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曾谙》钟无非

3、第三章

　　管家是个聪明人，加之已经跟在于正宽身边多年了，心里不禁有些担忧。他向于正宽告了退，心里却暗暗想，就算那姑娘回来了也绝对不能放进来。留着便是后患无穷。之前那伙人也不是没搞过同样的伎俩，只是找来接近爷的人最像的也不过七分像。当时他还感叹说，这人啊，终究是不可能完全相像的。但见了昨日那姑娘，他便也不敢再说这句话了。当年的罗家二小姐，他倒是只见过一次，但老爷书房中的画像却有整整的一箱子。

　　用过了午饭，于府愈发寂静。下人们都知道于正宽爱静，平时笑闹都躲在暗处，一举一动格外留心。看着空寂的饭桌，于正宽不知怎的就叹了口气。

　　“收了吧。今日身子乏了，吃不下。”于正宽放下筷子，说道。

　　管家点了点头，让人来撤了饭菜，道：“这春日困乏是常事。下午要从城外庄子运些鲜笋过来，吃着正好清淡可口些。”

　　于正宽应了声，便往卧房去了。想是要打盹了。

　　却说罗谙跟着老道一路进得酒楼去，眼睛却也在暗暗观察老道。走到楼梯口，老道先上了两步，回头见那肤色澄澈的少女已经站在楼下看着他，再没动步子，便耐了性子哄她，道：“怎么不上来？莫非姑娘怕我吃了你不成？”

　　罗谙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觉得自己的步子如灌铅般沉重，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她定定的看着说话的老道道：“我见过你？”

　　“既是有缘，便是前世种下的因果。姑娘灵根好，觉得熟悉也是正常的。”

　　“你……”罗谙张了张嘴，还要说话，却立刻闭上嘴，她意外的发现老道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很快便消失不见。她明白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来者不善。她却是跟了上去。

　　原因很简单。她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也许自己的行为太过鲁莽，但是罗谙的好奇心显然让她将安全置之度外了。她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二楼设了雅座，老道将她带到临窗的一个雅座里。每个雅座紧紧相连，中间隔了一层厚厚的木板，出口处放了珠帘，散落下来。

　　“姑娘欲去哪里？”老道手中的拂尘一直没有放下来，他捏在手里，时不时拂动一两下，视线没有离开过罗谙。

　　“天地广阔，不过随心所欲而已。”罗谙毫不心虚的与他对视。那老道闻此却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姑娘将要去哪里，但我知道你从哪里来。”

　　罗谙一震，却不表现出来，见老道从袖口掏出一个卷轴，徐徐展开。先展现出来的是假山流水，一个杏衫少女坐在水边，手中拿着鱼食在投喂鱼儿。

　　罗谙看过去，却只看见少女的侧脸，有几分熟悉。她的心却不知为何加速跳动起来，手指着那画卷，不妨老道却忽然沉下脸色，用拂尘直直打过来，道：“孽障！还不快快回去！”

　　罗谙大惊，身子一躲，差点将桌子撞翻。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环境，想要逃跑，被老道一拂尘挡住了去路。索性操起桌上的碗碟奋力投向老道。老道顾着阻拦她，身子轻轻一躲，便避开了。这番动静却惊动了隔壁的人。

　　“你们道家不是最讲究慈善吗？怎么我这是光天化日之下花了眼，竟看到你这老道欺负起姑娘来了？”

　　老道瞥了说话之人一眼，见他身后还跟着个尚显稚嫩的公子哥，一脸瞧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老道居然收了拂尘，笑了起来，道：“果真你们俩是个有缘的。这孽障到这里来都能碰到你。”说完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年轻公子哥，暗悔自己今日仓促动手。于是做了个揖，自己走了。

　　罗谙心有余悸的看着老道的背影，想不通他为何要这么做，也想不通自己方才看见那幅画时为何会如此惊惧。

　　“姑娘行这般大礼，小生可受不起。”救她那人见老道走了她仍维持刚才跪坐在地的姿势，于是善意的开起了她的玩笑。

　　罗谙这才发现自己的处境，慌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那人道谢。

　　“谢字不敢当。君子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何况我也没为姑娘做什么，只是那道士做贼心虚先逃走罢了。”

　　罗谙不喜欢这些假客套，只是微微一笑，心中觉得此人确实有君子之风。

　　那人道：“我叫琴生。”

　　罗谙觉得这名字有意思，道：“你喜欢弹琴？”

　　“音律略通一二，只因为我娘爱弹琴才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

　　罗谙点点头道：“很好听。你叫我罗谙吧。今天我还有事，身上也没什么可以谢你的。改天遇上了我一定好好谢你。”

　　琴生摇摇头，道：“早说过了，不必谢。不过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和一个道士结仇？现下出去也不定会遇上他。不如我送姑娘回去吧。”

　　“其实我也不认识这个道士。我跟家里人闹脾气离家出走，又忘了带钱。中午饿得不行，在这里遇见这个道士，他说要请我吃饭，我就进来了。”

　　琴生身后的年轻公子哥噗嗤笑出声来，道：“小爷看你不是忘了带钱，是忘了带脑子了。吃没吃，看你这么蠢的份上，这顿小爷请你吃。”

