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叠云重》尉洛子

5、第五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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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简低头想了许久，兴许是出于对女人能做官的向往，兴许是她还不够“固穷”，最终鼓起勇气道，“女儿想去看看。兴许不止女儿一人接了帖子呢。”

　　杨氏摸摸女儿的头，替她安排出行。

　　再次来到褚家，叶简心情与上次截然不同，这次她死活都不肯依从母亲穿新衣，直接将当时去隔壁的隔壁周老夫人家做客，给林姐姐送行时的那身衣裳穿上，就这样么慷慨赴宴了。

　　反正当时她只和周老夫人外孙女林语茵玩耍，别人都没见过这衣裳。

　　杨氏拗不过女儿，加上确实新衣为难，就顺了她。

　　踏入褚家大门二门，叶简发现今日来的果真不止她一人：

　　葛薇姐姐，夏明妹妹，加上褚颖和她，一共四人，大家抿嘴笑着先后见了礼。

　　待最后一个夏明进来屋里，大家都被不用于褚家丫鬟的两个宫婢，一一带到方圆大师的院子里，安排坐下，奉茶奉点心。

　　这种时候，也没有刻意的谁前谁后，私人轻声轻语的说些无妨的话，叶简心中欣喜，竟无一人发现她穿的是旧衣。

　　叶简端着那宫婢送来的茶，偶尔四下观察。

　　这地方是褚家外院，女眷绝少会来这里，因此不论是葛薇夏明，还是叶简，甚至是主人的褚颖，都对这儿的环境和布置十分好奇。

　　茶叶大约是方圆大师自己的，而煮茶之水，叶简一尝就知道是万山寺后山悬泉之水，茶汤鲜亮，清而不浮，与世俗的浓艳味道不一样，喝起来很有一番滋味。

　　叶简在外面很少喝别人家的茶，十分不能理解古人在煮茶乱加香料佐料的喜好，但今日这茶单纯的苦香，香料只有寥寥数种，品着口感很不错。

　　只可惜这样的味道其余三人并没有共鸣。

　　旁边坐着的褚颖喝了一口就放下茶盅，随便找了话题与其他三人说话，虽说面上镇定不紧不慢，但眉宇之间还能看出些不同，不知是否紧张而品不出茶之本香来？

　　顾女官从内室出来，先与褚颖进去。

　　看着像是面试一样。

　　没有了褚颖调节气氛，剩余三人话题稍慢。

　　叶简因当年反书一事，被父母谆谆教地娴静，不爱与外人说话，夏明是年纪小不肯先开口，葛薇不知怎的今日也没有平常心，连喝的茶是什么都没注意到。

　　静静地，过得挺漫长的一刻钟被拉长，好像都能听到沙漏细碎的声音，日晷轻移的脚步。

　　似乎过了好久，褚颖终于出来了。

　　叶简三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在她身上。

　　之后便是葛薇，夏明。

　　不知这“面试”的顺序是怎么排出来的，或者是写诗的好坏？叶简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继续坐在自己旁边的褚颖说话。

　　不知什么缘故，叶简并没有问褚颖在里面的情况，而褚颖也不提。

　　终于，顾女官与夏明出了来，示意叶简同她进去。

　　也是这时，顾女官才第一次近距离的看清了叶简的长相，远远瞧着颇有几分姿色，近看也并无瑕疵，果真一副美人胚子，——然而这姿色正与她的诗文相反。

　　可惜了如此颜色，若是她长在京城，这张脸也足够了，但其人文采不足，再美也不在风尚之列。

　　这几为姑娘，若说选用哪位她能做得了主，于公于私，她都必定第一个要把叶家的孩子排除了的。

　　顾女官并不看好这位叶家的小姐，只可惜做主的是方圆大师，不知方圆大师怎么就点了她的卷子，选了她来充数。

　　叶简听不到顾女官说心里话，默然跟随顾女官前行。

　　穿过走廊来到内门静室，顾女官并不进去。

　　檀香味道从里面飘逸而出，叶简踏进静室，抬头所见与平常待客客房并无不同，只是里面多了一个光头白须老和尚。

　　叶简微微吃惊。

　　叶简在宁州长大，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万山寺的主持，可她进门看见主持样貌，脚步不觉迟钝一刻，这样的举动刚刚出来，她就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但也没来得及，还是叫那老光头和尚瞧见，对她淡然一笑。

　　外形真像法海。

　　连这慈祥的微笑都让她觉得笑里藏刀，不怀好意，就等着给你下套。

　　方圆大师对这“吃惊”如何所想不知。

　　反正老和尚并没有想象中的咄咄逼人，或者深藏不露。

　　方圆大师将叶简的诗放在禅桌之上：

　　“牡丹亭北一红深，翠帷帐外多赏临。
　　不见倾城颜色住，千金岂能催阿心。”

　　老和尚念了其中一句，“不见倾城颜色住，”问她，“倾城何以不常住？牡丹之花，年年盛开，如何不长住？”

