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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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显招了辆出租车，路上有些堵，赶到新家那边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途中接到活页的电话，说帮他看了他负责的版块小样，没什么大问题。
他很正式地谢过这个兄弟。
马桶也打电话来，说是听说他的新房装好了，要送份礼物。
邹显说你还欠我一份谢礼，加起来就给一套组合音响和一台液晶电视吧。
马桶冷静地咬出一个“滚”字。
新家的钥匙是随身带的，可完全没使用过，崭新崭新地，就算刚从口袋里掏出来也觉得有些凉手。
自从把装修的事情交给张复云，他就只跟着小妖怪来过一次，看了不到三分钟就走了，现在想起来，对这个家的感觉的确有些模糊。
开了门，黑糊糊地看不清里面究竟什么样，邹显在墙上摸到一个突起，按了一下，玄关的灯亮起来。
这就是之前那个清水房？
触目所及的，是大海，安静地没有一丝一毫喧嚣的大海，可以将人瞬间吞没。
邹显的身子有些僵，穿着鞋就踩进去了，进门后也不忘立刻关门，似乎打心眼里不想被其他人偷窥。
一层层由浅及深的蓝色铺在墙上，从深海到天空，连海鸥都没漏掉；浅橘色的玻璃灯高高低低地在天花板上挂了一串，直挂进了厕所；主卧的窗台上放了两个大玻璃瓶，里面装满了五彩玻璃珠；客厅角落堆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和细沙，上面点缀的则是空壳海螺……
邹显想起张复云的真身，不由地笑起来，却在几声之后生生顿住。
好象突然知道了，那天，第一次带张复云来看房子的那天，他为什么那么高兴。
是本性啊，从出生开始就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家，随着成长而换房子，要够大够宽敞够漂亮，而他这一套，不是他自满，绝对符合张复云的要求。
只是现在房子装潢好了，小妖怪却不见了。
摸着打磨得很光滑的门框，斜靠在卧室门口，邹显忍不住幻想张复云那段时间是怎么看着这个家慢慢成型的。
他肯定很快乐，快乐得那段时间一直忍受着自己给予的所有刁难。
他肯定很喜欢，喜欢到就算被自己伤害了还舍不得，非要亲眼看着它完工后才离开。
他也肯定每天都幻想着这是他自己的家，一旦完工，就能住进来……啊对，他不是说过吗，想搬进去就不出来了，住一辈子……
胸口被那些想法撞击着，有些发麻。
邹显觉得自己好象对张复云越来越怜惜了，怜惜地甚至有些心痛。
他知道这样的趋势往往会导致一些无法挽回的结果，不是好现象，可偏偏又控制不了。
成年以后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明知道在走歪路却无力也无心纠正的情况，实在是复杂。
无奈地抓了抓头发，摸出手机给马桶打电话，“是我，你不是说要送我礼物吗？送我十几斤洋葱放屋里散味道……是的，我想尽快搬进来……如果你觉得太便宜了再送我一张大床也行啊。”
马桶这次没骂他，好象还“嗯”了一声。
邹显笑着挂掉电话，伸了个懒腰——算了，走一步看一步……最关键的，得先找到人哪……
第二天早上，邹显破天荒地八点不到就起了床，背着包去长途车站。
有凯斯鲍尔直达野生动物园，走高速路，全程只需一小时。
抵达海洋馆的时候人家没开门，邹显随便找了家面摊吃小面，边挑边想：的确比不上报社附近的眼镜面……
那天早上有薄雾，不过天光不错，看样子正午就能放晴。
十点正，售票处的人打着呵欠开了窗口，敲着玻璃上贴的字让邹显付钱。
邹显只看了一眼就把集团领导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上次是公费来的所以没留意，几个破水缸居然要收上百的门票？！
