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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关于幼儿园 ...

  •   香夏路的尽头有一家民办幼儿园,父母上班的日子,我们要步行过去接受所谓的学前教育。
      那时候的幼儿园还远远没有像现在这样正规,不过是一间宽敞的院子,墙壁上画一些老气的掉色的油漆画,有几个长相甜美的老师领着一群孩子做游戏唱儿歌,而重点是不会摔到你碰到你,然后就万事大吉,好像我们这一辈的父母对他们的要求也就如此而已。
      而多年之后,我见到路南的宝贝儿子在双语幼儿园回来后用一口标准的英语和我交流时,我就忍不住回忆自己生命的最初,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并没有真正经历过幼儿园的生活,所以我的童年无忧无虑,我们没有攀比家世的争强好胜,没有‘千万不能输在起跑线’这样坑爹的口号,我们每天都没心没肺的胡闹,在追逐打闹中高高兴兴的长大了。
      幼儿园只是一家很普通的民宅,有间宽敞的院子,摆着铁皮制成的滑梯和生了锈迹的转椅,这些简易粗糙的玩具是幼儿园孩子们最喜欢争抢的地盘,为此还常常大打出手。
      只有我和季惟是个特例。
      课间休息的时候,季惟就会去房子后面的荫凉里坐着,那里有一排刷着绿漆的小椅子。前院的喧嚣和欢笑远远的传过来,仿佛以房子为中线,单独为季惟隔开了一个安静的世界。
      小时候的季惟身上有很多让人望而却步的特质,幼儿园的孩子看到他,不是露出那种惊为天人的羡慕,就是露出发自肺腑的惊恐。
      究其原因,大概还是因为季惟的老妈。
      季惟的老妈一直是香夏路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在没有网络没有任何夜生活的80年代,夏日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聚在房前屋后聊天就成了平民百姓最钟爱的打发时间的活动。
      东家长李家短,大妈阿姨们总能发挥自己卓绝的口才与想象力,把一件芝麻大点的事描绘成原子弹爆炸才能造成的威慑力。一枚鸡蛋在她们嘀嘀咕咕中慢慢变成了一只天鹅,展翅高飞,越说越大,最后就收不住了。
      所以背地里,一直有人小声议论着季惟的老妈。有人说她妈是个红极一时的明星,照片曾经印刷在挂历上,而季惟的老爸则是个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狠角色,季惟就是两个人相爱又无法在一起的产物。
      长大后我回想起这一段旧历史,差点把肚子笑抽筋。季惟的老爸?那个整天拿着大哥大张嘴闭嘴都是钱的主儿怎么看也不像是□□大哥呀!
      因为这些传言,幼儿园的孩子们对季惟都有些又爱又怕,爱他的零食,怕他那个杀人如麻的□□老爸。季惟幼年时心思细腻,十分敏感,他大概不习惯这种注视,所以他很自然的把自己隔绝在了一个孤单的圈子里,这个圈子里容不下别人,只有他自己。
      但我是谁啊?按照我妈的话来说,花小绯是条狗,谁有吃的跟谁走。
      自从发现季惟喜欢往房后跑之后,我料定他肯定是想要吃独食,于是我就鬼鬼祟祟地跟上了他的步伐。但我确实是冤枉了季惟,他大概真没什么心思吃东西,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椅子上盯着天空发呆。但我跟踪的次数多了,他良心上过不去,就开始带一些小零嘴给我。
      用牛皮信封装着的皮豆,几块小淘气,字母饼干……
      小时候我就特别明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所以我义无反顾的放弃了和一群人争抢滑梯的机会,机智地抱上了季惟的大腿。
      很多时候季惟都不说话,他就坐在椅子上出神,不知在想什么。我嘎嘣嘎嘣地吃着饼干,偶尔良心发现,也会把饼干递到他的嘴边。他不明所以地转过脸看着我,眼睛里写满了莫名其妙。我把饼干往前凑一凑,他才会面无表情的张嘴吞下去。
      幼儿园除了我整天腻在季惟身边,还有个人总是幽灵一样的神出鬼没。经常是躲在角落里,目含怨念地盯着我,我常常被她搞得背后发毛。
