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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七章 ...

  •   07

      贵戚皇族们特有的“金衣加身”以示身份,还有些得宠的臣子内眷也有赏赐。

      “大人心思缜密,恐怕也看得出我这孩儿身子怯弱,平日养在我身边便是三五小病不断,万一在山中生病,岂不是耽误大郡主和长公主的大事?病体污秽,若真连累大郡主积福,岂不是我们的罪过?!依我看,此事不妥,当再三思。”

      顾女官说,“夫人这样担忧也是人之常情,在下可将此事写于信函发往京城,长公主府内名医众多,届时遣一位来服侍小姐,也是应该的。再不济,长公主上书,为小姐求御医,专程为小姐诊太平脉,亦不是难事。”

      一来一往针锋相对,杨氏步步不让,顾女官毫不在意,有什么招就接什么招。

      叶简在屏风后影影绰绰能看见一点儿,不甚真切,却不知为何能把母亲握紧拳头、面若冰霜的样子看得明白清楚。

      此事定非常事。

      虽然心知母亲必定这时候会忍而不发,叶简依旧屏着呼吸,将上半身前倾,不放过那边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细节。

      她不自觉将手轻轻搭扶在屏风上。

      手指和屏风产生细微的摩擦,叫她清醒一些,念头转过无数:叶家的家世,祖父伯父在官场的艰辛,无钱寸步难行的现实,父亲高中探花却依然还乡教书,自己甚至所处的时代等等。

      叶简从没觉得自己所处的时代,有这样多不合理的地方。

      外头顾女官说的那些祈福或者替身之类,叶简虽则并不甚懂,但叶氏却也清白出身诗礼相传,一门三进士,天子门生的荣光,岂能叫权贵随意凌辱?

      这一次事出太过蹊跷。

      或者这是京城或者哪里特有的习俗?

      叶简一动不动的盯着外面的人,耳内接收外面的说话,自己神思游转天外,恨自己平时逞能多、读书少。

      顾女官走时她也只是木头一样的在屏风后呆着,目送了那位女官大人离开,甚至没在屏风后做出相应的恭送礼节姿态。

      那人走后,屋内人声顿息,外头侍立的仆妇三五人,却像没人一样都噤声埋首不敢动弹。

      忽而堂中“咣当”一声,将叶简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原来是杨氏实在怒极,终于拂袖摔碎茶具,吓得厅堂里众人都纷纷跪下,大气也不敢出,便是小玉她们,也不敢上前劝解。

      叶简命人挪开这碍事的屏风。

      她将目光落在客座左手下方的两个宫装丽人身上:那是顾女官留下了两名宫婢,说是既然选定了叶家小姐,那么就不会委屈她,所以让这二人便留在此处,日夜侍候叶家小姐起居。

      伺候是在其次,主要是怕她跑了吗。

      “母亲,”有婆子搬走屏风,叶简从里头出来,无数年头闪过,表情不自在得很,“那位顾大人是代表长公主而来吗?”

      那两个宫婢远远朝她做福行礼,叶简颔首,却径直去了母亲身边。

      “不该叫你来听的,”杨氏不是不知道那姓顾的什么来头,双目定定地看着女儿,“阿尖你莫听那人胡说,论理,你父亲也是朝廷的堂堂探花,你祖父伯父亦皆为科甲出身,若我们不同意,那些人也奈何不了什么。”

      说完这句,杨氏又想起丈夫的话来,心中略略有了底气,“不急,且等你父亲回来再说。”

      她心烦意乱抬手叫人将方才顾氏用过的茶具敲碎,“随便扔去那里,埋土填坑去。”

      站在远处毫无动静的那两个宫婢,仿佛没听见杨氏所说,镇定的站着不动;旁的丫鬟媳妇也不知所措,那可是一位女官!

      “母亲说气话呢,”叶简哭笑不得的跪在脚踏,将脸伏在母亲膝上,“何必与那物件置气,方才已经折了一只,我现在还心疼呢!那可是青釉套花的,这涟水套花的青釉,满天下就那么几套,敲碎了多可惜?”

      好贵的东西呢。

      杨氏虽然生气,但也表情稍缓,“这就可惜了?”戳了女儿的额头,“你这不争气的傻子,眼睛只知道盯着那些阿堵物。”

      随即她搂着女儿叹息,“这几年日子艰难,虽然出入相宜但也艰辛,是我女儿懂事了。”

      “母亲常教我持家有道,这是祖宗的道理,简儿怎会忘记。”

      身后跪着的小玉立刻双膝着地前行几步,陪着小心贴意宽慰道,“姑娘说的是,夫人切勿苦恼,这只茶盅拿去厉害的师傅那里粘合着补一补,还是能用的。便是放着不用,下次那位大人来了就叫她看见,也好让她知道夫人的态度不是?”

