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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八章(下):寒梅立雪合欢夜 胎珠暗结与君别(下) ...

  •   番外四:
      下界——
      冷香园衔香阁。
      昨日,一夜风疾雪骤,梅园里寒梅盛放,满园间暗香浮动,疏影横斜。
      清晨,铁传甲抱着一个插着数支寒梅的花瓶推门走了进来,一边轻手轻脚的进了暖阁,一边将怀中的花瓶放在一旁的圆桌上。转身来到榻前,见李寻欢似乎睡的很沉,便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不由的嘴角微微勾笑。李寻欢一向失眠,难得有睡的这么安稳的时候,到让铁传甲安心了不少。正要转身踏出暖阁时,就听到他在睡梦中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
      “诗音——!不要走!留下来!龙大哥!对不起!不要让诗音离开我!不要走!龙大哥!诗音!不要——。”他开始挣扎,仿佛在自己的梦魇中难以挣脱,胸中开始起伏不定,双手不停的乱挥,额头上也已渗出了冷汗。铁传甲慌忙奔到榻前,抓着他的手呼喊:“少爷!你醒醒!少爷——!醒醒啊!少爷!”
      “诗音!——不要。龙大哥——!”李寻欢猛然间坐起身来,登时汗湿重衣,胸中喘息不定,待看清眼前的铁传甲才知道原来又是梦魂惊醒。不由的轻轻合上双眼,定了定慌乱的心神。
      铁传甲看着李寻欢苍白的脸色,忧心道:“少爷!你没事吧!又做噩梦了?”
      “嗯!传甲!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半晌李寻欢睁开双眼,喃喃道。
      “我刚进来,见你难得睡的安稳,便没叫你。少爷觉得身子可还有不舒坦的?”铁传甲伸手取来一旁的软枕让他靠在床头,一边寻问道。
      “我已经没事了!传甲!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吗?”李寻欢转头便看到铁传甲身后的圆桌上,几支娇艳欲滴的寒梅,散发着淡淡的冷香轻笑道。
      “嗯!昨晚雪下的可是不小,今日一早就见满园的梅花开的极好!罗姑娘知道少爷喜欢梅花,特意剪了几支回来,托我送到少爷房里来,她还真是有心!少爷一会也到园子里看看去吧!”
      李寻欢轻声叹了口气,淡笑着点了点头,不再作声。
      铁传甲自床头取了件干净的衣裳递给他换上,又出去让下人打了热水来,一边服侍他穿戴整齐一边交代道:“少爷!庄子里有些事,我怕小妹和图威忙不过来,一会要赶过去帮忙。这里有罗姑娘和蓝姑娘照顾少爷的身子,我也放心些。我让开儿留下来陪你,少爷要是有什么事,就让开儿去找我,我们办完事就赶回来,大概两三日的功夫。少爷这次能平安无事,罗姑娘主仆真是废了不少的心思,我想着你总该——!”
      李寻欢听着铁传甲喋喋不休的交代,未等他说完便苦笑道:“我只觉得你越发的爱唠叨了,罗姑娘的恩情我心中做数,将来必定不敢忘记,你就不必操心了!先只管忙你的去吧!我出去透透气!”说完接过铁传甲手中的狐裘,转身出门去了。
      看着李寻欢逃也似的身影,知道自家少爷心思缜密定然猜得出他的心思,见他如此逃避铁传甲只能无可奈何。其实他自认本不是个爱唠叨的人,不知为何遇到李寻欢总忍不住多说上几句,李寻欢不是个话多的人,自然也不喜欢别人多话。怎耐他太不会照顾自己,又总是麻烦缠身,灾难不断,迫的他只能不停的叮咛嘱咐,只恐少说了哪句,他家少爷又会伤了病了的折腾自己。不过如今看来非但没有一点作用,恐怕还讨来少爷的厌倦,真是让他烦恼的紧。铁传甲推开轩窗,望着不远处跳跃的紫色身影,暗暗在心中生出几分希冀。
      “少爷!林诗音只不过是一个禁锢你的枷锁,除了痛苦剩下的只有绝望。你为何就不肯放过自己!你明明知道只有真正的放下,你才能从这磨人的噩梦中真正的解脱出来。你究竟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铁传甲只能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看着走出门去的李寻欢,抬手轻轻将轩窗合上。
      廊下的石径小路也已被积雪掩埋,望着不远处梅雪交映的梅林,踏雪寻梅真是极美的景致!
      下人们正在院子里清扫着石径上的积雪,李寻欢紧了紧肩上的狐裘大氅,踱步向梅林走去。梅花和雪花都是他童年最美好的回忆,难得这里也有这样熟悉的景致,让他被恶疾纠缠多日的疲惫一扫而光。
      梅林里的几十株梅花,红的,黄的,白的,棵棵怒放朵朵精神,在这样苦寒的塞外真是十分难得,望着伏在雪下的梅花含蕊真是寒梅立雪美不胜收!
      李寻欢未进梅园便远远的看到梅林里追逐的几个身影,却原来是罗青青带着几个丫鬟在采那梅花上的雪花。一个青衣一个鹅黄一个火红还有一个淡紫,在落雪与梅花掩映间,如同穿花的彩蝶,不时的互相掷着雪团,真是玩的热闹的很!
      李寻欢乍见那一抹熟悉的淡紫,不由的心头一紧,恍惚间时光陡转,让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李园,冷香小筑外的梅花,凌寒独立,迎霜傲雪。一身淡紫色的罗裙,披着猩红的大氅,巧笑嫣然的将一团雪球丢到他身上,然后便娇笑着跑开,让他去追。那一抹淡紫就仿佛是开在皑皑白雪中的一株清丽的紫罗兰,夹杂着一声声黄莺出谷般的呼唤:表哥——!让他魂牵梦萦,难以忘怀!
      那一段充满欢笑的岁月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如今思来也觉得洋溢着幸福!李寻欢犹自神思天外,突然被砸在身上的雪团拉回神思。李寻欢弯下腰去拾起落在地上的雪团,像是痴了!
      “李大哥!——你在想什么?”罗青青远远的看着李寻欢走了过来,正要招呼他,谁知他却在梅林前驻足发呆,于是坏笑着伸手团过雪球向他掷了过去。没想到李寻欢看着那个雪球,更是痴了。她狐疑的跑过来,轻声道。
      “罗姑娘!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李寻欢闻声拉回神思,见罗青青走过来,站起身来轻笑道。
      “我们在采集梅花上的雪,准备酿一壶我最拿手的梅花酒!到时候保准让你这个酒仙大饱口福!”
