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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关于1990年 ...

  •   翻过了年,我们就告别了80年代,正式进入1990年了。
      这一年我们家有个大变化,那就是我爸终于咬着后槽牙,在和我妈夜以继日的软磨硬泡后,终于获得了我老妈的首肯,为我们家添置了一台牡丹牌彩色电视机。一样没有遥控器,所有的按钮都在电视的最右侧。一样硕大的机箱,笨拙而厚重。
      但……这可是电视呀!彩色电视呀!我们家终于也有电视了!!
      从电视进门的那天开始,我一直都是昂头挺胸的走路,三米开外,别人大多只能看到我的鼻孔,脚趾盖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为了这台电视,我妈贡献出一个铝制的盖帘,我爸托关系弄回来一根细高的木棍子,然后立在了院子里当天线。使劲浑身解数,最后我们的电视能收到九个台。赶上刮风下雨,信号就时有时无,常常是一屏幕的雪花点子。
      如今只要打开电视机,就有七八十个频道,就算是从头到尾的翻一遍也要几分钟。即便这样,好像也没什么能够吸引我们了。但在90年,我们守着九个频道却可以看得津津有味,在电视机前坐一天都不会腻味。为了多看会电视还要和老妈斗智斗勇,赶在她下班前关掉,装作这一天都没动过电视机的样子。
      老妈的反侦察能力也不是白练的,只要一摸电视机后箱盖的温度,就会露出那种看破一切的诡异笑容。
      姜还是老的辣呀!
      那时候最喜欢的是《西游记》,没有之一。只要前奏音乐一响起,整个世界就都安静下来了。那时候我们年纪太小,根本看不懂剧情,看的就是热闹,只要孙大圣能救出师傅能打败妖精,我们就欢欣鼓舞,上蹿下跳。如果妖精稍微厉害点,大圣吃了亏,我们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看到妖精们志得意满,得意洋洋地看着唐僧,就像在看一块叉在盘子里的红烧肉,我就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自己冲进电视机里救唐僧。
      这一部《西游记》共25集,导演是杨洁,历经六年拍摄,由阎肃作词,许镜清作曲。它是真正陪着我们长大的唯一一部电视剧,从我们懵懵懂懂的认识这个世界开始,它就一直在我们身边。
      它让我们真正意义上知道了什么是正义与邪恶,在人生的最初,教会我们明辨是非。六小龄童饰演的齐天大圣更是我们所有人的偶像,看着他翻山越岭腾云驾雾,让我每天晚上的梦境都变得丰富多彩。
      我也希望自己能去它的那个世界,哪怕只是路旁的一棵树,一朵花,只要能看到师徒四人从我身边走过,我就此生无憾了。
      我把这个梦想对霍瑟说,霍瑟眨巴眨眼,看我的眼神变得格外透彻,“你会被孙大圣一棒子敲死的!”
      靠!我又不是妖精,为什么要敲死我!!