      她将手里裂成四五块的碎片举起来,“并不难补,上次坏了一个贯耳瓶,比这碎地还厉害些,也都补回来了。”

      小玉都这样说了,那两个还垂手侍立没什么动静,叶简心里有了些意思。

      叶简让小玉把残片举过来,“我瞧瞧碎角可还完整,别破了相。”

      “嗯,小玉姐姐说的对,”叶简看了眼小玉手里的瓷钟碎片,回头对母亲道,“对了,母亲方才没有送顾大人出府,会不会不妥?”

      杨氏冷笑道,“泥菩萨也会怒目金刚,要我女儿给她们当傀儡,还想让我好脸色送往迎来,当真把自己看成人物了。且过上十年,看她还能是个什么人鬼。”

      目光冷冷扫过那两个泥人。

      她深深吸一口气,勉强给女儿介绍了那两个宫婢,说道,“那是给你使唤用的,听说承庆三年进的宫,后来分去了长公主府。一手都有长短,更不说宫里出来的,你也不必拘谨,且先用着罢。你们过来。”

      听声辨意,那两个宫婢低眉顺手地走了过来行礼,“夫人有何吩咐?”

      杨氏懒得跟她们废话,“你们先下去休息洗漱,其他差事我身边的丫鬟自会抽空告诉你们。既来了叶府,就要听叶府的规矩。想来你们这样身份的,在这里待不多久,说不准那日就走了。但做一日奴仆,就得受一日规矩。”

      那两宫女也不含糊,再次行礼后跟着小玉出去了。

      大概宫里出来的自带气场,那举手投足之间的优雅娴适看着确实赏心悦目,这样两个美人叶简舍不得苛待,当摆设欣赏也好。

      叶简倚着母亲看那两个宫婢离开,又道只要父亲多教出进士,届时父亲桃李满天下,搞不好还能教个出将入相的大人物,而那顾氏女官只是个侍候贵人的下人,确实不好说未来。

      “所以说母亲方才何必那样动怒呢,那人再大能耐,还是得对着咱们毕恭毕敬的,任她是五品还是几品呢。”叶简叫屋里跪了一地的众人都起来,各自干活去,挽着杨氏回房里说贴心话。

      “傻孩子,那都是旁枝末节。”

      杨氏低声叹息,被女儿服侍着进了内室,躺在窗下的美人榻上,由女儿给她捶腿,细细地与女儿说这其中的厉害:

      若是真的有福之人,宁州之大谁能大过知州褚大人?难道这褚家的福分还没有小小书院山长的福缘深厚吗?

      能让顾女官避开知州而选他人的原因只有一个,此事绝非好事。

      叶简深以为然。

      杨氏又颇为隐晦的讲此事之与叶简的厉害:

      闺中女儿必要千辛万苦择亲事,从十岁开始正式相看,十一、十二岁差不多两家人中意后就得定下来,十三岁开始过礼、备嫁妆,十四五学礼仪学妇德,十六岁出嫁。

      这其中任意一个环节有小小差错,都会导致最后的坎坷,十全难得九美。

      女儿如今一去山寺耽误三年最重要的时间不说,身上还自此背负了阴魂替身的名头,便是她愿意折节下腰说一些门户低的亲事,人家对方恐怕还要嫌弃她晦气。

      这一辈子也就真的毁了。

      叶简听母亲惆怅苦闷地说自己未来坎坷艰难,自己心中却不知为何轻轻一动,仿佛豁然开朗,于是脱口而出道,“她长公主既然能开这个口,必须对我有所担当,怎么会用完就扔呢?人家是公主呢,要用我必须是对我的事干预到底的,这未来还能比褚颖的更差不成?那把大郡主当什么呢!”

      杨氏皱眉,“荒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趋炎附势的混账?!
      长公主虽说能帮你一时,但能帮你一辈子吗?你自己的日子是要自己过的,哪个婆家能够忍受媳妇给鬼当过替身?
      你读书明理,难道还不知这世上面子上荣光,自己过得凄凉的事情还少?”

      这些话叶简听不进去也不当真,心中暗道:谁稀罕嫁人,十六七结婚生孩子那是鬼门关!