　　罗谙目光落在那人身上，道：“那也行。刽子手尚且给吃个断头饭呢，这道士二话不说就动手，也太不讲道义了。”

　　“你说的太对了，我就欣赏你这么一本正经的蠢。”公子哥说道，对着小二挥挥手，道：“赶紧的过来，咱们要点菜了。”

　　这顿饭算是酒足饭饱，罗谙之前有多饿现下就有多撑。她弯着眸子看着窗外天空上闲闲浮动的云彩，感觉到久违的温暖气息。她从心底升起一股留恋的感觉。

　　这边琴生瞧着她这副模样，便默默注视着她。知道公子哥看不惯这诡异的情势，使劲的咳嗽起来。

　　“吃完了，咱们就走了。”他说道。

　　罗谙和琴生一齐站起身来，跟在他身后。趁着公子哥去结账的当口，琴生对罗谙说：“我们的马车就停在外面，你一个姑娘家的，我很是不放心。之前听说过有道观做那肮脏生意的，不定今日是见你美貌，便起了抓你回去的心思。我看你还是小心些，让我们送你回去为好。”

　　“那，那好吧。”罗谙有些吞吞吐吐的回道。她今早已经向于正宽告辞过了，看他那模样也不是很想收留她。但是现在自己留在外面也确实很危险。那要不然还是回于正宽那里？她垂着头纠纠结结的小模样被琴生尽收眼底，心里居然柔软起来。

　　“是不是怕向你父母交待？”琴生道。

　　罗谙艰难的回答了一个“嗯”字，道：“倒不是父母，我是同我兄长住在一起的。他很是严厉。”

　　“那也无需害怕。我可以替你去说说。”

　　“我看不必了吧。兄长还不知道我偷偷出来的事，待会儿我悄悄从后门回去便好。”要是他去敲门，亲眼看见于正宽家的下人们把她赶出来简直是丢脸到家。罗谙欲哭无泪，早知道早上就赖着不走了。

　　“我看你就别逞能了，乖乖让我们送你回去。免得白白救你一场。”付过帐的公子哥这会儿回来了，见状搭腔道。

　　罗谙见事已至此，自己再不答应便是不知好歹了，便道：“如此就谢过二位了。还未请教这位公子如何称呼？”罗谙看向那位不知名的公子哥，目光殷切。

　　他倒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眼神躲闪着道：“我叫留痕。”

　　罗谙记性不错，还隐约记得来时的路。在琴生问她家住哪里的时候，她略思考了一下便道：“前面的大道走到底然后右拐经过两个路口再左拐便到了。”

　　琴生和留痕对视了一眼，看着罗谙道：“确定是这里吗？”

　　“应该是吧。我时常在家，不怎么出门，记错了也是有的。”被这么一问，罗谙也觉得有些不确定起来。

　　“你可是住在于府？”

　　那紧闭的朱门上是写着这两个字没错，罗谙便点了点头。

　　“那，咱们送你回去吧。”琴生掩下眼底的疑惑，对留痕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车夫前行。行到于府不远处罗谙怕露馅，便要求下车，好在这两人也没再强求，三人便就此分别了。

　　罗谙下了车，看着马车消失在拐角处，这才踟蹰的走到于府门口。这个时候的太阳很是厉害，她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儿，连去敲门的勇气也没有了。

　　于正宽这人热一阵冷一阵的，昨晚莫名其妙的将她从河边带回来，还说自己是他娘子，今日又黑着一张脸，活像自己是欠了他百八十万似的。有毛病吧他，罗谙暗自嘀咕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于府正门前面了。

　　她的手抬起来又放下去，若是有人来开门了她该怎么说？

　　在她有一次抬起手来的时候，门忽然被打开了。

　　“站在这门口，莫非要我八抬大轿抬你进来么？”罗谙抬头果不其然看见了于正宽不善的脸色。

　　“那个，我还想在这里住一阵。”

　　“我道你是个有骨气的，走了就别回来。可偏偏是个软骨头，去吧，做了错事就得反省。去柴房待两天，知错了再出来。”

　　罗谙想待在柴房那道士想必也寻不过来，这里是安全的，便欣然接受了。于正宽见她乖乖被下人领着去了柴房，甩了甩衣袖出门去了。

　　等于正宽走了，一辆马车才自墙角处缓缓醒来。原来是根本未曾远去的琴生留痕二人。

　　“从未听说于正宽有妹妹。只道他是孤身一人，才敢作出这些狂妄之事。”琴生道。

　　留痕饶有趣味的看着那紧闭的朱门，说道：“怕不是什么妹妹。你看着姑娘，长得嘛有几分姿色，三言两语的便勾去了你的魂魄。出门又被道士追杀，莫不是什么精怪之类的东西？”

　　他说得渗人，两眼直勾勾的看向琴生，惹得琴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一推他，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这么胡说八道小心胡夫子收拾你。”

　　“你当然不愿意承认了。如果是妹妹，你不是还可以有机会去死缠烂打的提亲么？不过于正宽这人，可有得你受了。”

　　“胡说些什么，咱们出来得久了，快些回去才最最要紧。”

　　车轱辘碾过门口的石板路，人声也渐渐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