      “哈哈哈!美酒对于我这个酒鬼来说的确是口福,我倒是期待的很!”李寻欢淡笑道。这塞外姑娘的爽直当真带给他不少的欢笑。
      “李大哥!你今天的气色好多了,看着你平安无事,我也总算是放心了。”罗青青看着李寻欢恢复了往昔俊逸英挺的模样,心底是由衷的开心,于是欢快道。
      “还要多谢蓝姑娘妙手良方,我才能好的这么快!这些日子拖累你们跟着我受苦,着实有些过意不去。”李寻欢由衷的感激道。
      “若说受苦,看着你受煎熬而束手无策,才当真是苦的很。李大哥!这些日子铁大哥才是真不好过,他说他生来就不知道个怕字,可这一个多月当真是把他吓坏了,日夜里为你提心吊胆。所以就算是为了他你也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千万莫要再生病了。”罗青青摇了摇头动情道。
      李寻欢抿了抿嘴,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一脸落寞的点了点头。
      铁传甲于他如父如兄,他深信如果没有铁传甲他一定活不到现在,这一份恩情岂是一句话便说的清的,他只有沉默不语,压在心底的这份恩情又沉重了几分。
      罗青青看着他一瞬间的落寞,不由的后悔了。她本想要他多爱惜些自己,这些日子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度日如年,她再也不想看着李寻欢受这样的苦了,却不想竟给他带来的是一重枷锁与负担。
      “铁大哥说李大哥很喜欢梅花!”罗青青想起刚刚李寻欢望着梅林神思的模样,忙转换心思轻声问道。
      “嗯!小的时候家里也有一个梅园,花开的时节满园皆是淡淡的冷香,那是我最喜欢的味道。”李寻欢喃喃道。
      “难怪李大哥的房里总是浮着梅花的清香,当真是人如其花,李大哥也端的是淡雅如梅的君子之风,令人钦佩!不过若论起群芳来,当属梅花最有气节,冰肌玉骨,不与群芳争艳,却是风骨凛凛,凌寒独立!莫怪历代文人墨客十分抬爱,赞梅花乃是花中君子,擎笔描摹颂有万千诗章赞美。”罗青青幽幽道。
      “将李某比梅花当真是亵渎了梅花的高雅,我房中有梅香不过是因其有润肺安神,舒肝和气之效,利于养病罢了!罗姑娘实在是谬赞了!李某愧不敢当!”
      “李大哥何必妄自菲薄,以我之见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李大哥!往后不要叫我罗姑娘了,唤我青青吧!”
      “直呼姑娘闺名,未免唐突,李某不敢擅越!”李寻欢苦笑道。
      “有何不可?我们草原儿女向来无那繁缛,称谓罢了,李大哥何必拘泥!李大哥!你看!那一树梅花开的最好,我托铁大哥带给你的就是那一株,我们过去看看!”罗青青说完拉着李寻欢便往梅林走去。倒是弄的李寻欢万般无奈,进退两难。
      蓝雀儿不远处看着两个人,心中动容暗自叹气。两个人看上去当真是一对佳偶,男才女貌,珠联璧合!若是能结为连理,真可谓是一段良缘。怎耐上天如何安排又是谁能知晓呢!
      眼前是一株红梅,半隐在白雪间,越发的娇艳剔透。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罗青青望着满树的红梅,轻声吟道。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李寻欢看着这样盛放的梅花,也不由的开口轻吟道。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罗青青轻笑着,望着被雪压着的红梅接着道。
      “好诗!所谓有梅无雪不精神,梅雪辉映,踏雪寻梅才是极美的景致!罗姑娘长在塞外,能对中原文化如此的熟悉,不愧是个才貌双全的奇女子!”
      “李大哥过奖了!我自幼年时便随我阿爹去过中原许多地方,接触过许多中原文化。我阿爹还曾给我请过汉文先生,而对于中原文化我却只是略通皮毛罢了,如今在李大哥面前恐怕是班门弄斧了。”罗青青一听李寻欢夸赞她,不由的满心欢喜喃喃道。
      “罗姑娘过谦了,以姑娘之才情在我中原女子中已是不俗!而如姑娘这等性情胆识的更是少见!古有花木兰巾帼不让须眉代父从军,称罗姑娘为当世木兰一点也不为过。而姑娘又有这般才情,李某当真是佩服的紧!”李寻欢见过了这塞外女子的胆识才情是由衷的赞赏,不由的开口称赞道。
      “李大哥如此说真是羞煞青青了!青青实不敢当!”罗青青一边被夸得心花怒放,一边羞得面上通红。此时见眼前一支红梅娇艳欲滴,于是伸手折来,递与李寻欢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说完瞥了李寻欢一眼,便羞涩的转过身去。
      李寻欢有一瞬间的失神,罗青青的这一颦一笑让他想到了十年前的林诗音。一样的梅雪交映下,一样的娇羞玲珑,一样紫衣摇曳生姿,一样的诗句相和,登时让他恍惚了,仿佛那个娇羞着转身的人就是表妹诗音一般,口中不由的喃喃道:“诗音!——”
      罗青青一愣,转过身来就看到李寻欢一脸忧伤的神情,不由的心底一痛。
      “李大哥!这个世上难道除了诗音外,你的心里就再装不下别的女人了吗?”罗青青含情脉脉道。
      “对不起!我刚才失礼了!”李寻欢回过神来,忙收敛心情沉声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我要怎么样做,才能成为你心中的诗音?”罗青青看着李寻欢躲闪的神情,一双似水明眸对上李寻欢的目光轻声道。
      “罗姑娘!你本就是个很出众的姑娘,为何要成为别人?”李寻欢躲闪不开,只得迎上她的目光,柔声道。
      “我不是要成为谁,我只想得到你的心!李大哥!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开始喜欢你!我们草原上的儿女,从不会矫揉造作,只有敢爱敢恨!我喜欢你,会义无反顾的为你做任何事情,只要能得到你的心,我愿意做你心中的那个诗音。”
      “我是个不祥的人,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和不幸,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喜欢上我。况且我的心已冷,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李寻欢看着她咄咄逼人的模样,转过身去,沉声道。
      说完李寻欢迈步欲走,罗青青欺身拦住道:“我不怕连累!也不相信命运!李大哥!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不再给自己一个机会!说不定还会遇到比林诗音更好的女人!为什么偏偏这样委屈自己,糟蹋自己?”
      “你不明白!我爱我表妹,不是因为她有多出众,那是一种积累下来的感情,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纵然世上胜过诗音的女人有千万,却终究只有一个林诗音。在十几年前我就已将心交给了她,所以我今生不可能再爱上别的女人了。罗姑娘!像你这样出众又善良的姑娘,我不能害了你!”