      能被皇家人罩着,不嫁人生孩,多么幸运。

      她甚至打定主意,到时若真的没有回环余地,必须上山当和尚当姑子,那就狠狠地给自己攒些前途,攒一些佛门的“人脉”。

      至于以后,比如做个“女冠”,给方圆大师当真名徒弟做个悟机大师的同门?

      悟机大师的同门呐!

      那到时她可真是游遍天下寺院也不怕了,到时再有长公主府的名帖加持,潇洒起来可比屈居深宅大院、后半生专门给人持家生孩子好太多。

      她一时竟想入非非,飘飘自得起来。

      不等叶简想办法安慰母亲,卧房外头小玉声音响起,“夫人,大太太过来了,说是带了个丫头来请罪。”

      叶简刚好岔开话题连忙三言两语把昨晚上的事情说了,服侍母亲换上家常的简单衣裳,两人重新返回已经打扫清爽的花厅。

      从走道过来,看见那边吴氏坐着品茶,时不时和小玉说些什么。

      地上跪了个捆着的丫头,低着头看不清模样,身量大约十一二岁,恐怕是一夜没睡,看起来身上没什么打扮,衣裳都要皱了。

      但捆着人的绳子却不是昨晚的。

      杨氏早已整理好了表情,踏进花厅时便笑着问,“大嫂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没得叫小姑娘受罪,又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家不兴这些打打杀杀的。”

      她又指了身后装鹌鹑的女儿说,“阿尖这丫头随了他爹,看着像个人,实际上蛮横的不行,你看看,这做的什么事儿?!亏得是你大伯母仁厚,要放在别人家,你小小女子,竟敢叫人绑了刺史家仆,当真是要作死的。”

      叶简在母亲点名自己的时候,对大伯母蹲身福了福,只笑笑不吭声。

      母亲说她说她爹蛮横,实则是说他们父女行事耿直。

      吴氏只能好脾气道,“弟妹过谦了,三丫头这脾性正好,这一屋子上上下下都是口,今日不严厉明日指不定就有人更没规矩。也是我在你这里享福,几天没管教,竟叫她们没了分寸,就是捆起来打一顿饿一天也不为过。”

      指了指地上依旧跪着的丫头,神色烦恼道,“我昨儿知道这丫头坏规矩,心里也是不自在,早上听说顾女官递了帖子我就没好意思过来,现在才提了这没规矩的过来,弟妹可别觉得我托大才好。”

      这话题就转到顾女官身上。

      此事不是什么好的,杨氏笑笑,“嫂嫂哪里的话。”

      杨氏然后端起茶碗,似乎有点烫手,复又将茶碗放回,“都是一家人,切莫说两家话。我这几日身子犯懒,疏忽了管教叫嫂嫂看笑话了。这天气日渐回暖,气候不与青州相同,不知嫂嫂茶饭还曾可口?房内可还需要添置?那院子的婆子可还使得顺手?”

      “弟妹治家严谨,并没什么不妥。”

      转眼就成家常的话了。

      叶简听了一阵,觉得没什么意思,分一点思虑将脑子重新放回到日后的大好河山星辰万里上,忍不住畅想身份自由带来的好处和不足,这前期需要的种种准备,以及与所谓的长公主的讨价还价上。

      想想她才多大,就要顺着大流嫁人,惨遭陌生男子蹂躏,弱小可怜又无助,若是能躲过婚嫁生子这个大麻烦,做做姑子又能怎样。

      忽然换了一个思维,就觉得人生一下子开阔许多。

      从前种种在她身上的枷锁,倏然消解。

      叶简从没这么开怀过。

      两妯娌分说了一阵治家的手段,吴氏意犹未尽的离去。

      有杨氏在前,叶简昨晚的行为轻轻揭过。

      说起来,有时叶简很为这位大伯母感慨,大伯父与大伯母都是庶出出身,所幸两位幼年也没受过长辈什么苛待,但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行事有些不大方。

      就好像大伯母不懂得夸赞她身上香味何从来、询问合香哪里买的是为非礼,然而人家根本就是变相问人伸手要东西;不懂得母亲端了茶,也就是话题到此为止的意思,可她还要说个尽兴。

      尤其这些小事她身边的丫头小乌都知道,这位长辈却懵懵懂懂。

      那日她亲自将一盒玉禾香与团扇送大伯母,她脸上的惊诧和欢喜拦都拦不住,——这又是一样,脸上藏不住事。

      如此天真淳朴,也不知在人精众多的官场,怎样为大伯父在官眷圈子往来交游?

