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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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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前有好几场试片会,说通俗点,就是制片方联合电影院邀请媒体的人提前观看那些还没上映的电影,以做宣传。
邹显被主编派去看其中一部,某年轻导演的新作,集贺岁搞笑和浪漫爱情于一身,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他开始走商业路线。
时间被安排在周三下午,看完了正好写稿,不出意外,第二周就能见报。
活页知道邹显要去,非让他带自己一起不可,马桶一进办公室就看见他点头哈腰地缠着邹显转。
拿文件夹敲了他一下,拎着他的衣领就往外拖,“XX小区拍照片。”
活页含泪离开办公室。
邹显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探过头去看旁边的张复云,小妖怪正抱着一本时尚杂志,表情认真得好象那是本道德经。
“看不看电影?”邹显问。
张复云抬头,“电影?”
邹显抽走他手上的杂志,晃了晃,“这东西好看?”
“好看。”
“电影比它还好看,去不去?”
张复云两眼放光,“去!”
邹显笑着拿手拍他的头,趁机拨了拨他柔软的头发。
自从把小妖怪接回来以后,两个人已经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周多。
新房子还在通风,他们仍铺上铺下地住在报社宿舍。
邹显没说,张复云也照常打理他的生活,完全是处于习惯。
不过由于没有了装修任务,空闲时间多,邹显便真正开始以实习老师的身份带他。
不仅仅是跑新闻,甚至连开评报会选题会都带着,形影不离的样子引起了领导的注意,还表扬他为人师表态度好,对实习生足够用心。
邹显心说其实我那是在赎罪啊。
相处的时间一多,说的话一多,彼此之间也慢慢地了解起来。
邹显这时才知道张复云虽然看上去很适应这个社会,其实是因为他努力压抑了困惑,若扒开重重心理防线,说到底还是有些不安。
比如他上下扶梯的时候会比一般人慢半拍,总是很小心地跳上跳下。
面对电脑的时候一脸茫然,会被突然从音箱里传出来的音乐吓到。
无论怎么说明也不能明白电力和石油这两种东西。
对于大冬天还穿超短裙露出小腿的时髦女性更是大惑不解。
这些不安,以前都藏着掖着,现在却几乎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邹显面前。
一想到那是因为对方的信任,邹显就感觉心里被塞满了不知名的东西,会涌动,会膨胀,也会发烫。
而且他还知道了张复云一心找他师父的原因。
什么观音什么转世什么想不起名字,像听奇谈一般晕头转向地听完,而后问他找不到会怎样。
小妖怪立刻跟打了霜的白菜一样软趴趴,“会元神尽毁……就是会死,而且还没办法转世。”
“真的假的?”
张复云闷声闷气地说:“这个还能开玩笑?”
一时间邹显也不知道嘴里是什么味道,咂了咂,“我在帮你找人,真的,我现在只要出门就闭着一只眼走路……我……”
张复云轻笑起来,“小心被撞到。其实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应该来得及。”
最近他越来越开朗,笑容越来越多,邹显也越看越觉得神清气爽。
果然,模样生得好,也要多笑笑才会更好看。
不知道自己以前抽什么风,连这么个养眼无害又好用的小妖怪都能下得了手去欺负,真正把人家欺负跑了才知道后悔。
好在一切尚不算太迟。
偶尔会想,反正现在房子买了,收入还不错,没有也不想交女朋友,结婚更是不着边际的事……就这么一直和张复云生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问:“想起你的名字后怎么办?变人?成仙?”
问的时候同时暗暗祈祷,人人人。
可是张复云想也不想就答:“都不是,我想做上妖,像我师父那样,能自由出入三界,法力高强,不受束缚。”
记者同志听了觉得有些不是滋味,砸了砸嘴,“其实……做人也没什么不好……”
小妖怪不作他想,直来直往,“做人哪里好?尽为了小事争来夺去,自寻烦恼,而且短短几十年寿命说死就死……”
邹显因为这句话不对劲了一整天。
至于理由,却全然没去细想。
***
试片会安排在电影院最小的厅里,邹显和张复云去的时候已经零零散散坐了十几个人。
他们在门口签到拿信封,张复云进门就要把信封交给邹显,被挡了回来。
他说:“自己收着,想买什么就买,别太省。”
张复云正想说他没什么东西要买,邹显又补充道:“特别是吃的。”
小妖怪立刻抿着嘴把信封放进包里,愉快地笑了。
入坐后不到十分钟,电影正式开始。
张复云明显被突然关掉的灯和突然出现在大屏幕上的影象给吓到,放在椅子扶手上的胳膊一动就戳到了邹显的腰。
邹显把嘴凑到他耳朵旁,低声说:“这就是电影。”
张复云被他喷出来的热气逼得偏了偏脖子,“我知道了。”
邹显看着他的动作,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猫。
电影全长120分钟,三十分钟后走了一半的人,再过了三十分钟,就只剩下他们俩。
邹显只看了一会儿剧情就没看了——这种片子,看个开头,再拿通稿来对一对,稍微修改润色一下就有千八百字,足够凑成一篇预告性的影评。
所谓的行业潜规则,有经验的记者编辑都知道,所以才会提前离开。
只有张复云觉得新奇,从头到尾认真地看完,背挺得笔直,两只眼睛几乎一眨不眨。
邹显后面的时间都斜着眼在看张复云,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觉得比电影还有趣。
电影里的人笑,他也笑,电影里的人哭,他就默默地咬着嘴角。
遇到那种导演想吓吓观众的镜头,也只有张复云能被吓到,全身一颤,头发都炸了起来。
邹显好几次差点喷笑出声。
以前怎么没发现小妖怪这么有趣?活脱脱一个天然派搞笑艺人。
看完电影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邹显带张复云回报社附近喝羊肉汤。
一路上张复云絮絮叨叨地和邹显说话,全跟电影有关,这个人多么可笑,那个人多么可怜,谁谁谁又多么可恶,口水沫子都快飞出来。
邹显看他神采飞扬,脸上还带着刚从缺氧的地方出来的红晕,忍不住伸出手捏了一下。
张复云呆住,“呃?”