      “我明白!既然那种爱是一种积累的感情,我们可以用我后半生的时间去慢慢的积累。我相信我一定能让你爱上我的,李大哥!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不想你活的这么痛苦,林诗音她已经嫁给别人了,你们已经不可能了!你就放过自己吧!让自己尝试着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我一定懂你珍惜你!李大哥!——”罗青青拉着李寻欢的衣袖祈求着,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的爱情需要如此苦苦的哀求。她从前是一个眼高于顶的部落郡主,不知多少的名门显贵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是今日她却心甘情愿的乞求,乞求这个人的眷顾,眼前这个人对她来说是那样一个特殊的存在。
      “罗姑娘!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忘记我表妹,这种感情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这对你来说也太不公平。今生除了我表妹,我也不可能再爱上别的女人。因为我的心已经放在我表妹那了,没有多余的心分给别人。罗姑娘!我今生爱过一个女人,也伤害过一个女人,我不能再伤害了你,否则欠下的情债只怕今生都还不完了。”李寻欢道。
      “可是她已经嫁人了,她若是在乎你的心又怎么肯捧着你的心而嫁给别的男人。她根本就不配得到你的心,你为什么就是执迷不悟呢!你这样将心死心塌地的交给她,而不肯取回来,难道还想拆散她的家庭,难道你们还想破镜重圆不成。天下的悠悠众口又岂能容你,又岂能容她。李大哥!你醒醒啊!你们已经回不去了,你为什么不肯向前看!幸福也许就在你的身边,只要你伸出手便会触手可及!你试试好不好?”罗青青拉着李寻欢的衣袖摇晃,只盼能将他摇醒,李寻欢确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她不明白。看着罗青青依旧不罢休的纠缠,叹了口气沉声道:“是我亲手将她嫁给了别人,又怎么能怪她。都是我的错,所有的痛苦就该让我一个人去承担,根本不关她的事,从小到大她都不过是听我的。我的一颗心也早已取不回来了,因为那颗心已经死了。从她嫁人的那一天起就死了,这些年我之所以行尸走肉的活着,是因为我答应过我父亲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自暴自弃,还有传甲,我不能辜负了他的情义。否则我早已带着这俱残破不堪的躯壳投胎转世去了,没有了诗音我真的是生不如死。”
      李寻欢说完这些话只觉得心力憔悴,看着不远处盛放的红梅身形晃了一晃,满脸的伤痛。
      “李大哥!你怎么这么傻啊?纵然有错又怎么可能只是你一个人的错,你又何必如此折磨你自己。你既然答应你父亲不会自暴自弃,那你这样放纵的自伤自苦不是自暴自弃又是什么?李大哥!你知道吗!看着你这样痛苦我有多心痛,我从来没有为哪个男人如此动心过。我真的喜欢你,可我也知道感情的事情终究强求不来。你答应我,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好好的想想。我愿意等,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甚至是一辈子我都等着你。我相信你有一天一定会想通的!好不好?李大哥!你看着我的眼睛,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答应我好不好?”罗青青伸手抚上李寻欢紧皱的眉头,眸中泪光点点的苦笑道。
      李寻欢怔怔的望着罗青青半晌,轻声道:“对不起!我忘不了她!我也不能害了你!咳咳咳——!”说完转身逃也似的往回走,罗青青看着边走边咳还不停的灌酒的李寻欢,一行清泪瞬间落了下来。
      蓝雀儿走了过来,看着罗青青伤怀模样,规劝道:“小姐!你放弃吧!我说过,这样的人一定会伤的你体无完肤的。”
      “不!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认输过,这一次我也不会认命的。”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坚定道。
      “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
      “雀儿!你了解我,只要是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从来不会放弃。这我第一次有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那是爱一个人的滋味。雀儿!帮我想想,我到底该怎样做才能让他回心转意,喜欢上我!”罗青青看着李寻欢的背影,咬紧银牙下定决心道。
      蓝雀儿点了点头,看着罗青青心中五味杂陈。
      叹只叹,人生不为物所役,便为情所困!
      掌灯时分,冷香园里已是灯火通明。

      倚月阁
      烛台上的烛火发出噗噗的声响,蓝雀儿走进门来,便见到罗青青望着桌上的烛台发呆。自从梅园回来,她便如此痴痴的坐在房中,不言不语了一整天。中午端上来的饭菜动也未动,晚上送来的东西连看都未看就被端下去了。见她如此模样,蓝雀儿不由得忧心忡忡。
      罗青青的性子她最清楚,她出身蒙古郡主,自幼丧母是被父亲一手养大。从小生长在一群兄弟中,被当作男儿般教养。虽深受父兄宠溺,却养成了娇纵任性,桀骜不逊,爽朗直率间皆是巾帼不让须眉的男儿秉性。她虽有倾城容貌,也曾令无数塞外名门显贵拜倒石榴裙下,其中也不乏英杰才俊不世公子,可是这位蒙古郡主却是对儿女情长十分淡薄,从来不曾多看过他们一眼。谁曾想时至今日,她竟然对李寻欢动了真情,为这样一个不但人生失意病骨支离,更是心有所属的落拓侠客情难自己。可叹人生变幻之莫测,造化弄人之无情。
      “雀儿!去给我弄壶酒来!”罗青青蓦然间冷冷地开口道。
      “小姐!——你要做什么?”蓝雀儿不解的望着罗青青沉声问道。
      “一醉解千愁!要酒能做什么,自然是要解愁!你去取酒来,陪我喝几杯!今夜我们不醉不休!”
