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天因

22、十九

　　根据邹显的计划，周六下午上山，吃泉水鸡、看夜景、住农家乐，周日早上去老君洞，再吃泉水鸡，下午回城。
　　根据张复云的计划，周六早上买点能带在路上吃的零食，上山前买瓶驱赶蚊虫的花露水、一次性内裤、一次性拖鞋，以及……小支装润滑油。
　　只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
　　周三，报纸出版的当天，邹显被叫到了副总编室。
　　胖子领导正皱着眉头讲电话，邹显自动抓了一把椅子坐着等。
　　副总编挂断电话后眉头皱得更深，搓着手抬起头，“小邹啊……”
　　邹显有不详的预感，从椅子上站起来。
　　“上次的活动，你没有发邀请函给LCA的黄总吗？”
　　邹显听了立刻从包里翻出记事本，“LCA……黄总……发了的，我让实习生把邀请函送去他们公司并用EMAIL和他做过确定。”
　　副总编问：“对方发给你的EMAIL有没有留底？”
　　“呃？活动结束后就删了。”
　　“这下麻烦了……”副总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也知道，LCA算得上我们的广告大户，合作时间长且稳定，黄总今天一早就亲自打电话来问我为什么不邀请他参加报社的活动。”
　　邹显辩解道：“我的确发过邀请函给他，而他也跟我确认过。活动当天他没到现场也没派人来，我也试图跟LCA联系，可是那天是周末，没能联系上。”
　　“我知道，我当然相信你的工作能力，不过现在没有凭据。”副总编苦恼地咋着舌，“黄总那个人我也跟他打过交道，说实话不是很好相处，而且听说他患有轻微狂躁症，只是无人证实……对了，回正题，刚才是他让秘书打电话来说要取消和我们报社的合作……”
　　“取消？”邹显愣了。
　　他压根没料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副总编点头，“不过我猜测他可能一早就想取消和我们的合作，但又碍于合同的约束，而这件事正好为他提供了借题发挥的机会。”
　　邹显愧疚地低下头，“抱歉，如果我保留好EMAIL的话……”
　　“就算你保留了EMAIL，对方大概也会找其他借口。现在当务之急是稳住LCA那边，即使以后不合作了也要拖到这一季结束，到了9月会开招商大会，到时候再让广告部努力把LCA的空缺填补起来。”
　　“交给我吧，我去想办法！”邹显坚定地说。
　　虽然副总编专门叫邹显上来本就有这个意思，但看到他这么干脆就抗起了责任，还是有些激动。
　　“你打算怎么做？”副总编问。
　　“就当是我的工作失误，登门赔罪什么的我都做得来，明天我就去趟LCA。”
　　副总编长长地叹了口气，“也只能先试试看。”

　　***

　　“所以……明天去不了了？”

　　周五早上，邹显双手捧着比张复云的脸小不了多少的棒棒糖，90度鞠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事情解决前实在不能出去玩，这是赔罪用的，下周，啊不，只要事情一有结果我马上和你去南山！”
　　张复云两天前就从邹显那里知道了LCA事件的前因后果，此时接过棒棒糖笑道：“你这几天赔罪还没赔够吗？”
　　邹显扬起苦瓜脸，一头扎进沙发，“我一肚子的台词一身的演技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姓黄的家伙也太老奸了，知道找他的是报社的人就躲着不见。”
　　“你别说你是记者啊。”电视里不都这么演吗。
　　“没用，LCA的前台已经认得我了，还听得出我的声音，只要一接我的电话或者是看到我本人就说他们老总在开会。”
　　“捏着嗓子说话？”
　　“有些事总要当面谈才行。”
　　“不如……”张复云提议，“我去吧。”
　　邹显摇头，“姓黄的本来就是故意刁难，如果不让他过足了瘾这件事是无法了结的。”
　　张复云为邹显忿忿不平，“真过分！你打算怎么办？”
　　“下午要排版，只有趁对方下班之前再去一趟，如果还是找不着人，我打算明天再去碰碰运气。”
　　“明天周末。”
　　“祈祷姓黄的明天加班吧。”邹显伸展身体，瘫在沙发上，两眼无神，“哎，江湖险恶，人心不古，有时候想起来，转世后没有变成人可能更幸福一些……小妖怪，好羡慕你啊……”
　　张复云任他自言自语，后面的完全没去听。
　　他有他的决定。

