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时月》凰时雨

4、叁章 云汇天下

　　云州城隶属沧州郡，横跨靖夜江，西靠青云山，东至宁南平原，北邻庐州，南望浅沧山脉，是新宁、沧州、广元三郡交汇处，连通东西南北一横一纵两条商路，水陆交通便利，乃是南方交通要道，亦是江南远近闻名的大城市之一。有诗曾曰“青山巍巍伫，靖夜滔滔来。云汇天下路，州聚万世财”。

　　打云州城往西边走，越过青云山并周围一群高低山脉，便是蜀地十三城。而往南去，翻过靖夜江的源头浅沧山脉，是苗疆的地界。蜀地多山，苗疆多泽，故来往做生意的商贾无不在这云州城歇歇脚采买些补给，以便长途跋涉。

　　此时正是辰时三刻，一天的生意方才热闹起来。大街上熙熙攘攘，人群的脚步声、车马的辘轳声、小贩们高声的吆喝、酒肆里的丝竹管弦并姑娘的软语，熬成了一锅浓浓的粘稠的热粥。

　　云州城最大的客栈并酒肆名曰“揽云楼”，就坐落在靖夜江边上，五层大高楼雕甍画栋富丽堂皇，坐在楼上便能见靖夜江水滔滔北去，来往客船无数，两岸一片繁华盛景。

　　此时还不到午膳的时辰，店内只有住客，食客甚少。小二站在门口“笑迎天下客”的牌匾下伸了个懒腰，又拿手锤了锤久站酸麻的腿，便见大路尽头尘土飞扬，一溜官兵骑着马“嗒嗒嗒”直往这边来，沿途撞翻了好些菜摊子。

　　小二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飞快地蹿进了门，躲在边上朝外头看。却见那伙官兵并非冲这揽云楼来，而是停在了对面的告示栏前头。领头的那个挥了挥手，一个手下飞快下了马，麻利地掏出了一个纸卷展开贴在了墙上。一伙人也不多做停留，直顺着街朝北边跑去了。

　　待一行人消失在长街尽头，周围战战兢兢的商贩和老百姓才呼啦啦朝告示围去，人群中有人高声念着：

　　“云州知府杨大人之正妻重病，久治不愈。大人与夫人情深意重，特广发告示，纳天下名医，杨大人清政爱民，鞠躬尽瘁，然贤妻遭此难，心中焦虑，望德才之辈踊跃前来。若可医好夫人之重疾，赏，黄金万两，明珠一斛——”

　　拖得长长的尾音还没止住，窃窃私语声却是早就响了起来，围观的老百姓表情复杂，交头接耳，但竟无一人敢高声语。

　　“清政爱民，我呸！”

　　声音不大却咬牙切齿的一声低喝响起，小二回头一看，临街的桌边上坐着俩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显然也是听到了刚才那番话。此时其中一位瘦高个子将筷子“啪”拍到了桌子上，一脸怒不可遏。

　　“他杨广醇也好意思说自己清政爱民！看看他那宅院，多少民脂民膏堆成的！我打京城回来，年前拨下来赈灾的银子，云州府辖地百姓一人还未分上一碗粥！这银子一大半都进了他杨广醇的腰包！前几日又闻他为强娶民女，竟打死了那姑娘的爹娘！这等狗官竟还敢说自己清政爱民，不怕遭了天谴么！”

　　“哎哟我的陈兄弟啊！这话可不敢乱说啊！”对面的另一位脸色早变得煞白，伸手拽着那瘦高书生的袖子试图加以阻止。

　　瘦高书生却不买他的账，将手臂一挥，清俊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声音也高了几分：“他杨广醇贪赃枉法，整日里搜刮民脂民膏，我等书生平日里读些礼义廉耻之文章，不就是为了报效圣上，报效黎民百姓，惩治这不要脸的狗官么！”

　　对面那位已面如土色，复又拉上瘦高书生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老弟你听大哥一句劝，切莫再讲了，你不知道，据说这杨大人的眼线可到处都是啊，保不齐……”

　　“怀之兄莫劝我！我陈致诚头可断血可流，平生最最见不得贪赃枉法无恶不作的无耻狗官——”

　　话音未落，打门外呼啦啦涌进一排身着铁甲的官兵，瞬间将揽云楼宽敞的大堂堵了个严实，领头的那个腰间大刀一挥，直接架到了那瘦高书生的脖子上。大堂里几桌吃饭的客人瞬间噤声低了头，就连门外吆喝摆摊的小贩都一脸煞白的闭了嘴，纷纷低下头连朝这边张望都不敢。

　　一时间，闹市竟一片寂静，唯余那书生陈致诚的清喝声：

　　“为官者，清正廉洁，为国为民。云州知府杨广醇罪状连篇累牍，论律当——”

　　咚——

　　一声闷响，书生的尾音被堵在了嗓子里，人飞出去三尺，重重撞在身后的桌子上，一口鲜血喷薄而出。领头的那个收起方才握着刀柄捣在书生腹部的右手，将大刀插回腰上刀鞘之中，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身后便有几人上前拖起已经昏迷不醒的书生，一行人出了揽云楼，向着南边云州府衙门去了。

　　官兵很快消失在了街的尽头。

　　目睹这一幕的人们再没有人敢多言，又开始纷纷忙活起自己的事。喧嚣重新响起，小二哆嗦着双腿挪过去开始清理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迹。

　　很快，血迹也被清理干净，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没有人管那陈致诚的同乡，他呆呆站在那里，似是被吓傻了。

　　亦没有人注意，高高的揽云楼的顶层，有锦衣公子站在那雕花木栏杆边上，始终默不作声地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

　　绘着丹青的折扇收起，轻轻敲了敲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