      她叫李晶晶,幼儿园的人都叫她‘亮晶晶’,原因是她特别喜欢那些亮得刺眼的配饰。超夸张的发卡上面镶满了亮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塑料制成的硕大耳环,可以夹在耳垂上。只要她一动,我就觉得眼前五光十色的特别闹眼睛。
      她家住在香夏路的下一条街,父亲在供销社上班,母亲是某食堂的打饭员。亮晶晶好像特别喜欢季惟,总是有事没事往他身边凑,带着有些卑微的讨好,“季惟,你今天的衣服真好看。”
      “季惟,你画的画真好看。”
      “季惟,你的手真好看……”
      其实她最想表达的中心思想是:季惟,你TM长的真好看。
      好在已经是接近90年代的新时代了,广播里也天天嚷着四个现代化,这要是放到从前,亮晶晶准会一棒子敲晕季惟,然后扛到山洞里做压寨相公……
      季惟那时候性格还很高冷,对于亮晶晶的这种行为,开始时还会礼貌而客气地点点头,到后来转头就走,常常让亮晶晶热脸贴到了冷屁股上。亮晶晶是打不死的小强,根本不在乎季惟的态度,你越是不鸟我,我越要让你鸟我,迎难直上,越挫越勇,于是我常常能看到季惟在前面跑,亮晶晶在后面追。
      郎情妾意,羡煞旁人。
      我只能抽抽嘴角,舔着戒指糖看他们俩阿哥阿妹情谊深地乱闹一通。
      季惟自小就走高冷路线,但自从亮晶晶开始黏上他之后,他大有抢坦克饭碗的嫌疑,走起了逗B路线,今天撞到门,明天摔个跟头。季惟不厌其烦,后来以一盒午餐肉的代价雇佣我做他的私人保镖,在幼儿园的时间里,我要随时随地跟在季惟身边,并尽可能隔离他与亮晶晶。
      你看看,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季惟小时候就特别会用钱收买人,和他那个做生意的老爹一样一样的。
      午餐肉啊……我顿时就觉得嘴里的戒指糖没那么甜了。小时候的午餐肉不像现在包装简单,而是有一柄小钥匙似的装备在铁盒上,拧动小钥匙,铁皮包装就跟着撕开了,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肉质。那时候的午餐肉味道绝对一绝,属于我们家根本不会买的高档奢侈消费品。
      我想都没想的就答应了,差点没把头点到脚面上。
      那盒午餐肉后来被我和我爸偷偷解决了,因为分赃不均,我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为此哭闹了一个下午,满地的打滚,让我爸十分尴尬。长大后想起这件事儿,我真是……没脸再做人。
      出息呢?
      小时候的我绝对讲义气,属于那种路见不平一声吼,吼完我再继续走的类型。既然答应了季惟,就真的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像个小尾巴一样。甚至有几次还差点跟着他进了男厕所……
      靠!这不是讲义气,这是缺心眼啊!
      从那之后,亮晶晶就恨上了我。
      她刻薄地批评我的穿衣打扮,和别的女生一起孤立我。我对她这种行为只有一句话的评价:关我鸟事?
      在当时的幼儿园里,亮晶晶绝对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她为人乖巧懂事,又喜欢打扮,那些亮晶晶的装饰虽然我不感冒,但其他小女生可羡慕了,天天围着亮晶晶转,要是偶尔能捡到一片亮片,都美得像朵花似的。
      后来我偷偷问季惟,为什么不理亮晶晶呢?她那么可爱那么美腻那么的五光十色……
      季惟很平静地回答我:晃眼睛。
      哈哈哈哈!我直接笑趴在了季惟的脚边。
      从幼儿园回248号胡同的路上有一家小卖店,偶尔回家的路上,季惟会买几块泡泡糖分给我们。那时候的大大泡泡糖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谁要是嘴巴里嚼着这么一块,别人羡慕得眼睛都直了。
      还有人恬不知耻的上来问,“好吃吗?”
      “嗯,好吃。”坦克把泡泡糖嚼得啪啪响。
      真是太不善良了,别人家的墙要倒了,你不上去扶,竟然还用力推;别人在喝粥,你在吃肉,你不给人家吃,竟然还吧嗒嘴……
      季惟这个土大款从来都是两块两块的吃,他嘴巴小,嚼得特别费劲,我看他实在辛苦,就小声提醒他,“有钱也别这么花呀,你就不能留一块明天吃?”
      季惟淡淡地回答我,“留到明天也会给坦克搜刮走,我一会儿给你吹个大的泡泡!”
      真是败了个大家啊!