　　午饭后就该去报社，张复云却突然说段非找他有事，让邹显先走，“我晚点自己过去。”
　　邹显心里正烦着，对小妖怪的借口完全不作他想，叮嘱了几句后就一个人走了。
　　门刚关上，张复云就给段非打电话，又在家里转悠了几分钟，临走时对着镜子狠拍了几下脸，“绝对没问题！”
　　先去交通广播台，从段非那里拿了个文件，然后直杀到LCA所在的写字楼。
　　上次就是他来送的邀请函，前台小姐对他印象很好，还请他喝了杯热茶。
　　张复云这次本想依葫芦画瓢，靠“好感”混进去，没想到老天爷心地太好，前台小姐正好不在她的位置上。
　　凭着记忆摸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前，运气好到一路上连鬼都没碰到。
　　张复云乐得差点在地上翻几个滚。
　　只敲了两下门里面就传来“请进”的声音，张复云进去后迅速将身后的门关好，“黄总……”
　　上次来的时候只是让前台小姐转交邀请函，并没有见到这个让邹显烦恼不已的人，张复云一边打量面前的人一边暗叹，相由心生。
　　黄总经理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中等身材，头发掉了三分之二，脸色有些发黄，眼睛躲在金边眼镜后面看不清楚，鼻翼比一般人阔，嘴角很生硬地往下垮。
　　一看就是那种肝火比较旺的人。
　　难怪邹显说他不容易打交道。
　　他看到张复云后立刻警惕地眯起眼睛，“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张复云上前一步，微微鞠躬道：“黄总您好，我是《七周刊》的……”
　　对方一听到“七周刊”三个字就迅速站起来，指着房门高声叫道：“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张复云抢着说：“请听我说，我是代表报社来向您道歉的！”
　　姓黄的从办公桌后走出来，拉住张复云的肩膀就要往外推，“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现在马上给我出去！”
　　张复云努力稳住双脚不移动，一只手紧紧抓住桌角，“关于上次报社的活动，是我负责送邀请函到贵公司的！”
　　“我跟你没什么话好说，立刻出去！来人！来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办公室隔音太好，张复云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被那几句“来人”给震聋了都还没人来。
　　他耐下性子安抚道：“黄总！请您冷静一下！”
　　“滚！你给我滚出去！”
　　“你不听完我的话我是不会走的！”
　　“给老子滚！！！”
　　姓黄的鼓着眼珠，就在张复云以为那两颗东西几乎要滚出来的时候，他突然退了一步，拿起电话，“冷静，对对对，冷静，叫保安，对，叫保安叫保安……”一遍又一遍地，却是对自己说的。
　　张复云摸着被推搡得有些发痛的肩膀，奇怪地望着他。
　　只见他表情怪异，脸部肌肉无规律地抽动，拿电话的手不停地抖，拨号都拨不了。
　　张复云小心地靠近他，“黄总？”
　　对方的额头渐渐渗出汗水，用拿着话筒的那只手去抹的时候不小心用话筒砸到脑门。
　　张复云有不好的预感，他又靠近了一点，伸出手想去拽他，“您没事吧……”
　　谁也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爆发的，像突然被什么怪兽咬了一口似的，他扔掉电话跳起来，双手猛地伸长，掐住张复云的脖子。
　　张复云被吓得忘了呼吸。
　　感觉掐在脖子上的手在用力，张复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让全身发出蓝光，对方一松手他就矮身退了两步，无暇顾及自己那副变成了白衣长发的样子。
　　姓黄的在小妖怪发光的时候及时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则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黄总你怎么了？”
　　张复云向前走了半步才发现自己的变化，撩起长衣袖正准备变回去，地上的人却突然缩到桌子底下，“别过来，你别过来，我不是故意的！”
　　张复云愣住，“诶？”
　　姓黄的整个人抱成一团，哆嗦得连累桌面都颤抖起来，“我不是故意要杀你……是你，你本来就不该出生！你走啊！别过来，别找我，不是我，我没想过要杀你……”
　　张复云抬起双手左右看了看，脑海里灵光一闪，立刻改用幽怨的声调试探地叫道：“爸……”
　　桌子下的人几乎尖叫起来，“不是我！是她，是她！她为了陷害我才……”
　　张复云的下巴都快掉下来——居然猜对了？！这不是八点挡是啥？
　　来不及想别的，张复云用力咬破自己的舌头，双手捧住那个还在抖的人的头，使劲扳向自己，“爸……我很痛……”
　　姓黄的只看见一个披头散发、身着白衣的人，脸色苍白，嘴角趟着血，离自己只有几公分距离。
　　这下浑身上下都吓软了，半瘫在地上，差点没失禁。
　　张复云继续演，“爸……帮我，帮我我就去投胎……”
　　对方懵懵地点了点头，似乎信了，有气无力地嘀咕：“别带我走，不是我，我不是故意要杀你的，是她，全是她的错……”
　　张复云从桌面上拿起电话，拨了《七周刊》副总编办公室的号码，把话筒递过去，“爸，说你收到过邀请函，说你不会毁约。”
　　姓黄的跟牵线木偶一样讲着电话。
　　张复云算着时间掐断线，从包里拿出之前从段非那里拿来的东西，“在这上面签字，还要按手印。”
　　那是一份绝不单方面解除广告合同的保证书。
　　是前几天才从电视剧里学来的招数，他依葫芦画瓢，完全没考虑有没有法律效应。
　　不过姓黄的现在跟傀儡没两样，小妖怪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老老实实地签了字画了押。
　　目的达到。
　　虽然手段有些不太正当，张复云却丝毫没有后悔，甚至有些兴奋。
　　总算帮上了邹显的忙。
　　他站起来变回原来的模样，T恤牛仔白板鞋，说了声“打扰”就往外跑。
　　临关门时向后瞥了一眼，那人还缩在桌子底下。
　　心里隐约觉得奇怪——为什么反应会那么大？难道他以前也看到过类似的东西？
　　但此时时间紧迫，无暇做太多思考，张复云只得拉开双腿狂奔。
　　视线里的事物已经开始出现重影，张复云边跑边不停地吞咽，心里惶惶地有些害怕。
　　不会有事的吧，应该……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