      那一年,赵本山第一次踏上了春晚的舞台,和黄晓娟共同演绎了小品《相亲》。那一年的本山大叔还很年轻,带着土里土气的东北气息,却让我们在他真挚的表演里,大笑着度过了一个美妙的新年。他的台词‘秋苞米,烀起来更香’也成了我们最爱说的流行词。
      那一年,年仅24岁的□□在春晚上唱了一首《小背篓》,从此声名鹤起,最后还成为了中国殿堂级的艺术家。这首歌风靡一时,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别人哼哼那么两句。就连我妈做饭的时候都会唱着小调,幻想着自己也是个多情的苗家姑娘,也不唠叨了,心情似乎都变好了不少。只是摇头晃脑的,有时候手一抖,酱油就倒进去半瓶。我在一旁问她,“妈,你小时候背过我吗?咱家有背篓吗?”我妈瞪我一眼,“滚犊子,别在这儿给我添乱。”接着就又哼哼了起来,“小背篓,晃悠悠……”
      那一年,李玲玉在春晚上唱了一首《牧野情歌》,让霍瑟的老妈痴迷得神魂颠倒。而她出场的那一刻,我已经一脸惊叫着跳了起来,“这不是要嫁给唐僧的玉兔精吗!她怎么来了?”原谅我吧!那时候的我实在太小了,还分不清电视剧和现实的区别,在我有限的大脑内存里,电视剧就是电视剧,那里面的人物是不能出现在现实生活里的……
      那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过年了,除了能混一套新衣服之外,就是可以无法无天的折腾。就算是坦克爸那样沾火就着没火都能自燃的火爆脾气,也总是强压着自己胸口翻滚似长江水的怒气,老脸憋得通红的冒出一句:“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好像在新年这段时间里做错了什么都可以赊账,等过完了年再还。当时在雪地里坦克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特有自信的跟我们说,“放心吧,等回头他就忘记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坦克对他爸不是特别的了解,他爸的记性好着呢,过完年,总能找一个理由把坦克修理得鼻青脸肿屁股开花。
      新年除了没人管之外还有个好处:有零花钱。
      在当时,除了季惟总能一脸淡定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超大额的钞票之外,我们口袋里总是角角分分的,买一块糖还得算计着来,那段拮据的往事对我的人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以至于很多年后我每次走进超市,都像是从难民营跑出来的,一车一车的零食往家推。
      那时候我们都会把用完的牙膏皮留起来,等着做糖人老头吆喝的时候,我们就冲出去用牙膏皮换糖人吃。
      至今我都不理解做糖人的老头要牙膏皮有什么用……
      坦克还吓唬我说,“可能糖人就是用牙膏皮做的!”
      我:0.0……
      季惟那时候是标准的有钱人,跟着他总能吃一些别人吃不到的东西,不说他老爸给他带回来的那些进口零食,就是巷子口的羊肉串,他也可以像吃大白菜一样的请我们。
      那时候我从电视里学会了一个词,叫款爷。于是我和霍瑟就摇着屁股后面的尾巴一脸奴气地叫着款爷,然后紧紧跟着季惟享受生活。坦克虽然也吃,但他总是一脸“你请老子你应该,老子吃你你荣幸”的欠揍表情。对此,我和霍瑟十分不满,感觉我们俩那么低的身态,反而衬得这货出淤泥而不染一副与众不同鸟瞰天下的高贵姿态。
      好像也只有新年这样的日子,我们才能翻身农奴把歌唱,用自己的压岁钱请一次季惟。当然了,季惟压根不稀罕。他那时候总是双手插着兜,仰着头一副无所谓的牛B哄哄的欠踹模样。
      钱不多,所以必须算计着花,大家在小卖店里斟酌来斟酌去,把店主不耐烦得直打哈欠。买完了零食,我们就一路欢歌跑到季惟家去享用,去他家有两个好处,一个是季爷爷季奶奶从来不管我们,由着我们折腾。二来是有更多的零食,而且都是进口的,很难得有木有?
      季惟对于我们这种耍心思的阴谋诡计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我们也就大胆一些,多吃一点了。后来季惟说我们的演技实在太差,就这种心机放到宫斗电视剧里,活不过五分钟。
      尼玛,那不就是个死龙套吗?估计剧组连个像样的头套都不会发给我们的。
      哼!
      过年还有一件热闹事儿就是亲戚间的聚会。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提我们家的七大姑八大姨。
      我老爸这边的关系相对简单,只有一个姐姐。不过有一次我听我妈提过一嘴,说是我爸还有个弟弟,只可惜养到八岁的时候他去河边洗澡淹死了。我奶奶非常伤心,家里人从那之后就绝口不提他的名字了。我大姑是我们家的传奇女性,她年轻的时候正好赶上了下乡热潮,初中还没有读完就被派去了水泥厂当工人。当时她又瘦又小,却咬着牙和别人一样做工,绝不投机取巧。闲暇的时间就躲在寝室里自学高中课程,后来她被破格保送到了大学读书,毕业后分派去了北京做党报编辑,之后又在北京成了家,生了个女儿。
      我特别喜欢我大姑,她说话轻声慢语,做什么都有理有条,不像我妈风风火火的想一出是一出,我特别喜欢听她给我讲她年轻的时候,她在水泥厂都负责什么,吃了什么,去了大学又学到了什么……总之她是我幼时最崇拜的偶像,我一直把她当成了自己的目标,幻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像她一样。
      我妈这边稍复杂一点,我老妈上面有个哥哥,下面有个妹妹。听我老妈说,我外公和外婆去世的早,是大舅把老妈和小姨拉扯大的。等她们能独当一面后,大舅去参了军,退伍后被分配到了武汉,娶了当地的老婆,生了个儿子叫路南。
      哦,对了,你们猜我妈妈姓什么?