      “小姐!”蓝雀儿本想劝说什么道。
      “快去!”罗青青不容她开口便阻拦道。
      “是!”蓝雀儿本也是生冷的性子,这些年跟着罗青青也是为了报答当年的一段恩情,她深知罗青青执拗的性子,此时只能照做。
      桌上摆了四色小菜,一壶女儿红,还有一碗莲子羹。蓝雀儿本想劝着她吃些东西,却不想罗青青看也未看,拎起酒壶仰首灌了起来。
      “小姐这是为何?凡事皆有余地。何必如此糟蹋自己?”蓝雀儿一向冰冷的一张脸上满是忧色,伸手夺过她手中的酒壶道。
      “人生失意无南北,我只恨命途多舛!雀儿!我忽而觉得,自己转瞬间便一无所有了!阿爹死了!族人散了!抛下我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孤苦无依流离失所,喜欢的人情有所属,根本不肯多看我一眼。我现在除了灌醉自己,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从小到大我阿爹只教会我怎样用强权和武力去征服别人。我只想着李大哥一定会喜欢上我的,可我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他喜欢上我。雀儿!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真的好怕连李大哥都失去了。雀儿!你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办?”罗青青豁然站起身来道。
      “小姐从前领兵带队尚可指挥若定临危不乱,何曾需要我来多言,如今为何面对心爱的人却变得慌乱而不知所措。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你从无忧无虑,呼风唤雨的郡主变成寄人篱下沦落他乡的孤儿。失去了太多的东西,因此实在是承受不起再失去了。小姐!这些我都明白!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拿出你从前不畏险阻的勇气,你就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雀儿!如今你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了!只有你能明白我心中所想,我真的好喜欢他!你告诉我要怎样做,才能让李大哥回心转意!?”罗青青热切的追问道。
      “我有办法,小姐!只要是你想要的,谁也抢不走。”蓝雀儿坚定的沉声道。
      “雀儿!李大哥心中只有林诗音,根本就容不下旁人。你又何必来安慰我了!罢了!跟我喝一杯!我们一醉解千愁!”罗青青一阵失落凄然道,说完夺过蓝雀儿手中的酒壶,又灌了一口,直呛得他咳个不住。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罗青青怔怔的望着桌上的清烛吟道。
      蓝雀儿从未见罗青青这副模样,和她平日里见到的那个机智果敢,活泼任性的罗青青简直是判若两人。当初家破人亡不得不说给罗青青一个重大的打击,可她一样眉头不皱的挺了过来。现如今为了一个情字,她竟然脆弱成这副摸样。真是魔障!
      看着一心想要灌醉自己的罗青青,蓝雀儿转身走出门去。眼下能解开罗青青心结的人只有李寻欢了,于是便出了倚月阁直奔衔香阁走去。

      衔香阁
      远远的便可闻到淡淡的梅香,蓝雀儿走进小园的时候就看到叶开刚刚离开的身影。
      她敛裙裾迈步走上台阶,上前叩门。
      “李大侠!——安置了吗?”蓝雀儿轻声道。
      李寻欢闻声推门走了出来,见是蓝雀儿嘴角含笑道:“是蓝姑娘!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
      “李大侠!求求你去见见我家小姐。”蓝雀儿一脸忧色凝重道。
      “罗姑娘怎么了?”李寻欢动容道。
      “李大侠!你就看在我家小姐这些日子对你尽心尽力的份上,去看看她!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了,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刚才要了一壶酒,拼命要把自己灌醉。伤心酒最是伤身,我怕她这是想不明白,胡乱的糟蹋自己的身子。”
      “你先莫急!我这就过去!”李寻欢听罢眉头一紧,想是早间在梅林里的争执惹来的麻烦,忙起身前往倚月阁。
      蓝雀儿看着李寻欢匆匆而去的身影,若有所思了半晌,暗自咬了咬朱唇跟了过去。

      倚月阁
      李寻欢走进门来,便闻到了扑鼻的酒气,抬眼看到伏在桌上发呆的罗青青,不由的叹了口气。
      “多情却被无情恼,而今真是悔多情!悔多情!”罗青青晃着手中的酒壶,喃喃道。
      李寻欢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柔声道:“罗姑娘!你不要再喝了!这酒喝多了会伤身的。”
      罗青青抬头看了看刚走进门的李寻欢,苦笑道:“为什么不能再喝了?李大哥!你痛苦的时候不是也是这样麻醉自己的吗?伤身又能怎样,敌得过伤心吗?”
      “罗姑娘!让你伤心我是迫不得已,我只是不想害了你,况且眼前的伤心只是暂时的,过段时间就会没事了!我实在是不愿看到你因为我而如此的为难你自己?我真的不值得你这样委屈自己!”
      “你又不是我,有怎么知道值不值得!如果这种伤心真的是短暂的,那李大哥的伤心为什么会变成一辈子的不治?你都做不到,让我如何能相信!”
      “我——!我没有伤心,我只有死心!况且我们之间并没有那样深的感情!”
      “若不伤心,何来死心?你虽对我无意,我却对你情根深种!李大哥!我此时承受的痛苦不亚于你当年痛失挚爱时的痛苦,这种痛苦你知道有多难熬的!李大哥!我知道哀莫大于心死,难道李大哥想眼看着我也心死了才肯动容吗!”
      “罗姑娘!你明知道感情的事情是要两厢情愿的,你又何必如此的苦苦相逼!你如此的固执——呃!”话未说完,李寻欢就觉得骤然间后心刺痛,眼前便是一黑没了意识。
      罗青青本还在热切的望着李寻欢,只盼他能给自己一丝丝希望,骤然间,见李寻欢浑身一震,跟着身子晃了晃便软了下去。
      “李大哥!——你怎么了?”罗青青顾不得一切,伸手接住李寻欢软倒的身子,惊呼出声。
      此时蓝雀儿一脸冷若冰霜的走了进来。
      “雀儿——!快看看李大哥这是怎么了?雀儿!——”
      “他没事!只是晕过去了。”蓝雀儿淡淡道。说完看也未看李寻欢一眼,伸手自怀中取出一个弹丸,扔到身后的熏炉里。
      “雀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你对李大哥做了什么,对不对?”罗青青震惊道。她太了解蓝雀儿,她用毒的手段绝不会比五毒童子差多少。她不明白雀儿到底想要做什么,登时慌了神。
      “小姐!我只是在帮你!”蓝雀儿伸手自怀中百宝囊中取出一只铜铃,冷冷道。
      “你要做什么?你把李大哥怎么样了?”罗青青一边紧抱住李寻欢的身子,一边追问道。
      “小姐!你不是想得到他吗?我这就帮你!只要生米煮成了熟饭,他李寻欢还逃得了么?”
      “你混账!你说的什么话,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又把他当成什么人了?你快住手!谁要你这样做的?”
      “小姐!我是迫不得已啊!你也看到了,像他这种人,你要想得到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到最后你一定会被逼疯的,他说的对!和他接触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我不想你重蹈那些人的后辙。所以我思来想去,只有出此下策。小姐是真的爱他,那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行。”
      “你住口!你怎么能让我做出这样厚颜无耻的事情,他日后知道真相要怎么看我。我将来要怎么样面对他?”
      “小姐!我们草原上的女子何必像中原女子般扭捏作态。他们这些所谓的侠义之士,就算事后觉得无可奈何,也不会抛下你不管的!若非如此,你是不可能得到他的!他用了八年都没有忘记林诗音,你还有几个八年可以去等。等来的结果会不会是你想要的?小姐!你不是要我帮你吗!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了!别无选择!”
      “你——!我问你,你到底做了什么?”罗青青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李寻欢,厉声道。
      “我幼年时随师父学过波斯的摄心术,它可以让人在短时辰内控制旁人的神识。只要是你要他做的事他都只能乖乖的去做,但只要醉心散药效一过,便会一切恢复如初。小姐!我给李大侠的后心大穴打入了七颗醉心散味过的银针,药效足够支持六个时辰,合欢香我也已经燃上,今夜便是小姐你的良宵。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幸福就靠你自己把握了。”
      “雀儿——!你——!”