一边摸钱包一边嘀咕，“万恶的资本主义……老子一个星期的伙食费啊……死小妖怪，没事玩什么失踪？回头再找你算帐！”
压根忘了张复云的离开完全是“自己一手造成”这铁打的事实。
馆里暂时没有其他游客，来来去去走动的都是工作人员，有的地方甚至还没来得及开灯，从门口望过去，暗蓝色一片。
因为已经不大记得上次是在哪里看到张复云的，只得一个厅一个厅地找。
有一个厅有自动步行道，四周呈拱门型，人在前行的同时就能看到各种鱼类从头顶缓缓游过。
四周很安静，海的蓝映在身上，波光一圈圈地在眼前涌动，好象有呼吸一般，让人恍然觉得自己已深入海底。
心也随之沉寂下来。
不由得想——这地方虽然收费不低，但却为气氛情调做足十成工夫，难怪小青年们都喜欢来这里约会。
还真是浪费。
边感叹边扶着玻璃墙到处张望，到后来干脆摘了眼镜捂着一只眼看。
这边，没有，那边，也没有。
转悠了快半个小时，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厅里看到个人状物。
小妖怪面朝里背朝外坐在一朵大珊瑚上，双手抱着膝盖，墨色的长发在水里飘散，黑云一般。
后颈则自然地露了出来，仍是那种带着点透明的苍白。
果然在这里。
邹显心想小妖怪也怪笨的，要走也不走得彻底点，居然这么容易就被找到了。
一转念，难道他其实在等我？
心口突然变得有些热，一手盖着右眼，一手在玻璃墙上使劲敲，边敲还边喊：“喂！张复云！”
喊过好几声那个背影才抖了一下，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小心翼翼地转过身。
邹显早准备好了灿烂的笑容。
张复云看到他，愣了愣，正想笑，却又突然打了个突，跑到一丛水草后藏起来。
邹显哭笑不得地继续敲打玻璃墙，“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小妖怪自以为自己躲得好，其实小半身子都露在外面，光裸的，四肢纤细，刺得邹显的左眼瞳孔一阵猛缩。
他努力放柔表情，招了招手，慢慢地做着口型，哄小狗一样，“过来。”
张复云不动。
“我有话对你说。”
张复云还是不动。
“我带你去吃饭。”
张复云轻微地抬了抬头，露出一只眼睛看着他，没多久又缩了回去。
邹显暗啐，又不是要吃你！
一人一妖僵持了半晌，邹显耳朵尖，听到有人接近的声音，几个游客模样的人从前一个厅走过来。
原来已经开始有其他人进馆参观。
又看了小妖怪一眼，还躲着。
邹显狠狠地瞪了他一下——都是你磨蹭！
张复云躲得更是坚定。
邹显叹了口气，转过身，盘起腿在玻璃墙前面坐下来，背对着张复云，不再动作。
海洋馆里的人渐渐多起来，时不时有人从他前面经过，也有人一脸好奇地偷看他。
邹显很不以为然，一般都直直地瞪回去，心说怎么啦，没见过行为艺术嘛？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邹显忍不住有些委屈。
他从包里拿出素描本和油性笔，左一笔右一笔划了几下，把本子垫在背后，靠着玻璃墙，就这么打起盹来——
平时习惯了晚睡晚起，今天实在缺睡眠，趁这机会补补也好。
另一方面，等张复云过了会儿从水草后面探出头的时候，邹显大概已经进入半睡眠状态。
背上好象背着什么东西。
他踌躇了一下，慢慢游近，渐渐看得清了。
素描本上粗粗地几个大字——小妖怪，出来。
张复云沉着一张脸看不出表情，顿了会儿又绕回到水草里，依然背对，只是偶尔会向邹显那边瞄两眼。
……
邹显是饿醒的，看看表已经下午一点了，张复云还是一点都没动摇。
他摇了摇头，撑着早已坐麻的腿，扶着玻璃墙站起来，戴好眼镜就往厅外走。
他没注意到，张复云从他刚醒的时候就知道，看着他走了，垂下头，轻轻地咬住下嘴唇。
谁知道十来分钟后邹显又晃了回来，还买了面包和饮料，吓得张复云连忙往更深处藏。