      多想无益,兴许是人家运气好。

      ……

      晚间父亲被母亲派去的人提前叫回家。

      叶简闻讯也没功夫重新梳妆更衣,就披了一件纱帛罩裙,让桐砂快快去书房胡乱裹了几张字帖,匆匆赶往正院。

      果不其然,才绕过厅堂那张大理石屏风,她就瞧见通往东边大房的门口外,满满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谁也不敢大声喘气,等瞧见叶简进来,都松了一口气。

      小玉听见外头唱着姑娘到了,此时连忙出来打帘子,给三姑娘使眼色。

      叶简立在外头,仔细停了停,隐约听见里头母亲喝问的声音,还有父亲什么“冷静”的话,她略有些急躁,不好直接闯进去,走到小玉跟前,先拉她去了外头,问了方才的情形。

      小玉低声把二太太方才发脾气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太太越说越激动,幸好我感觉不对,把人都赶了出来,”低手悄悄指了指房内过道纱橱门角的那只碎瓷片,“然后就扔了那个出来,……大概是太太扔的。”

      确实幸好,幸好没叫别人看见母亲拿父亲撒气。

      真有万一叫人嚼舌根子说父亲连母亲都拿捏不住,什么治家不严,修齐不平之类,再来个御史乱说话,小人乱踩,给父亲探花郎的名声抹黑,那可真是要倒大霉。

      从前都是夫妻小事或者家中琐碎,母亲便是使小性子,也会遮挡不叫别人瞧见。

      今天可见是气狠了。

      因事关自己,叶简清了清嗓子,冷冷看了眼身后依旧跪着的那些下人,说道,“罢了,别跪这里叫人看着烦,都出去外头站着,大家在母亲这里时间都不短了,切仔细着自己的嘴,叫我知道谁在外头胡嚼舌根子、说父亲脾气暴躁乱扔掷东西的,直接绑去王家山。”做苦力。

      她摆摆手让用不着的先去院子站着,只留下母亲屋里常用的。

      然后小玉再为三姑娘打帘子,目送皱着眉头的三姑娘走进去。

      叶简走了几步,在里头门角果然瞧见半只茶碗,这摔破的力道也就母亲了,叶简一脚将那挡路的踢开,在纱橱那边的珠帘前站定,恭敬地福身问道,“父亲母亲,女儿来给二位请安,今日练字总也不顺,请父亲有空指导女儿一二。”

      自她在外头发脾气大声说话,里屋就没有声音。

      此时大概已经足够母亲整理容装,果然,父亲四平八稳的声音响起,“进来罢。”

      叶简示意小玉也跟着进来,桐砂紧随其后。

      屋内有些凌乱,叶简镇定的视而不见,先给双亲行了礼,然后笑着对父亲道,“总算是父亲肯早回来一日,上次我写的‘对策’您还没给我圈点评语呢!”

      又对背着父亲坐在妆台不肯回头的母亲道,“母亲,今日叫厨房用白芨为底做火腿汤可好?”

      小玉慢慢挨着墙角进来,待三姑娘与二老爷说话,她就侍立到夫人旁边,此时见夫人神色松动,低声道,“奴婢为您梳头吧?这簪子都斜了。”

      杨氏不想叫女儿看见自己这不好的样子,挥挥手尽量让声音正常,“想要什么自己和厨房说去,谁短了你的吃食?行了,你们父女二人别在我房里说之乎者也,弄得全都是纸墨气,都去那边书房罢。”

      说完,也不管那父女二人,自顾自的开始拆卸妆环,仿佛是真要休息了。

      小玉连忙接住,不叫夫人自己动手。

      母亲什么脾气叶简太了解了,这是要沐浴更衣洗去烦心事;小玉也给两个主子递了无事的眼色,侍候夫人解除已经有点乱的发髻。

      父亲尴尬的点点头,像是自然自语,又像是对母亲说,“董老平日专用百年以上的纸墨熏房子,偏你还嫌弃,”回头招呼女儿,“今日写了几张字?”见妻子总不看自己,只能迈步离开。

      “写了五张,”叶简跟在父亲身后,“那日上山走得多了,拄着拐杖又累地手腕疼,这两天母亲都只准写五张。”

      “妇人之仁。”

      “什么?”杨氏猛回头。

      叶正谦脚步加快走掉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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