      “小姐!别再犹豫了,别忘了!你这样做也是为了李大侠,为了让他真正的走出那段追悔的往事。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啊!这样你也可以如愿以偿了,这有什么不好!”
      “这!我!可是我——!”
      “小姐!李大侠并未防备我们,才会遭了我的暗算。而今晚铁家兄妹都不在府中,这是最好的时机,也是唯一的机会。你不能再犹豫了。除非你想放弃!”
      “我!可是——!李大哥——!我。”
      罗青青低头看着怀中李寻欢昏睡的容颜犹豫不决,心中一阵紧似一阵的慌乱,颤抖的伸手抚上他的眉眼,骤然间绯红了双颊,丹唇嫣红若蔻。一双眼眸里缱倦着似水的柔情,蓝雀儿知道是合欢香起了作用。她知道,罗青青不会再犹豫了。于是转身走出门去,又轻轻的将门合上。
      罗青青并不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李寻欢,只是这一次说不出的异样。一阵铃声击响,李寻欢紧闭的双目上,浓密的双睫抖了抖,眉头轻轻的皱起,随后便张开了双眼,一双原本清澈的明眸此时空洞无华。罗青青轻柔的扶他站起身来,李寻欢缓慢的转首看向她,罗青青迎上李寻欢定定的目光,只觉得浑身如烈火般炙热起来,仿佛已经沦陷在这一双明眸中难以自拔。
      “诗音——!”神志不清的李寻欢依然忘不了那一抹淡紫,一声熟悉的轻唤,让罗青青本在沉醉的心为之一颤,随后便再也按耐不住的释放着内心压抑着的款款深情。
      “李大哥!你就算是在失去心智的时候,都无法忘记那个人吗?如果那个人竟然对你如此重要,我愿意做你心中的那个诗音。表哥!——我就是诗音,我是诗音!我就是你日思夜想的表妹诗音!”
      罗青青仿佛着了魔般扑进李寻欢的怀中,深情的呼唤。皓臂玉手攀在李寻欢的颈上,任耳鬓厮磨唇齿纠缠,盈眶的热泪尽洗情人满面的情殇。
      “诗音!表妹!——表妹!” 罗青青一番浓情软语,似乎唤醒了李寻欢沉浮已久的爱恋。骤然间将罗青青拦腰抱起,有些木然的缓步向暖阁走去。
      身后清烛依旧在噗噗作响,青铜熏炉中渺渺的青烟,温蕴着整个暖阁,淡粉色的罗帐,一双缠绵悱恻的剪影。
      合欢袅袅醉窈窕,芙蓉帐暖度春宵。但只见寒梅立雪欢情薄,怎敌冷香情脉脉。终得见暖帐温香交阴阳,鸾凤合鸣配鸳鸯。
      春宵苦短,金乌东行。
      蓝雀儿张开微闭的双目,将手中的铜铃收入怀中,扭动着冻得有些僵直的四肢,站起身来。回身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转身去打了盆热水回来。
      房门内,罗幔低垂。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入轩窗,罗青青自朦胧中被“笃笃笃!”的敲门声惊醒。
      慵懒的睁开惺忪的睡眼,扶了扶有些胀痛的额头,猛然间碰触到身旁之人,不由的一怔。
      身旁之人沉睡不醒,锦被半覆在他身上,却露着还算宽阔的胸膛,微卷的发丝散在枕上。有些苍白的面上,浮着一抹潮红。浓黑的剑眉下,双眸紧闭,浓密的睫毛投下淡淡的暗影,硬挺的鼻子下,棱唇有些泛白。看到这,罗青青浑身一震,才忆起昨夜之事,看着零落满地的衣衫,方如梦初醒般奔下床帏,慌乱的穿戴整齐,冲出去给蓝雀儿开门。
      看着这样慌乱的罗青青,蓝雀儿只觉得陌生的很。平日里指挥若定的巾帼英雄,此时就仿佛是偷了邻家糖果的孩子般胆怯。
      “小姐!昨夜睡的还好?”蓝雀儿坏笑道。
      “雀儿!你昨晚就在这里呆了一夜?”罗青青看着一脸疲惫的蓝雀儿惊愕道。
      “嗯!若是离得远了,我怕摄心术出现什么变故。”
      将热水放置一旁的木架上,淡淡道。
      “可是他为何还未醒过来?”罗青青慌乱道。
      “我先将银针取出来,大概药效缓解的会快些!小姐先帮他把衣服穿上!”
      “我!——嗯!”罗青青登时红了脸颊,随后定了定心神,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进去。
      看着蓝雀儿将银针取出,罗青青担忧道:“这银针会不会伤了他?”
      “不会的!李大侠的内力修为在我之上,我不得不下手重些!小姐只管放心,我是不会伤他的。眼下药效还未散尽,至少还要一个时辰他才能醒。”
      罗青青点了点头,伸手用丝帕拭了拭李寻欢额角的冷汗,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他此时醒来,还会记得昨晚的事吗?”
      蓝雀儿闻言皱着眉摇了摇头,罗青青不由的松了口气,眉头却是不曾放松,落寞的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般不再言语,当真是看不出有半分如愿以偿的喜悦。
      “小姐饿了吧!若是没什么事,我这就出去给你弄早膳去。”
      蓝雀儿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不明所以,半晌,开口轻声寻问道。
      “等等!雀儿!这件事情我不想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李大哥!”罗青青坚定道。
      “小姐!你这是为何?我们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蓝雀儿急道。
      “不!我不能让他看低了我,就算是李大哥真的为此事接受了我,我也忍受不了那种被他轻视和怜悯的目光。”
      “可是小姐!——这样我们岂不是。”
      “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能和他做一夜夫妻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不想让他认为我是个轻浮的女子,那样我会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雀儿!一会李大哥醒来问起,就说他昨晚忽然晕倒了,我们才留他住在这里的。其余的不许多说,知道了吗?”
      “可是!”
      “没有可是,昨日你擅自做主,我还没有追究!今日你还想一意孤行吗?”
      “不敢!”
      “好了,就按我说的去做,我不饿!你一夜未睡,去歇着吧!”
      “是!”
