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 设定番外集》林賾流

37、番外之十四 雷雨 (5)

　　山宫之中，彩总管望着因宫殿狭小而习惯以人形相处的父女，唇畔不禁泛起柔和笑意。

　　无论以人类或羽族的审美观而言，初岚都是位俊俏男子，然而吸引目光的却不光是外表，而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某种坚定的韧性与自信，即使初岚未曾明白承认，彩总管的确相信，兰宁的称呼不假，在他的部族中，初岚原本应有着不凡的出身。

　　因此也让非自然孕育的青鸾感到格外自卑。

　　初岚与兰宁正谈论着旅行见闻，自从在广雅昆仑定居后，初岚便较为积极地训练起兰宁学习人类语言，以便和其他异族沟通，成效似乎不错，至少被规定在山宫之中不用芳翔族语，也让彩总管产生受到尊重的感动。

　　然而他们不避嫌谈天时，不免有提及兰宁母亲之时，这时彩总管会自觉地退避，因她对初岚明显带着的温柔眷恋感到酸楚。

　　这位优秀的羽族，因何缘故远离栖地与他的家庭？猜测这类隐私对收留她的主人太过无礼，她却无法抑止持续想象是何种婚配对象为初岚产下兰宁的好奇。

　　彩总管摇摇头，她这一生先是受人类所害，又蒙人类搭救，辗转依附了龙王，然后被赐给初岚，好不容易有了和羽族同类相处的回忆，已是幸福之至，不该再奢望其他了。

　　不知不觉平静的日子过了数年，也许对少数人而言是平静的，但彩总管已掩饰不了忧虑。

　　她在兰宁白胖的手臂上缠绕绷带，后者一脸得意地，甚至用舌头去舔肩头以及身上为数众多的擦伤，右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还冒着血，但只见小女孩不以为意的模样。

　　「别再出去了，兰宁殿下。」彩总管苦口婆心地劝说，细致的眉眼也显得憔悴。

　　「可是那些白龙叔叔说要找我去玩呀！还说我虽然是羽族可是很勇猛喔！这个只是不小心弄伤的，真的不要紧啦！兰宁只是和他们玩耍而已！」兰宁绽开笑容。

　　「妳毕竟只是尚未羽化的小女孩呀！初岚主人是初岚主人，您可别学他和雷阵陛下的相处方式，对鸣琅来说或许他们只是在『玩』而已，但是……」

　　「总有一天我也会像父王一样，这样一搧！」兰宁牵动伤处，龇牙咧嘴地作着怪表情。「就把所有对手都吹到天边去！」

　　「彩阿姨，别告诉父王喔，我不想再被他唠叨了。」看着小女孩鬼鬼祟祟的模样彩总管又好气又好笑，但她的下一句却让彩泫然欲泣。

　　「只要我和父王表现一样强就没问题了吧？」

　　在小芳翔透红晶莹的眼瞳中，倒影出彩愕然的表情，兰宁嘴角微微下陷，那是一个倔强的表情。

　　她怎会以为小孩子不懂事，不会发现客居异地遭受排挤的暗潮？兰宁是用什么心情面对那些年长而强壮于她的异族挑衅包围，并转化为玩耍的借口告知女官，彩未随行时她是否曾独自害怕？

　　彩回过神来时，脸颊已染满水珠。最了解这种心情的不就是自己吗？

　　她未何没在更早就发现？这是失职，何等的失败！

　　安慰着兰宁几句，服侍她提早睡下，彩总管手持烛台正欲走回卧房，肩后忽然被轻拍，她飞快地旋身，望见初岚微笑的神情。

　　才刚压抑的痛楚很快浮现，彩总管颤抖着欠身行礼。

　　「兰宁睡了？」初岚不知从何处归来，带着阳光与青草香味，已经又是夏日了。

　　「是。」本该简略应答完即可，不知为何她僭越了。

　　「主子，请禁止兰宁殿下外游，无论如何都要出去至少也让臣妾跟着，山宫里的事臣妾亦会打理妥当。」初岚曾以不欲彩总管过度劳累为由，让她仅处理山宫之内兰宁的起居需求，甚至还开玩笑说，若是随身看顾兰宁的任务，连他这作父亲的也吃不消，而兰宁更是不喜有人跟前跟后的限制，立刻同声气大表反对，彩总管怎可能拗得过这对父女，往往不了了之。

　　但这次请愿她出奇地坚持，盯着初岚讳莫如深的钴蓝眼眸无言恳求。

　　「彩啊彩，我和兰宁住到广雅昆仑，可不是专程让她只关在这盒子似的小地方。」

　　「但是，外面危险，鸣琅一族的动态……」

　　「我知道。」

　　「您知道？」彩总管忘情地追问，而后羞愧低头。

　　「不清楚的大概只有雷阵那笨蛋吧？」也许身为族长的他只是不动声色，但初岚并不想在这点上多费无用心思。

　　「明知杀对方锐气不妥，然而吾辈也有不可退却的顾虑。」初岚弯着眉毛苦笑。

　　「若对领头的都不退了，却对手下让步，雷阵那家伙会更麻烦的。」

　　「难道没有其他法子吗？」彩忧心道。继续拉锯下去迟早弦线会绷到顶点断裂的。

　　「兰宁殿下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离开这里当真无处可去吗？」头一次，彩激烈地建言。

