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不轮回》子夕子戏

2、成双，顾成双

　　我的师父又死了，而我又要踏遍十六个州来通知她每个相好这个悲恸的死讯。
　　在做我师父这短短不到四百年的时间里，她死了十五次，而我每次为她传死讯就要一年半的时间。
　　与她相好的人很多很多，只知己知音一类就成百上千，情深缘浅的若干，有缘无分的若干，为她守身如玉的若干，千里寄相思的又是若干，不明不白的也是若干，她把自己刻进若干男人的生命以致魂魄之中，让其认定与她相遇就是他们此生的宿命。可知她真正姓名的，连着活的带上死的不超过六个。
　　她有一千张脸，是一个专业的骗子，每隔几十年就要诈死一回。
　　仙策之上的官名为千面花娘，游戏于人间，从不信人，从不受伤。
　　可是我很受伤，因为除了通报死讯，还要给若干的人编纂不同的死因和遗言，还必须给自己编出一个与之相配的身份和故事。

　　师父说我们草木仙大多没出息，既不能征战斗狠，又不能参禅悟道，所能做的只有找乐子。

　　这一日，死讯送到了顿邱州的魇城。
　　魇城炎热，我从来都不喜欢炎热的地方，所以行走的很是辛苦。
　　“你没事吧？”
　　一个少年公子凑过来扶我，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笑容很温暖，容色很倾城。
　　用容色倾城形容男子貌似不怎么礼貌，可他绝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在为师父送过十五次死讯之后，还能让我这样惊奇于他样貌的男人，就是容色倾城。

　　“你没事吧，姑娘。”
　　他喊了几声我才回过神来，痴痴地说“没事没事，大概是有些醉了。”
　　“醉了？你一个姑娘怎么会醉在这里，也太危险了。”
　　“是有些危险哦。”我嘻嘻的傻笑，脑子里全然成了一片浆糊。
　　他牵起我的手，脸上是温暖好看的面容，有些梦幻。
　　已然成为浆糊的脑子像是瞬间被冻住，一个画面挤了出来，另一片荒野，另一个男人牵起我的手，他的笑容并不温暖却很真诚。
　　心肝像是碎了一样疼起来。
　　猛然间想起很多妖魅的故事，过路的读书人夜宿林间野庙，遭遇倾国倾城的美女，一见之下，仿佛失了魂魄，相约欢好。
　　这个读书人的结果总不是很好，不是被吸干了阳气，就是被剥皮煮了吃肉。
　　想到这，我的脸有些发黑，再一见他温暖的笑容，心里像是被安抚了不少，或许那读书人也想过，被这样好看的人，或者是妖，吃了，也不见得是多亏的一件事。
　　想了又想，觉得能跑还是要跑，爱情诚可贵，得留着小命去发展更贵的爱情，况且我还有二百多份死讯没有发出去，就这样被吃掉实在对不起师父他老人家四百年来的养育之恩，教导之情。
　　他已然发觉我表情上的变化，但脸上的微笑依然温暖。
　　“别想着跑，落入我手的女人，还没有能逃脱的。”
　　说过这句话，他的神情暗淡下去，脸上暖人的微笑也不见了
　　“我相中了一件别人的东西，那人要我用心爱的女子去换，我寻了三百年，遇见无数女子，却没有一个能换回我相中的那件东西。”
　　“未连？”

　　大概几年前，我曾问师父是否相信情爱。
　　师父没有回答，她告诉我，千年之内，除她之外，地面上却是出过两个情种和两个混蛋。
　　第一的情种当属那一任魔王，为了一只桃树妖，在魇城放了一把千年不灭之火，导致魇城至今炎热难耐，百里之内寸草不生，逆天抗神，最后在一百零八道天雷之下灰飞烟灭。
　　第二就该当是执掌龙魂的冥帅朝零，在冥王还是冥王子的时候，她曾属意于他，身为刑天后裔甘心修冥道，犯杀孽，抢夺龙魂主帅之位，后又为他遣散龙魂，险些被当时的冥王处以极刑，最后冥王子为了向天庭表忠心，一掌把她拍的魂飞魄散。
　　第一的混蛋当属那时的冥王子，如今的冥王。听说朝零死后他还恋上一个人间的女子，这个女子也没落得好下场，被人强扔进了轮回井。
　　第二个混蛋就是未连，这个混蛋生了一张颠倒众生的皮囊，却是个没心肝的，不能爱上别人，他看上了冥王的一件宝物，冥王那个混蛋不愿给也不愿拨了他的面子，就要他拿心爱的女子去换，他遍走天下，让无数女子心碎，还是没能找到一个心爱的。
　　我私下认为，未连还可取，可墨梁却实实在在是个不要脸的。
　　那天，酒过三巡，我已经醉透，我拉扯着师父的衣角问她为何不去碎一碎未连的心，再帮朝零把债讨回来。
　　天下之大，能成这两件事的，非我师父莫属。
　　然后，师父禁了我的足，让我发誓这辈子都不能去冥界和魔界。
　　我的誓言比说过的谎话还多，又有几个真的允诺，也没见天雷劈我。

　　未连不是妖，是魔。
　　听我叫出“未连”这个名字，他很吃惊的点点头。
　　怕是他也知道自己声名远播，都没问我怎么知道的，转而问我的名字
　　“成双，顾成双，”
　　“好，顾成双，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未连心爱的女子了。”

　　我是愿意做他心爱女子的，毕竟这样好看的人实在少见，可又很不甘心，因为他并没有真心的爱上我，把我当做心爱的女子，只是想用我去换东西。

　　我认真看着未连，漆黑的头发整齐的用一颗玉扣束紧，漆黑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芒，苍白的肤色显得有些病怏怏的，身上穿是人间常见的袍服，手里拿的也是寻常的折扇，坠着一个碧玉的扇坠儿。
　　我从没见过魔，不过很早以前，我就听说过。
　　魔，大多是冷漠的，一眼看过去能让河水成冰，百年不化，魔，大多偏执，一旦纠缠于情爱，纵死不渝。
　　我一直以为，即称作魔，一定是飘飘然的银色长发随风飞舞，湛蓝的眼睛，凌厉冷峻的神情。
　　未连的笑容很温暖，他领着一个又一个的女子去冥界换取他想要的东西，从不痴缠情爱，或许所有的物种都有异类。

　　“你可以用我去和冥王换东西，但我要做你真正的心爱女子。”

　　“你随我回魇城。”

　　“我要你娶我，我要你的真心。”

　　“娶你很容易，可真心是什么？”

　　师父说过，未连是没有心肝的，所以才不会爱上任何人，我向这个没心的人讨要真心，冥王向这个没心的人讨要心爱的人，我俩的残忍倒是异曲同工。
　　未连是魔，容色倾城，笑容温暖，让我一眼之下就心生爱慕，忘记了当年要碎一碎他心的那个打算。
　　手掌放到他的心窝，魇城炎热，他的身体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没有跳动的感觉，什么都没有。
　　“成双，什么是真心。”
　　对啊，什么是真心，同情着无心人未连的我竟然语塞。
　　四百年还不算沧海桑田，我见过那么多的真心，竟说不出来真心究竟是什么。

　　很久之后，我经常会梦见未连这一张病怏怏的脸，笑容温暖，容色倾城，他问，成双，什么是真心，我没法回答他，可经过这么多次的询问，我终于愧疚，自他与我相遇，自我一眼之下决定与他相好一场，我对他总是太过残忍。

　　与我相遇，他是受苦的那个，与他相识一场，我倒像是无心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