      蓝雀儿无可奈何的转身走了出去,罗青青不由得松了口气。伸手将李寻欢额间的碎发抚开,脑中回忆着昨夜的鱼水欢愉,怀中还似有小兔般的乱跳,随后便红了双颊淡淡的勾起嘴角。
      “李大哥!将来若是知晓此事,你会不会怪青青,怪我如此待你!可是李大哥,无论将来你怪不怪我,我都会毫无怨尤的接受,能和你做一夜夫妻青青已经很幸福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明白我待你的心。相信你也一定会爱上我的!”言罢俯身吻上李寻欢光洁的额头,一时间泪如雨下。
      行仁堂
      锦州府最有名气的药铺,这里的杜大夫行医济世数十年,是锦州府远近闻名的名医。
      蓝雀儿跟在罗青青身后,两人迈步走进行仁堂。
      “姑娘脉象看来,胎珠暗结,应是喜脉!恭喜姑娘,已是升为人母了!呵呵呵!”杜大夫手把银须笑呵呵道。
      一听此言罗青青登时目瞪口呆,一旁蓝雀儿却是嘴角勾笑,暗暗点头。罗青青一脸苦笑着向杜大夫道谢,随后便恍恍惚惚的走出行仁堂。
      “小姐这次肯信了?没想到那一晚真的让你怀了他的孩子,你终于苦尽甘来了。这一次他想要逃避都不可能了!”蓝雀儿得意道。
      “雀儿!怎么办?我要怎么跟他解释这件事?我——!”罗青青一时心慌意乱六神无主。
      “小姐!既然迟早要面对的事,只管坦然相告就是了!况且木已成舟,你们说不定因此得到了解脱,岂非好过眼前徘徊辗转纠缠不清。”
      “这次我真的躲不掉了,这是天意!我竟然有了他的孩子。”罗青青怔怔的目光不知落向何方。
      “没错!这就是天意!这个孩子是上天赐给你们最好的机会。小姐!既然天意如此,我们只能顺从天意了!”
      罗青青呆滞着目光点了点头,面上是一阵阵发白。
      “阿妹!——”蓦的身后一声呼唤,罗青青浑身一震,转过身来,见面前站着一身材魁梧的大汉,虽是汉人装扮,罗青青却能一眼认出,正是他失散半年的哥哥乌兰巴尔斯。
      “阿哥!——怎么是你?”罗青青不由的惊喜万分道。
      “阿妹!真的是你啊!太好了!没想到我们还能重逢”
      不错,来人正是当初摆阵锦州城下,意欲挥师边关的蒙古世子乌兰巴尔斯,也是罗青青的兄长。只是此时褪去一身蒙古装束,着着一身汉人的长袍。双手握住罗青青的肩头欣喜不已。
      “阿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阿哥——!”罗青青欢喜的扑进乌兰巴尔斯的怀中,低泣道。
      “阿妹!此地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讲话!”
      “嗯!”
      罗青青自乌兰巴尔斯怀中抬起头来,拭去脸上的泪痕点头道。
      来升客栈
      后院的客房里,乌拉巴尔斯关上房门,惊喜的上下打量着罗青青。
      “阿妹!你真的还活着。雀儿也活着?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当日大汗派兵抓走了阿爹,我和雀儿也被关了起来,后来是雀儿迷倒了看守才算逃了出来。再后来阴错阳差的遇到了大明派往王城,面见达延汗的特使队伍,我们就混在他们的队伍中逃到了锦州城。我投奔在这里的一个朋友家中,一直住在他那里。阿哥!你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是被人打晕了以后扔到一个荒地里,他们以为我死了,我也因此逃过了一劫,我醒来以后是从一堆死尸中爬出来的。走了三天三夜才逃出边关守卫,随着牧民商队混进了锦州城。我本以为你们都死了,没想到今日还能再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阿哥!我以为我这个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没想到我们今日还有相见之日,阿哥!——”罗青青似乎满腹委屈的又一次扑倒哥哥怀里,痛苦失声。
      乌兰巴尔斯此时怀抱着颤抖的罗青青,忍不住也是悲戚不已。半年的逃亡生活,何尝不是让他尝尽了世间辛酸,此时的亲人重逢让他情难自禁。
      “阿妹!你这是怎么了?是什么人欺负你了?告诉我,我绝不放过他!”乌兰巴尔斯心目中罗青青从来都是被捧在手心的公主,长这么大不曾受过半分委屈。如今见她以泪洗面的伤心摸样,当真是心痛不已。
      “我没事,就是想你了!阿哥!——我好想你!”罗青青低泣道。
      蓝雀儿看着兄妹重逢,也是由衷的喜悦。
      罗青青的柔弱,触动了乌兰巴尔斯心底的暗藏已久的情愫,蓦然间,乌兰巴尔斯抑制不住的俯首吻上罗青青的朱唇。登时让沉浸在欢欣中的罗青青一愣,接着便是拼命的挣脱。
      “阿妹!不要离开我,我也好想你!阿妹!——”乌兰巴尔斯仿佛魔愣了一般,去强吻着罗青青。
      罗青青被骤然间的变化惊得慌了神,挣脱乌兰巴尔斯的拥抱,狠狠的甩了他一个巴掌!乌兰巴尔斯怔怔的抚着火辣辣的脸颊,震惊的望着罗青青。
      “我是你阿妹!你怎么能干出这等荒唐的事情来。”罗青青气愤道。
      “不!其木格!你根本就不是我阿妹!阿爹告诉我,我们将来是要成亲的。你相信我。我喜欢你,从小到大我都喜欢你!这些日子里,我想你想的都要疯了。阿妹!这是真的,你相信我!”乌兰巴尔斯生性好色,当年纵横永榭布时不知倾心过多少妙龄女子。蓝雀儿实在是不敢相信他竟然对自己的阿妹也敢存有非分之想。
      “世子!说出这样的谎言,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蓝雀儿怒喝道。
      “你说什么?我不是你的亲生妹妹,这怎么可能?那我是谁?”罗青青了解乌兰巴尔斯,他虽好色但是还不敢做出有悖人伦的事来,除非他说的的确是真的。
      “是真的!你是韩燕夫人和一个中原人所生。当年阿爹在一次巡边时遇袭,跌落山崖。被当时的韩燕夫人所救,在养伤的那段日子里,他便喜欢上了韩燕夫人,后来趁着韩燕夫人的夫君不在,将她劫走。当时韩燕夫人腹中就已怀了三个月的身孕,后来韩燕夫人为了腹中的孩子忍受着被阿爹囚禁的侮辱。直到平安诞下孩子便自我了断了性命,而那个三个月大的孩子就是你。阿爹没想到自己的占有竟然害死了韩燕夫人,他的确是爱着韩燕夫人的,因此觉得亏欠了她,将你抚养长大,只为了弥补当年他对你娘的亏欠。阿爹说,待你长大成人就会将你许配给我,这样就像是一个多年没能如愿的梦在我们身上如愿以偿了。”
      “这不可能!你一定是骗我的!阿爹不可能骗我的,不可能!”罗青青怒吼道。
      “是真的!阿爹本想瞒着你,一辈子都不告诉你。可是,他有一次喝醉了酒,将实话都说了出来。后来,阿爹才不得不告诉我真相,他知道我喜欢你,所以答应我只要我不说出实情,将来他会想办法让你嫁给我。所以我说的都是真的,阿妹你相信我!”