邹显正色道:“这个像寿桃,可口。”
头顶立刻蒸出热气,急急地打开那只手,“饿了就赶紧!”说完就跑。
邹显摸了摸鼻子,笑嘻嘻地跟在后面——
嘿嘿嘿,小妖怪害羞了。
要去的那家羊肉店号称百年老店,一入冬生意就特别好,食客能从下午四点排队到半夜。
相反,天气热了几乎没人上门,所以那家老板每年一到初夏就关上店门,贴出告示说自己放暑假。
敢这样做生意,可见冬天赚得够多,实在眼红了在店里来来往往吃吃喝喝的打工仔。
其中也包括邹显。
一次和编辑部几个同事在店里吃得兴致最高时,嚷嚷着以后要辞职做生意,总好过在“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畜生用”的媒体界干。
当时杨姐也在,一边积极附和,一边抓着小钱的手感叹,“几年下来钱没赚到多少,反而落下一身的病。别的女人都比钻石大小,可我们呢,比的是结石大小。”
邹显给张复云讲这段故事的时候张复云问他,“为什么是结石?”
邹显回答说因为胆结石、胰腺炎和肩周炎是媒体界人士最爱得的病。
“你呢?”张复云又问。
“我就只有肩……”
小妖怪当晚给他捏了整整一小时的肩。
回来继续说羊肉店。
那家店的生意好得有些夸张,依附着它做其他生意的商贩也不少,店门口有卖热银耳汤的,有卖担担面的,还有挑着扁担的游荡水果贩。
都是认识好些年的老邻居,羊肉店老板不仅不会赶人,还专门把外面的灯泡多加了二十瓦,远远望去灯火通明,一派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和乐景象。
这个季节出马蹄,大街小巷里都是卖马蹄的女人,一片薄刀一个簸箕,十几秒钟就削好一个,堆在簸箕里白嫩嫩的一座小山,惹人眼谗。
邹显走着走着发现张复云放慢了脚步,又看见他正路过一个卖马蹄的小贩,眉头一动,拉住他,“想不想吃这个?”
张复云回过头看看他,又看向他手指的方向,“这个能吃?”
邹显笑,“不能吃你看着它咽口水干什么?”
张复云有些窘迫,“我没咽口水……我……没吃过……”
邹显心里塌陷了一小块,摸出钱包,“味道很好的,我买给你吃。”说完低头问那个小贩,“这多少钱一斤?”
女人的手已经被冻得通红,小萝卜似地一根一根,正好又削完一个,放在最上面,“5、5块……”说完又飞快地补充道:“如果你买得多,能便宜点……”
邹显笑着拿起一个看了看,说:“刀功真好,你姓李吧?”
笑话显然太冷,张复云和卖马蹄的女人都无动于衷,邹显只得自己给自己捧场,干笑两声,“哈……哈哈……哈,开玩笑的,这簸箕里有多少,都称给我好了。”
马蹄女有些激动,哆嗦着把簸箕里削好的马蹄全倒进塑料袋,挂秤钩的时候挂了两次,半眯着眼去拨秤砣,“三斤四两……17块,呃,就16吧,吉利。”
邹显拿出钱,“这大冬天赚的都是辛苦钱,该多少就多少,17是吧,正好我有零钱。”
张复云在后面拽了拽他,“这么多吃得了吗?”
邹显一手递钱一手接马蹄,“你太小看你自己了。”
张复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又习惯性地磨起牙来。
邹显不怕死地把马蹄往他怀里一塞,坏笑道:“饿了就先吃两个,别跟牙齿过不去。”
张复云作势要揍人,腿还没迈出去,就听见左首一阵骚动。
卖马蹄的女人突然蹿起来,直撞在邹显身上。
邹显没料到这一出,脚下乱套,眼看要摔个狗啃屎,张复云手忙脚乱地将他扶住。
“小心!”小妖怪一手护着马蹄一手缠在邹显腰上,整个人贴过去。
邹显只觉得一股热气喷到他的下巴,呼吸一顿,舌头也打起结来,“怎怎怎怎么了?”
不等张复云开口,骚动已逼在身边。
也不知道是哪个的破锣嗓子,一声吆喝,惊天动地——
“城——管——来——啦!”
“诶?”妖怪纳罕。
“……”人类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