由于双眼都睁着，看不到张复云的灵体，只看得到他那个蓝色的海螺壳，颜色依然艳丽惹眼，大半缩在水草里，只有尖尖的尾部还露在珊瑚礁上。
胆小鬼！
邹显苦笑着吃完简陋的午饭，继续打坐。
一直到五点，除开去了两趟厕所以外，他几乎一动不动。
广播里冰冷的女声突然响起来，说游客海洋馆即将关闭，希望大家配合。
也有工作人员出来跟着广播赶人，虽然足够礼貌，却仍让不愿离开的人感到憋屈。
邹显就是其中之一。
想着这一天算是白来了，低声下气等了这么久，那家伙的心肠怎么就那么硬呢？
他也有他的自尊和脾性，平时虽然尽力表现得圆滑，又累又气的时候却也顾不上掩饰。
“张复云！给老子出来！”捶在玻璃墙上的手木木地痛，但却不能停下来。
“出来把话说清楚！你再信我一次要死啊？”
突然爆发的男人让周围几个还没出馆的人吓了一跳，纷纷对着他指指点点。
越来越大的声音在密闭的馆内乱窜，耳膜上嗡嗡直响。
远一点，工作人员大概是听到喧哗，正在接近。
邹显又急又生气，愁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眼看那两个工作人员已经踏进这个厅，邹显不死心地将素描本翻过一页，快速写下几个字，然后将本子贴在玻璃上，“张复云！看这个！”
“先生，我们马上就要闭馆了，请尽快离开。”工作人员已近到他身边。
邹显不理他们，重新开始捶玻璃，“张复云！快出来！”
两只手一左一右拉住他，“先生，请不要这样，请快离开。”
感觉到有人触碰，邹显猛地打了寒战。
转过头，茫然地看了看那两个工作人员，眼光调开，又看了看围观的人，心脏都紧缩起来，狠不得瞬间蒸发掉——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这么折腾着让人看戏，是个什么德行？
居然想求一个人答应让自己养活？
他邹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脸没皮了？
越想就越为自己觉得不值，甩开自己身上的手，气冲冲地往外走，走到厅门口时停了停，一咬牙，没有回头。
出馆后更觉得不可思议，有种不知道时日的恍惚。
做的时候没发现，事情过去了才觉得荒唐。
居然为了只小妖怪耗费了整整一天，还是难得的休息日。
可那家伙连面都不愿见！
挫败感潮涌般地袭来，邹显摸了摸已经有饿感的肚子，苦笑起来，“太失败了。”
强打起精神，琢磨着先吃饭还是先回去，刚迈开步子就感觉有人在后面拉他。
小妖怪垂着头，一只手拉住邹显的包，一只手紧紧贴着裤缝。
邹显的表情不是用“惊讶”就能形容透的。
“你刚才……真的？”张复云轻轻地问。
“啊？”邹显不明白。
张复云扯动他的包，“里面那个……你刚才写的，是真的？”
邹显眼珠一转，知道他在问什么却还是不明白，“什么真的假的？”
张复云抬起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润润地，“我饿了。”
“啊？”
“我饿了。”
邹显几乎跳起来，揽过他的肩，“走走走，吃饭！想吃多少吃多少！想吃什么吃什么！”
张复云被箍得有些痛，稍微挣了挣。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邹显很高兴，显然是因为自己答应了他。
虽然不是很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看着邹显笑得一口白牙，他也觉得有些开心。
被半搂着向前走，鼻息间都是邹显的味道。
张复云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句话。
——对不起，请跟我回家。
最后两个字的确是“回”和“家”。
吸吸鼻子，小妖怪在邹显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地笑了——嗯好，回家。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