      没错,她姓路,因为我大舅姓路,他儿子也姓路。据说当初老爸给我起名字的时候,特别想图省事的叫我花路,他们两口子的姓凑在一起,后来被大舅否决了,觉得太没有新意。现在的我每每想到这里,都想抱着大舅的脖子啃上两口,花路……花露水……我不如直接叫六神好了。英文名就叫SIX GOD,我这辈子都不用活了!
      我妈因为自小缺失母爱,活得相对辛苦,所以对我小姨格外关爱,希望她能轻松一些,不受任何苦楚。小姨上了大学,在学校里认识了后来的小姨夫,两个人双宿双飞,毕业后就领了证。小姨夫在工商局工作,小姨留在大学做图书室管理员。
      到目前为止,小姨还没有生育,但很快,她就会生下我这一生的噩梦——陆萧。一想到之后陆萧是怎么折磨我的,怎么给我惹出那么那么那么多烂摊子的,怎么让我一次又一次在他闯了祸后让我帮忙擦屁股的,我就好想触电、跳楼、被卡车撞飞……总之利用一切能穿越到过去的机会,穿越到1990年,诚恳地对我小姨说,“您这肚子里马上就要孕育出新一代的混世魔王,为了您和小姨夫将来的血压,为了我这一生的幸福,求您……求您绝育吧!!!!!!”
      估计不用我小姨动手,我妈就会拿着菜刀把我碎尸万段。
      大姑在北京,大舅在武汉,离得近的只有小姨。所以每年春节,我爸都会把爷爷奶奶从乡下接过来过年。任爷爷和任奶奶激动的比我们还高兴,还要把我们全家邀请过去吃顿饭。因为能和小兵叔同席,我这心里激动的七上八下的,紧着往他身边凑。小兵叔好像也挺喜欢我,总是把我抱到他的膝盖上,声音格外温柔地问我,“小绯,你想吃什么?叔叔给你夹!”
      我含羞带怯地指指,小兵叔就会贴心地为我夹到碗里来。
      小兵叔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香皂味,我只要一抬起头,就能看到他的喉结和下巴上的胡茬。或许是幼年时的记忆太过深刻,这对我的一生都起到了不小的影响,以至于我后来成亲前,还拉着老公仔细研究了半天,“你有喉结吧?你有胡茬吧?”
      老公淡淡地甩开我的手,“你又喝高了是不是?这两个零件是个爷们就有,好吧?”
      你懂个P,这是我还是小女孩时就留在心里最美的心愿,将来和我携手一生的人,一定也要有漂亮的喉结和爷们的胡茬才行!
      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我恨不得马景涛似的对着他一顿狂吼!
      老人们吃饭特别慢,说三句吃一筷子,基本上以聊天为主,我很快就吃饱了,小兵叔就带着我去他的卧室参观他亲手制作的模型。
      小兵叔心灵手巧,喜欢收集冰棍杆。那时候的冰棍五分钱一根,打着奶油冰棍的旗号,其实全都是用白糖水做的。夏天里经常有老太太拎着保温瓶沿街叫卖,一听到她的声音,我们就不约而同地冲出了家门。
      说到这里,我必须特别批评下霍瑟同学。这丫的吃东西尤其的慢,别人一根冰棍吃没了,他一半还没吃上。坦克这种周扒皮当然不会放过他,“来,给我咬一口。”
      霍瑟反应飞快,伸出舌头自上到下的把冰棍舔一遍再递过去,“还吃吗?”
      这时候坦克就告饶了,“算你狠。”
      霍瑟一脸的得意。
      我在一旁看得有趣,也过去商量,“给我咬一口!”
