然被我猜中。
“算了，你根本不会撒谎。还是我来说吧。”
“音无前辈……”
“你是不是听说最近草鹿森林这边不太平，所以偷偷过来，想看看能不能发现偷袭美亚子三席的人？！”
“……”默认。
“海燕副队长人呢？”
“他今天带人去鲤伏山巡视。”
“就你一个人，万一出事怎么办！”
“不会的，我会小心的。”
“很多事情，不是靠小心就能避免的。你回去吧。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你来过的事情。”
“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
露琪亚抬头迎向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服输的倔强。那一瞬间，我竟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从前。绯真……我忍不住伸手拂上她的眼。太过执着是会受伤的，何必呢！真是傻……
叹了口气，我拍拍她的肩膀，嘱咐道：“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我进屋拿上自己的随身药囊，想了一下，伸手拉起了右手的袖子，把原本钉在右臂上的一枚银针取出来收好，这才把药囊束到腰间。
“走吧。”我向露琪亚点了点头，示意她启程。
一路上，我在前面开路，露琪亚则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两步之外。我不说话，露琪亚便也保持着缄默。无风的森林，显得异常安静，静到能清楚听见我们两个人的呼吸交错。
“露琪亚。”
“是。”
“我说过你不会撒谎的。”
“……”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原本可以一个人偷偷进草鹿森林的，却偏偏突然开口叫我，应该是有问题要问我吧。”
“前辈，那个……绯真大人……”
“嗯？”果然是因为这个。
“我真的，长得和绯真大人很像吗？”
“是的。”
“……”
“问不下去了？”我停下脚步，等露琪亚赶上来，看着她，道：“我再说一遍，你不会撒谎，拐弯抹角这种事，你也不擅长。所以，下一次问问题的时候，最好直接讲重点。”
“……兄长大人，兄长大人他收养我……只是……”露琪亚咬着嘴唇，眼睛里闪过一抹困惑而伤痛的神色，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只是因为我这张脸吗？”
“不是。”我看着露琪亚混杂着惊讶、希望与害怕的脸，笑道：“这是你最希望听到的答案，但却不敢相信，是吗？”
“可是，大家都说……”
“不要让别人嘴里的意见左右你自己的判断。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也是一样。如果耳朵听见的你全都相信，那你就没必要长脑子了。”我拉起她的手，一起并肩往前走去：“露琪亚，你得到朽木这个姓氏，并不是因为你长得像绯真。没有人可以被取代，无论多么相像，你也不是她。这一点，我明白，相信朽木也明白。”
“那兄长大人他收养我是因为……”
“因为你是露琪亚。”
露琪亚似懂非懂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别人把你当成替代品并不可怕，露琪亚！自己认同自己是替代品的身份，这才是最可怕的。抛开这种想法，好好做你自己！否则，你长得像绯真，只会成为一种罪过。”
露琪亚默默地点了下头，眼神终于渐渐坚定。
我拉着露琪亚的手，在林间穿行。然，就在我准备往左拐的时候，露琪亚突然拉紧了我的手，低声道：“在右边。”
这孩子还真是敏锐，离得这么远就已经察觉到了。知道骗不过露琪亚，我暗暗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是吗？！那你敛住灵压，咱们偷偷过去看一眼就撤，安全第一。”
“放心吧，前辈。好像只有一只。我能应付。”说完，她撒开我的手，循着虚的踪迹往右追去。
“露琪亚，危险！……该死！”我低咒一句，急急追上去。
眼看着露琪亚挥刀凌空跃起，我再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原本露琪亚是打算从身后一刀解决那只虚的，谁知那家伙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很轻巧地避了开去，同时扭身挥动着触须一般的长臂笔直刺向露琪亚。
眼前这个一定不是寻常角色！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我的惊呼还来不及出口，就见露琪亚半空中一个腾跃，险险避过一击，侧身一招袈裟斩劈向虚的左路。可是，露琪亚反应敏捷，虚的动作却更加神速，不仅躲过了露琪亚的攻击，还在闪避的同时卷住了露琪亚握刀的右手，一点一点将露琪亚拖近身前。
“破道之三十三，苍火坠！”露琪亚左手一挥，舍弃了咏唱，用鬼道直击虚的面门。
轰的一声巨响，中招的虚吃痛松手，露琪亚应声落到地面。但是，舍弃了咏唱的破道，毕竟威力不足，受了轻伤的虚非但没有逃跑，反而更加恼怒地加快了攻击。几个回合下来，露琪亚的斩魄刀已经脱手，左腿也受了伤，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的命是我的了，死神！”那只虚得意地低吼了一句，向露琪亚直扑过去。
“罢了！”
我一咬牙，腾身扑向露琪亚，抢在虚之前抱住露琪亚，就地一滚，躲过了虚的攻击，顺势将露琪亚压在身下。口中低声念了几句，瞄准追击而来的虚，右手猛地一挥。半空中顿时凝起一股浓黑的雾气，将虚牢牢裹住。那只虚大惊之下，不停地扭动着身躯想要挣扎逃脱，怎奈却是徒劳一场。
“寂、灭！”
随着这两个字从我口中吐出，四周的空气瞬间凝滞，沉重得仿佛连时间也一并停住了一样。突然，一丝微风如刀刃般划破了寂静，那团黑雾立刻随风四散而去，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好像它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露琪亚！”我直起身子，看了看怀里的人：“还好吗？”
“嗯，我，不要紧。”露琪亚扭头看了四周：“前辈，那只虚……”
“已经摆平了。”
“刚刚，是您……”
“嗯。”
“那是……鬼道吗？……我好像听见您有咏唱。……腐朽、鲜血、黑暗……什么的……”
问得很心虚，显然，露琪亚已经猜到那不是鬼道了。我笑了笑，从腰间解下药囊，一边帮露琪亚治伤，一边回答：“不，那不是鬼道。”
“那是……什么？”