　　出乎意料地，初岚叹了口气。

　　「我并非没有这个意思。」

　　「然而别说是带妳一起离开，光是我和兰宁都走不了。」他略微撩开衣领，彩看见颈边赫然有道五六寸长的泛红伤痕。

　　「居然伤到我的要害，这龙族也愈来愈讨厌了。」

　　是因为初岚说要离开广雅昆仑，他与雷阵又有了争斗吗？彩害怕地猜测，又惊喜地认知，他们要带她一起走。

　　然而，从来都不曾在对峙中落下风，一贯毫发无伤的初岚，这次却有所负伤，显然雷阵也动真怒了，彩无法不感到担忧。

　　「总是要想个办法解决，听妳的建议也好，这阵子就别让兰宁出去，其他我会处理。」初岚柔柔笑道，彩心中的不安却无稍褪。

　　「对了，以防万一，有些事想先和妳说，随我来。」

　　不知初岚想对她说什么，彩化回真身随初岚来到下界某处树海，黑暗树海阴郁潮湿，独特的厚重气味立刻令她感到不适，特别在夜晚时，更是充满了各种不怀好意的窥伺感。

　　她听初岚以青鸾的语言缓缓说出一道往事。

　　「彩，芳翔一族并非妳以为的繁盛，许久之前就已经没落了，也因此他们更企图保有所剩无多的纯血，我这一族有个秘密，便是与血统有关。」但初岚随即转开关于秘密的话题。

　　「身为族长的我，却因为与异族通婚而遭受驱逐，妳不好奇兰宁为何不太像我吗？」

　　从羽色、性情乃至音乐天赋都是天差地别，但彩并未明言承认。

　　「彩只知兰宁殿下是可爱的好孩子，她和主子是彩发誓效忠的对象。」

　　「很像妳会说出来的话，可是现实上，她确实混血了，一方是我芳翔，另一边则是……」说到这里初岚忍不住笑了出来。

　　「孔雀族。」

　　「孔雀……那不是传闻中虽属于羽族，却居住在黑暗树海的魔物吗？」彩冒失地记起那支羽族传说后，才发现此语不该在初岚面前说出口。

　　「哈哈，无妨，当初我也是和妳同样的反应，还差点被杀呢！孔雀一族族风相当剽悍，相形之下，鸣琅还是小巫见大巫。」

　　「那时也是在树海的月光下遇见她，既威严又美丽，比夜色更黑暗的君主，于是我忘情地向她求爱，对方也接受了，我的恐雀……」初岚流露怀念之情，彩则默然无语。

　　「总之那时的确有点冲动，但我从来没后悔过，即使是不得不分开亦同。首先是要芳翔在孔雀族的地盘生活不太可能，而我那时还有族民牵挂未了，再者兰宁出生以后，我也不想让她待在树海那种环境中。」

　　「彩，孔雀不愧是比传说更凶残的种族，那也是他们生存地带的传统，我也接受了这点，正如妻子接受我来自异邦的习性，他们不仅猎食魔物和各种生物，幼雏从小也是彼此厮杀仅留强者生存，连族长之子都不得幸免。」

　　那些将要破壳的孔雀卵会被集中在大巢中，等待幼鸟自行脱困后，第一波的厮杀就已开始，而因混血外貌失利的兰宁，幸亏以异常尖锐的鸣声惊吓到其他对手，而展露出的攻击性也是首屈一指，安然度过第一关。

　　然而连膜衣都未脱下，从壳中硬是被拖出遭利喙啄裂分食的幼雏惨况，却深深烙印在初岚眼中，成为难以抹灭的残像。

　　那是基于众雏对兰宁的忌惮，转而朝向最虚弱的孔雀幼子开始围攻分食，每头孔雀的一生开始，竟是从生食幼弱同族的血肉展开！这对原本生活在优雅高贵中的初岚是难以想象的野蛮血腥。

　　才更破壳而出的幼鸟，连眼睛都未张开就成为血肉淋漓的骨架，除了兰宁独自缩在角落警戒外，剩余孔雀同族俱是餍足地开始梳理绒毛。

　　牺牲者的父母只是冷眼旁观而后离开，在黑暗树海中，比别人更早看见危险和猎物就是生存之道，其他孔雀至多只是讶异，混入一半外族血的兰宁竟未遭淘汰而已。

　　初岚在之后便向族长恐雀提出带走兰宁的要求，并获得允许，双方都明白，这次相遇只会是短暂的花期，宛若树海虚幻月光的错觉而已。

　　在那之后，带着自身破戒证据被芳翔部族排斥，辗转在大陆间流浪，初岚继续过着随遇而安的生活，他没想到会在一处飞岛就待了数年，甚至遇见青鸾后裔。

　　「妳没有错，只是生不逢时，彩，真想带妳回到我的故乡，可是那也仅是遥不可及的梦想，真要说来，我犯下的罪要重多了，仅能在人类和魔物的夹缝中寻求归处，可怜兰宁还未长大却只能跟着我。」

　　「你是真正的王。」彩低声道。

　　「主子，你和力量不相上下的慈悲，就是王的证据，兰宁殿下说过，不管你在哪里，就是一族的心脏，她会以你为荣，彩也是这样相信着。」

　　「请您……千万保重，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她泣不成声，依然拚命想说完整句话。

　　「我明白，彩，辛苦妳了。」

　　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初岚昂起面孔，珍珠色的月光在睫毛上颤动着。

　　雷雨将至，云气不知不觉淹没了空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