      霍瑟照例递过来,“吃吧。”
      我心里一阵冷笑,伸出舌头也在冰棍上舔了一遍,“你自己吃吧。”
      这次轮到霍瑟傻眼了。
      我妈说我小时候干别的不行,走歪门邪道肯定比别人走得都好。季惟形容我:一肚子坏水。
      都给老娘披星戴月的滚!
      小兵叔把冰棍杆收集起来洗干净晾干了,然后用它们做成各式各样的模型。最牛B的是他做过一个故宫乾清宫的模型,雕梁画栋,做的栩栩如生。结果给我们展示的时候,也不知道谁手一松,模型就在我们的注视中掉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我们一愣,撒腿就跑。
      可怜的小兵叔只能望着一地的残骸叹气。用时大半年,制作成功不到半小时就把所有的心血付诸东流……小兵叔从那之后,就禁止我们再进他的卧室了。
      为此,我们还有段日子不敢见小兵叔,基本上远远看着他,我们转身就跑。
      大年初二,我小姨雷打不动的登门拜访。
      小姨夫的工作很好,据说分配的时候他家里没轻走关系,所以他们来拜年,送的礼物也很有诚意。
      送给老爸的白酒,送给老妈的糕点和罐头,送给我的水果和糖。
      那时候的茅台酒价格还算亲民,远不像现在这么恐怖。包装精致的糕点盒子,里面撒着白糖的长白糕是我的最爱。罐头的瓶子又大又粗……最最主要的是,铁皮盒包装的麦乳精。
      我一直觉得它和现在得鸡精尤其相似,完全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小时候只要一看麦乳精,我就会偷偷摸摸的掀开盖子,然后用口水沾湿了手指粘一些出来。
      味道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可口。
      一般这个时候,我都会发挥自己嘴甜笑容美的特长,腻到小姨夫身边给他拜年,“祝小姨夫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我爸一副丢人丢到南天门的绝望神情,我妈则拉着我小姨偷偷议论我,“你说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
      只有我小姨夫异常淡定,把早早准备好的红包递给我,“也祝我们家小绯身体健康,快快乐乐!”
      接下来,你就会听到所有80后都听到过的话。
      “你这是干嘛?她就是个小孩子,别惯着她!”
      “你看,这不是过年吗?快拿着,这是小姨夫给的!”
      “快收起来,都是自己家人,客气什么?”
      “这是给孩子的!”
      最少要撕扯五分钟,然后我才能在老妈的眼神授意下把钱接过来。那时候的压岁钱真的好少,就两张十块的。哪像现在呀,恨不得直接发信用卡。钱是老版的,钱上画着一个带着帽子的老头和一个扎着毛巾的青年。
      钱基本上在兜里坚持不到晚上,最后老妈肯定会说,“来,老妈帮你保管着!”
      这钱后来就没影了。
      长大后我一直想写一篇议论文,题目叫《论那些年我们被保管的压岁钱》,不过估计没等我动笔,我老妈肯定要把我这伟大的念头扼杀在摇篮里。
      小姨夫送来的东西还没来得及享用,就被老爸和老妈带着送去了别人家。新年去别人家串门之前,老妈会特别交代我,“到别人家不许闹腾,更不能要人家的东西,不听我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在强权压迫下,我只能被迫点头。
      去老爸老妈的朋友家里做客,阿姨们会贴心的送来苹果花生,我都不敢随便接,眼角的余光先瞥一眼老妈,她如果眼神柔和,我就福灵心至的接过来,她但凡目露凶光,我本能地就会拒绝,“我不要,我家里也有。”
      那时候这是我最常说得一句话,好像我家是哆啦A梦的口袋似的,要什么有什么。
      一般会察言观色的阿姨都会说,“你家里有那不是你家的吗?这是阿姨给你的,快拿着!”
      老妈这时才会欣慰地加一句,“阿姨给你的,你就拿着吧!”
      一顿饭下来,我强颜欢笑,累的要命。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过了初五,基本上走家串户的活动就要告一段落了。老爸和老妈忙着在家享受最后的几天假期,我们则又聚到了季爷爷家里,大家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得出来这个年过得大家身心疲惫。
      谁说小孩不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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