“类似于鬼道的一种东西。”包扎好露琪亚的伤口，我捡回她的斩魄刀，交到她手上：“不过，一样都是杀敌的武器。”
“虽然都是武器，但还是有强弱之分。”露琪亚端详着手里的刀：“我在灵学院的修行还未结束，便被兄长大人收养，然后直接被编进了十三番队。在灵学院的时候，我对自己的鬼道最有自信，但是进入十三番队之后，我才知道，我的那点本事根本如同儿戏。……我想变强。可是……”露琪亚突然停住，然后轻轻抿了抿嘴，如同把什么东西生生咽了回去一样，顿了顿，才继续道：“现在，只有海燕大人，在不出任务的时候，会带着我修炼。”
“你对自己的本事没有信心？”
“刚才您也看见了……我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那不是一般的虚。换了别人，也未必能自保。”
“音无前辈！您带我修炼吧！刚刚那个……请您教我吧！”露琪亚眼光灼灼地看着我。
“露琪亚，你为什么想要变强？”
“我……我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以报答兄长大人。我不能给‘朽木’这个姓氏抹黑。”
“是吗？！……你想要追上那个男人的脚步啊！”
“……”被说中心事的露琪亚立刻红着脸低下头去。
真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呢！绯真，隐瞒真相真的好吗？我轻叹一声，起身往回走去。
露琪亚见我没有回答，不死心地追上来：“前辈！”
我看了看她一瘸一拐的左腿，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上来，我背你！”
“不用，我还可以……”
“想要答案的话，就上来。”
一听我这话，露琪亚立刻闭上嘴，乖乖地趴到我背上。
“露琪亚，你当真想要学刚才我用的那种招数吗？”
“嗯。”
“可是，我的招数，你是学不来的。”
“我会努力的，前辈！”露琪亚误解了我的意思，慌忙做出保证。
“我并不是说你学不会，而是说你已经失去了学的资格。”
“为什么？”
“因为你姓朽木。”
“什么……意思？”
“要学我的那种招数，你必须放弃朽木这个姓氏，抛弃你贵族的身份，永远离开朽木大宅，甚至不可能再接近你的兄长大人。这些，你都能做到吗？”
“我……”
“我刚才问你为什么要变强的原因，你明白了吗？你的目标注定你学不来我用的那种招数。所以，还是好好跟随海燕大人修炼吧。”感觉到露琪亚的失望，我又笑着补充道：“当然，你要是对四番队有兴趣，我们可以试试看另一种修炼。”
“前辈……”
“啊！说起来，你身边就有一位人人渴望跟随的好老师呢！……你有没有想过跟他学习呢？嗯？我是指，朽木队长！”
“……”
“忘记你刚才所看到的一切，对今天的事情守口如瓶。如果你能做到……那么，我会试着说服朽木队长。”
露琪亚虽然没有回答我，但是看到她紧紧攥拳的双手，我知道我已经可以算是得到她的承诺了。想了想，我又补充道：“你没有回答，就不算正式的承诺。我知道你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如果有一天你不得已必须吐露实情，我也不会怪你。我只希望，这一天能迟一点到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论理，我应该把受伤的露琪亚送回朽木家，或是十三番队的。但是，我并没有，所以，我们现在在六番队。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朽木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问。
“我在鲤伏山附近遇到了虚，露琪亚救了我，但是她受伤了。”
“所以我才问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伤口我已经处理过了，所以露琪亚没必要再去四番队。接下来轮到您照顾她了。”
“露琪亚，回十三番队去吧。”
“是，兄长大人。”露琪亚低下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脸上失望的表情。
我一把拉住正要起身的露琪亚，看着朽木，道：“我需要跟您谈一谈，现在！”
“我很忙。”朽木一把拉开门，言下之意是打算送客了。
“朽木队长，请您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跟您谈一谈。”
这是我第一次对朽木郑重其事地用“请”字，话里头明显的开口求人的意味让朽木停住了离开的脚步，但却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
“音无前辈……”沉闷的气氛让露琪亚有点紧张，她拉着我衣袖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露琪亚你在这里等着。”朽木冲我微微侧了侧头，道：“你跟我来。”
我拍了拍露琪亚的手，用眼神示意她放心，然后跟着朽木往他的办公室走去。
“说吧。”
“为什么？您对待绯真和露琪亚的态度，简直天壤之别。”我直奔主题。
“她不是绯真。”
“这种谁都知道的事情不用一遍又一遍地说。除非……”我看着他冷笑：“您反复强调是因为说服不了自己。”
“那你呢？你对待绯真和露琪亚的态度难道就一样吗？”
“一样的。”
“是吗？！所以，你曾经为绯真争取过的，现在也要为露琪亚争取吗？”
“争取？！那也要人家肯给才行。而且，我没那个闲工夫去为别人争取东西，我只是提醒某些人，天并没有黑，把蒙着眼睛的布摘掉就可以看见太阳了。”
“这句话，我原样奉还给你！”
“……朽木队长，保护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不是让她远离危险，而是给她战胜危险的能力。十三位队长之中，您的本事如何，大家心知肚明，又何必让露琪亚舍近求远。”
“……还有别的要说吗？”
“没有了。音无告辞。”
就在我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朽木在身后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句：“我还真是不理解……你的这种心态。”
“我只是比别人更清楚地知道被自己最在意的人冷落是什么滋味罢了。而这一点，只怕朽木队长您……更难理解吧。”
四月，风已经柔软很多，天高云淡，古人以万物清洁明净而谓之清明。
可是，人心呢？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清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