      我恨不得一脚T飞他。
      春天的香夏路树枝上会冒出嫩绿的小芽,我们四个就手牵着手拉成排往幼儿园走,偶尔会看到米佳乖巧地坐在米叔叔的自行车大梁上一脸享受的从身边路过。哦,对了,米佳也跟我们在同一个幼儿园,只不过人家是未来英国皇室的王妃种子选手,除了老师之外,她几乎不跟任何人说话,唯恐自降身份,毁了自己的未来,背地里别人都叫她‘娇滴滴’。我觉得她和亮晶晶可以组一个组合,一定能火遍东南亚。坦克每次看到这样的画面,立刻羡慕地停住脚步,回家也吵着要他老爸送,他老爸免费送了他一脚,坦克恨恨地团圆了身子滚了。
      夏天的香夏路沿街开满了五颜六色的扫帚梅,这些花没少被我荼毒,我恨不得插得满头都是,还拉着霍瑟问,“怎么样,好看不?”霍瑟捧着脸尖叫起来,“啊!妖精来了!!!”季惟还在一边跟着添乱,“你不怕蜜蜂蛰你啊?”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扫帚梅有一个好听的学名,叫波斯菊,也叫秋英。这么美的名字,硬是在我们大东北被叫出了极其浓烈的乡土气息,波斯菊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哭晕在厕所。
      秋天的香夏路落叶飞舞,我和坦克,霍瑟都穿着老妈亲手织的小毛衣,只有季惟穿着奶奶织的。季奶奶大概怕孙子伤心,所以织毛衣格外上心,无论是花样还是颜色,都特别好看。季惟有一件用很多种颜色毛线织成的条纹毛衣是我的最爱,我回家吵着要我妈也给我织一件,我妈对着我就吼:“有衣服穿就不错了,你知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孩子穿不上毛衣呢?你知道织毛衣多费事吗?你知道买毛钱要多少钱吗?你以为我不用上班不用工作不用赚钱啊?”我被震得晕晕乎乎,抹掉脸上飞溅的口水,从此不敢再提织毛衣的事儿。那时候的毛线很是珍贵,经常是织完了毛衣拆掉织毛裤,我有一件用老爸毛裤的毛线织成的毛衣,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身上有股脚气味……
      冬天的香夏路被一片白雪覆盖,我们都裹得像是粽子一样出门,贴身的小背心小内裤,外面是秋衣秋裤,再外面是棉裤,还是带背带的那种,上面再穿个毛衣,套个坎肩,下面再穿一条外裤,然后穿上大棉袄,戴上棉帽子,扎条毛围巾,套上棉手闷子……
      我估计去南极考察的科研人员也穿不了这么多。
      每走一步都格外吃力,我们走走停停,常常是艰难走到幼儿园,待一个小时又放学,我们还得这么吃力地走回去。
      大把的光阴都浪费在了路上。
      入冬后的哈尔滨很快被白雪掩埋,越靠近年关,天气越冷,幼儿园也放了假,爸妈上班的日子,我们就聚在季爷爷家看电视。季爷爷很少出门了,但他为了不打扰我们,一般都躲在屋子里看报纸。季奶奶顶风冒雪的出去打麻将,兴致好得出奇。
      午饭大多都去霍瑟家里解决。霍瑟的老妈是锅炉厂的一名员工,离家近,她又宝贝自己的儿子,无论什么天气都会赶回来给霍瑟做饭。霍瑟老妈的手艺一般,但却秉持着山东人豪爽的性格,做什么都是大得吓人。
      霍瑟老妈最拿手的就是山东包子,每个包子都有我的脸那么大,吃一个我就一天都不用吃饭了,绝对比军用饼干还威武霸气。
      那时候条件有限,霍瑟老妈就会把肥肉切成块放在锅里榨油,剩下的油滋拉切碎了放在包子里,绝对美味。
      不过那时候条件真是艰苦啊,平时想吃口肉,真是难,难于上青天。
      东北的冬天黑天特别早,下午四点钟不到,外面已经黑成了一片。再过一会儿,胡同里传来各家找孩子的声音。
      从季爷爷家飞快冲回家,我爸神神秘秘地把我拉进屋,偷偷塞给我一个手雷似的装备,我仔细一瞧,竟然是个冻梨!
      我眼睛一亮,看老爸的眼神都变成了心型。
      老爸得意地冲我扬扬眉,“进屋吃去。”估计没买几个,怕我又摇头尾巴晃,给坦克他们知道了,不送不好,送了我家就没有了。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冻梨进了屋。
      我妈一边发牢骚一边忙着张罗晚饭,“我在单位忙活了一天,算盘拨得手指头都肿了,回到家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得伺候你们爷俩,你们俩倒好,不伸手不帮忙就等着享受!”又瞪了我一眼,“马上要吃饭了你吃什么冻梨?给我放外面去,过年再吃。”
      我委屈地看了老爸一眼,老爸就硬着头皮上战场,“还有呢,你让她吃一个!”
      老妈又开始唠叨了,“统共就买那么几个,我看过年家里来客人你拿什么招待?一个小P孩牙子,吃什么冻梨!”
      老爸急忙把我塞进了屋。
      我才没时间搭理了老妈,急忙把冻梨藏起来了。
      我小归小,却是这么的机智,我都忍不住要给自己点个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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