      “不会的!娘亲不是难产死的,竟然是被他害死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你告诉我,我的亲爹是谁?他在哪了?”
      “阿爹说,当年他所跌落的山崖叫“绝情谷”,而你的生父是绝情谷的谷主叫方云鹤!”
      “方云鹤?方云鹤是小姐的亲生父亲?世子!你所言当真不假?”蓝雀儿历时眉头皱起,急问道。
      “句句属实!绝无虚假!阿妹!阿爹早有意将你许配给我,只可惜家道中落。你知道我从小到大都那么宠着你,那是因为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只是阿爹怕你恨他,所以要我瞒着你。否则我早就告诉你了,这些日子我想你想的真的要疯了!阿妹——!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雀儿!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方云鹤是谁对不对?他在什么地方?”罗青青不理会乌兰巴尔斯,定定的望着蓝雀儿追问道。
      “嗯!只是——!”蓝雀儿脸色铁青,眼神躲闪的犹豫不决道。
      “只是什么?他现在在什么地方?绝情谷又在什么地方?你又想说什么?”罗青青急切道。
      “小姐!他已经死了!”蓝雀儿弱声道。
      “什么!他是怎么死的?”罗青青看着蓝雀儿的表情,焦急道。
      “阿妹!你相信我了,对不对?你肯接受我了吗?”乌兰巴尔斯见罗青青如此急切的追问方云鹤的神情,欣喜道。
      “你住口!雀儿!到底是谁杀了他?你快说!”罗青青愤恨的打断乌兰巴尔斯的异想天开,转身看向一脸忧色的蓝雀儿追问道。
      “是李寻欢!——!”蓝雀儿喏喏道。
      罗青青骤然间只觉得五雷轰顶,脸色顿时铁青的倒退了几步跌坐在身后的木凳上。
      “小姐!阿妹!——”
      “怎么会这样?雀儿!怎么会这样?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罗青青恍若丢了魂魄般,喃喃道。
      “没错!小姐当初要我暗查李寻欢的身世经历,其中便有这段小李飞刀大战白鹤飞天方云鹤,此事发生在四年前,当时一战十分惨烈,方云鹤身死名亡,绝情门满门被屠,无一幸免。这在当时轰动四野,名震塞外。因此,我记得此事。绝不会有错!”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老天如此待我,这一定不是真的!”罗青青登时只觉得五内俱焚,方寸大乱嘶声道。
      “小姐!——我也不想相信这是真的,可是这——!”蓝雀儿一时追悔莫及,想着自己一意孤行反倒害了罗青青,面对眼前的命运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阿妹!你怎么了?——你放心,阿哥会帮你报仇的,你别这样!”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罗青青疯魔般冲出门去。
      “小姐!阿妹!”
      “世子!我去劝小姐,你留在这里。有什么事我们回来找你!”蓝雀儿皱紧眉头,拦住意欲追去的乌兰巴尔斯,沉声道。
      “好!——”乌兰巴尔斯本想追出门去,听蓝雀儿一言,无奈下只得看着两人离开。

      衔香阁
      李寻欢白衣胜雪,长身玉立在长廊之下,望着不远处落梅缤纷的梅园,若有所思。
      花开有时,花落有期。人生又何尝不似花开花落般无常,然而花落了明年还会再开,人生一去可还能再从新来过,即便是从新来过又能改变什么。
      他轻叹一声,伸手自怀中取出一个银质的酒壶,仰首灌了几口,麻痹着胸中的躁动不安。
      此时,叶开拉着敖澈走了进来,两人一路谈笑风生的来到廊前。
      “李叔叔!你看谁回来了!”叶开见立在廊下的身影,扬声道。话音落,两人已是到了近前。
      “李叔叔!”敖澈看着廊下一身白衣袭袭,懒散萧疏又沉着淡然的身影,没来由的心底一颤。怎样的一番静好,让人不忍打破,心中只念着自己的一时无知,千万莫要毁了这样难得的平静,想到那半垂的红丝弱弱的开口道。
      “澈儿!你回来了!”李寻欢轻笑着,柔声道。
      敖澈点了点头,关切道:“嗯!李叔叔近日可好?”
      “我很好!澈儿可是一切安好!?”
      “嗯!此次前往探望一位故友,实在是多年不见,就多逗留了些时日。这些日子里,澈儿可是对您想念的紧,只想着回来定要和李叔叔喝上一杯的。”
      “哈哈哈!但凡有酒相陪,我这个酒鬼定然是不负所望的!”李寻欢眉开眼笑的开怀道。
      “杨大哥果然好胆识,难道杨大哥只知道李叔叔的飞刀天下无双,却不知道李叔叔的酒量也是不容小觑的?这样和李叔叔公然挑战酒量的,你可是第二人!”叶开一边坏笑道。
      “我是第二人,那谁是第一人?”
      “童叔叔啊!不过他可是惨败而归,到不知杨大哥实力又是如何!?”叶开抱着双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信誓旦旦道。
      “叶开!你这可是没安好心,我只说陪李叔叔喝一杯,何时说要拼酒了!你这分明是想要我难堪,我杨澈有自知之明,岂能轻易便中了你的激将法。不过,好些日子不见,你这嘴上功夫越发的难缠,道不知道你的手上的功夫可有长进。我与其做那必败的事,倒不如做些有把握的事,你说对与不对?”敖澈一挑眉得意道。
      “比就比,哪个怕你!况且输的那个倒也未必一定是我!近些日子诸事缠身,已是好久不曾活动筋骨了,我还真是手痒的紧!杨大哥,那就得罪了!”叶开一边若无其事的向敖澈拱了拱手道。
      敖澈一见朗笑道:“看你有恃无恐的样子,想必武艺长进不少。今日我可要留神了,免得我阴沟翻船徒增笑柄与你!”
      “杨大哥越发的谦虚了,小弟真心佩服!”
      “臭小子!少来卖乖,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看剑!”敖澈见叶开奸猾模样,忍俊不禁,扬言道。
      说完手中宝剑一提,铮的一声轻吟,剑已出鞘,直奔叶开面门。
      叶开见敖澈剑招袭来不慌不忙,拧身躲过,脚下一滑滑出七尺开外。两个人一时间大打出手,战得是眼花缭乱。
      李寻欢一边看着两个孩子肆意摸样,不由得摇了摇头。感慨两人当真是年轻气盛,精力旺盛,回想起当年,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的意气风发。如今看来,还是年少时光最是美好!