　　叶简对法海毫无好感，默然答道，“海市蜃楼矣。”

　　方圆大师目光凝深，抬头看着眼前小女儿若有所思，沉吟着捻须点头叹息，“不错，是老夫着相了。”将那诗作的纸张重新放回桌上。

　　叶简多看了这大师一眼，年华易老沧海桑田，很正常的回答，怎么对方反应这样真诚？

　　两人静了一静，方圆大师闭上眼思虑片刻，强行将冥思拉回，再问的就是些平常话语，“读过什么经书，可否去过万山寺，去年盂兰盆节怎么过的？”

　　这些都没什么玄机，叶简一一作答。

　　回答完几个没有诚意的面试问题，就没什么别的事情，叶简心中忖思大概自己真是陪练，步履轻盈走出静室。

　　身后的房门未关，里面传来老和尚“阿弥陀佛”的宣语。

　　再回到前头，夏明快人快语的笑道，“叶姐姐出来的好快！”语毕自知失语，立刻佯装闻了闻叶简身上的气息，笑道，“嗯，姐姐也染了一身的檀香。”

　　叶简知她无心，不介意的笑笑。

　　今日之行不知后事如何，大家都没有深谈的心思。

　　见过了方圆大师，最后这“福气”花落谁家也不可知，大家说起来是闺中好友，此时更是竞争对手，再好的感情也都没有力气去维护。

　　即便叶简对此事无所谓，但也不愿在此敏感时刻多话地撩拨别人心思。

　　褚夫人出面与大家留宴吃饭，褚颖陪坐，叶简三人听了一阵说书艺人的故事，吃了几杯素酒，就纷纷起身告辞还家。

　　荣华富贵不过如是。

　　叶简回到家里，母亲杨氏等候已久。

　　母女二人在房中畅谈，叶简忍不住说那个老和尚看着不像好人，“总问我说去年盂兰盆怎么过的，天下盂兰盆都一样，难不成还有你家和我家之分？”

　　见着母亲沉思，叶简又说，“我不过给祖母抄了几本流行的经书，还都是年节里在万山寺求来的，那老——，老主持却说我有慧根，福缘深厚。”

　　说着，她摸摸自己耳垂，“当然，这句说他对了，我耳垂这样丰满呢。”

　　杨氏笑笑，听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心就放下了大多，并也表示了对万山寺主持此行的疑惑，“佛门之人不入世俗之地，不知大师此行还会否有别的目的。”

　　这个叶简就真的不知道了。

　　同一时间，褚府的褚夫人也刚刚和褚颖说完话，打发了女儿去休息。

　　身边的田妈妈站在褚夫人身后为她按揉肩背，笑着夸赞褚颖，“小姐今日端庄大方，听那顾女官身边宫婢说，咱们二姑娘与大师辩论佛经很是精妙！老身看着姑娘长大的，眼见着姑娘一日日的越来越好，真心高兴的紧。只是不知这顾大人行事为何这样的麻烦，非得劳烦方圆大师。”

　　褚夫人闭着眼笑笑，等田妈妈夸赞完了，才悠悠道，“大师眼光自然不同凡俗，这恐怕也是长公主的意思，毕竟于长公主而言，顾大人也只是个下人，方圆大师才是方外可敬重之人。”

　　田妈妈说，“大师慧眼，必能选中我家姑娘！”

　　褚夫人含笑道，“合大师的眼，……”褚夫人突然睁开眼，眉头皱起，将自己这句反复琢磨，半日后，她悚然一惊，抓住田妈妈的手问，“你说顾大人来宁州究竟找人是做什么？要合大师眼缘，莫不是让我们女儿去山中修禅，或是其他佛法苦行？”

　　“不、不会是吧？！”田妈妈愣住，“这怎么会？这样的事情，怎么会？若是要修行，也该叫尼姑庵的师太来才对啊！”

　　“不不，你不知道京中那些贵人们的脾性，长公主在京中常年供着大相国寺，”褚夫人忽的站起来，在房子里走了两圈，捏紧拳头慢慢坐下，“不急，不急，待我写信问问京中，……太慢来不及！”

　　一时竟毫无办法。

　　田妈妈一个劲的劝解说不可能。

　　褚夫人右手按着太阳穴，烦躁懊恼道，“你是不知道的，去年过年时听族里的妯娌说了，京城最近流行起了怪力乱神，这，这长公主的长女大郡主早年不是殁了吗？！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她越说越怒，越说越怕。

　　叶家却一片风平浪静。

　　安慰完母亲后叶简回到自己院子里，准备沐浴更衣，回床上休息一会儿，忽然想起今天的事情，叫来跟着自己一同去了褚府的桐屿。

　　“走时褚家人可有把我写的诗交予你拿回来？”

　　桐屿摇头，“并没有。”

　　叶简觉着自己像是被棒子蒙头敲了一下，声音都提高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