      岁月催人老,眼见着世间的纷扰磨去了少年时的棱角,留下的是历经沧桑后的失意与慨叹。
      李寻欢一旁又喝了一口,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个倔强肆意又意气风发的少年切磋着武艺。
      “小姐!——”一声急切的呼喊,顿时让三人一愣。叶开敖澈听出了来人话中的焦灼不安,忙各自收手跳出圈外。回头看向声音传来处。罗青青一脸悲戚的闯了进来,身后跟着忧心忡忡的蓝雀儿。
      罗青青此时脸色惨白,浑身颤栗,面上泪痕纵横交错。奔至李寻欢身旁顿住身形,一双杏目里布满了血丝,抖着双唇,胸中起伏不定的望着李寻欢,眼眸里是怨念是留恋是愤恨还是凄然。李寻欢惊愕的看着眼前一日间判若两人的罗青青不明所以。
      “罗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李寻欢关切的问。罗青青这样异样的神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你冷静点!当心自己的身子啊!”蓝雀儿此时也赶了过来,焦急道。
      罗青青看着李寻欢关切的眼神,只觉得更是痛断肝肠,牙关一咬,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在李寻欢的面颊上。登时李寻欢苍白的脸上落下一个清晰的掌印,唇角是一抹刺目的鲜红。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寻欢措手不及,只得动也不动的立在那里,定定的望着罗青青一语不发。
      敖澈与叶开蓝雀儿三人登时呆了,分不清状况,待反应过来忙奔上前来。
      “李叔叔——!”
      “李叔叔——!”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如此的惩罚我?”罗青青疯魔了般咆哮着。看着李寻欢那样不解的神情,浑身战栗不止。
      “你疯了!李叔叔哪里招惹你了,你为何要平白无故的出手伤人?”叶开惊愕道。
      “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又让我偏偏的爱上你?你要我怎么办?李寻欢!我好恨!我此时恨不得杀了你!”罗青青紧咬下唇,连嘴唇都咬出血来,切齿的痛恨道。
      “罗姑娘!我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的说出这样的话,你至少应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寻欢知道其中必有缘故,沉声问道。
      敖澈一见罗青青如此模样,不由的心中一紧,看来自己真的是犯错了。红娘说的没错,自己的任性妄为又要害人了。此时即便是再悔恨,也已是来不及了,只能皱着眉头默默不语。
      看着三双惊愕的眼睛和罗青青痛苦的模样,蓝雀儿按耐不住了,沉声道:“你杀了我家小姐的亲生父亲,而我家小姐又鬼使神差的爱上了你这个杀父仇人,这样的理由够不够充分?”
      李寻欢,叶开,敖澈三人听罢不由的浑身一震,叶开实在难以相信,李寻欢身边的女人竟然一个个的都深藏祸心。先是一个方无情,后来是琼花,现在又多了个罗青青,果然红颜是祸水。李寻欢本就是个多情之人,偏偏多情之人空自恼。想到这怒火中烧,厉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既然是敌非友,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
      “你的亲生父亲是何人?”李寻欢微皱起眉头,轻声道。
      “你可还记得四年前,命丧你手的绝情谷谷主方云鹤?他就是我家小姐的亲生父亲。”蓝雀儿冷冷道。
      李寻欢登时如梦方醒,一副了然的苦笑道:“原来姑娘此来是为父报仇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怎么对我都不为过!我并不怪你!方云鹤的确是我杀得,姑娘恨我,我也无话可说。如果当年之事可以从新选择,我想我还是会毫不留情的出手。只因我非如此不可!”李寻欢看着罗青青伤心模样,怜悯道。说完抬手将嘴角的血迹擦净。
      “原来是那个魔头!方云鹤生灵涂炭,血洗落霞山简直是死有余辜!你若是报仇不妨算我一份,当年他杀我父母,我还未曾找他算账呢!”叶开一想到养父母惨死,不由的厉声道。
      “没想到你竟然怀疑我从始至终都是为了寻仇,你是不是认为我也像琼花一样可恶该死。李寻欢!我真是爱错了人,也看错了人!你简直就是一个笨蛋,一个活该被人抛弃的笨蛋!哈哈哈!”罗青青一阵惨笑,伸手自腰间拔出弯刀,终究下不了毒手,只得呲的一声轻响,恨恨的将淡紫色的罗裙外氅生生的撕下一块斩做两段。但只见罗青青苦笑道:“今日我罗青青对天盟誓与你李寻欢恩断义绝前事尽勾销,从此后你我天涯有路各自行,相逢便是仇人面。再相见便是杀父之仇,非是你死便是我亡!”话音落,弯刀乱舞将半截衣襟斩成了碎片,散的四处乱舞,罗青青瞬间眼神坚定,脸色铁青,伸手拂去面上的泪痕断然转身而去。
      “李寻欢!你知不知道,我家小姐已经——!”
      “蓝雀儿!你住口!你再敢多说一个字,你我便是陌路!”罗青青忽然顿住了脚步,冷冷道。
      蓝雀儿登时哑口无言,心中思缚着,就算说出来,他们眼下还能在一起吗?这个孩子还有幸福可言吗?也罢!既然小姐心意已决,自己又何苦抱薪救火。于是冷冷的望着李寻欢,蓦然转过身去,与罗青青头也不回的走了。
      敖澈当然明白蓝雀儿未曾说完的半句话,一时是追悔莫及,自己的自以为是又酿成了一段悲剧,他虽知罗青青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有事,可心中却是油煎火燎般难过。他转首看了眼一脸疲惫的李寻欢,心中百感交集,本想着那人间的天伦之乐是何等的羡煞旁人,如今看来凡人一世谈何容易,莫怪凡人甘愿苦修,只为逃得那轮回之苦。经此一行哪容得你享那天伦亲情,处处是躲不过的事态变换,当真是半点也由不得己身。只想着此事过罢,自己便回昆仑去潜心修行去,再不敢胡作妄为的管那红尘事了。
      李寻欢看着主仆离开的身影,只觉得身心疲惫,仰首将壶中的酒灌上几口,仍然无法平息心中的凄怆。心中不由的苦笑,前世自己到底所犯何事,今生要他经此情劫重重,爱也错来,恨也错!爱与不爱,同样是错!到底这爱恨情仇何时能休!
      双丝网,红鸾劫!丝丝扣扣系情结。
      卿有意,君不解!纷纷扰扰缘已决。
      花开花谢花期至,爱深爱浅终须别。
      世间痴儿女,谁能过情关?
      不若忘断赴黄泉!
      化作了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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