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衷》晨晓·萧遥

28、无恙

　　卡塞尔学院医疗部分内外两区，外区接收病人进行常规治疗，内区接收标本进行研究实验。因为是在假期里，医疗部外区毫无往日旷课学生挤成一团的吵闹，反而安安静静一尘不染，走在其中竟然有“阳光正好岁月安详”的错觉。

　　孟桥安匆忙的脚步声如同连缀的快板响彻楼道，那样响亮的噪音和外区的宁静格格不入，然而孟桥安毫无噤声的自觉，眼里除了楼道尽头的病房外再无他物。

　　“谷穗。”他进门时几乎是咬紧了牙关才能控制自己的音量，和女朋友将近四十八小时的失联几乎要让他的神经衰弱复发。

　　开门声尖利，因焦急导致阵阵发黑的视野中，正是门内的护士小姐正将一条雪白的被单铺展开来，缓缓覆盖床上的雪白的人形……

　　当护士小姐用被单奋力抽打闯进门的不速之客时，孟桥安正扑在病床上撕扯床单上巨型史努比图案，无论护士小姐怎么拉扯都不为所动，就像抱住自己未婚妻的遗体一般固执疯狂。

　　……

　　“你是几天没睡才能把一个二维图案认成小师妹……”微卷的暗金色长发拂过孟桥安的侧脸带来深沉的木香，紧接着就是来自热毛巾的粗鲁擦拭，热气拂过眼睫终于让他从嗑药般的迷幻状态中清醒过来，耳畔又是女人熟悉的娇甜笑音，“可惜了没带DV，我正在拍的爱情片正好需要这样的素材。”

　　孟桥安乏力地揉了揉眼睛，目光茫然地游走，从女人暗金色的微卷长发，到精致完美的优雅妆容，再到绝对不是护士服的浅色波西米亚长裙……他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日耳曼美女，露出罕见的毛头小子才有的迷糊来：

　　“你……谷穗呢？”

　　“安啦——”女人的声音带了娇甜的沙哑，放下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信手将挡住侧脸的金色长发理到耳后，露出一双妩媚而深邃的碧色眼睛，只是微微挑眉的动作，就露出了某种成人式的古典艳色风情，“桥安，好久不见了，希望你有一直想我……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喜新厌旧。有了漂亮的女朋友就忘了我……真让姐姐失望。”

　　“安妮……”孟桥安艰难地退开一步，难得地露出了属于男孩的青涩，脸上竟然微微泛了红，“师姐。”

　　安妮·克里斯，是三年前在《芝加哥》中崭露头角的好莱坞新秀，今年定档圣诞节的《时尚达人》女主演——也是周易第一个正式弟子，当年孟桥安在中国的保姆姐姐。她此刻关了手机，抛下刚杀青的剧组，就这么大咧咧地坐在一所屠龙学院的医院里，还有闲心和小师弟逗闷子，“来！亲亲抱抱！这两年想和我做这个动作都是要付钱的，给你算会员免费价！”

　　孟桥安还是不能适应她美国式的玩笑，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谷穗呢？”

　　“小师妹啊？今早就出院回宿舍了，我帮忙收拾一下房间。”安妮挤眉弄眼地开启嘲讽模式，当了演员之后她的面部表情丰富得足以随时发送表情包，“我看也没有多严重吧，你一副冲进火葬场抢尸体的样子是……另类的秀恩爱吗？”

　　而孟桥安没有再和她打趣，哪怕知道谷穗已经平安出院他也无法安心，转身挥了挥手就算是告别，步履没有片刻之前那样凌乱恐慌，却还是带了急迫。

　　看来他根本就没发现，这里的整洁并非是因为自己笨手笨脚的师姐学会了整理，而是因为根本不曾住过人。

　　安妮双手抱肩，静静的看着孟桥安的身影渐行渐远，唇畔张扬调侃的笑容与眉梢的轻松渐渐归于平静，唇线悄然抿住一个微妙的弧度，露出些微内敛的庆幸与担忧。

　　“是我在好莱坞混出演技了……还是你关心则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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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舍的门是虚掩着的，孟桥安隔着薄薄的玻璃一眼就看见属于谷穗的床位上蜷缩着的长发女孩。女孩的墨色长发如上好的素缎散在枕边，一缕黑发卷曲着在绵延至腰间，衬得清凉的丝质睡衣下露出的大片皮肤纯白如高山冰雪。她背对着他，也不曾盖被子——似乎他不在她总是无法好好照顾自己，显露出年轻女孩曼妙的曲线，健康而美好，不由让他心情稍定。

　　似乎脚步声打扰了谷穗的浅眠，她轻轻蹭了蹭枕头，迷迷糊糊地嘟囔，“谁呀？”

　　孟桥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乎要把心里所有淤积的惶恐都排放出来，连肩膀都从紧绷处松懈开来。

　　似乎从这不明不白的叹息中听出了什么，女孩突然抬起了头翻过身来，连音调都摆脱了迷糊换作了欣喜的清亮娇软，“桥安？”

　　孟桥安的唇角刚刚扬起一个喜悦的弧度，又堪堪止住——女孩脸上没有他想象中的大病初愈的娇弱或者重逢的惊喜——从鼻梁到眉毛，她的整个眼部被一块纱布遮得严严实实，让他心情顿时直坠谷底。

　　似乎听出他呼吸中的骤然停顿，谷穗微微抿起唇，摸索着找到孟桥安的肩膀，轻轻地抚摸，“吓到你了？”

　　孟桥安抬手将自己的手覆上她的手背，触及她冰凉滑腻的皮肤，摩挲着安抚她，“没有，这样也很好看。”

　　谷穗轻轻笑起来，似乎被他小心翼翼的话语所取悦，开口道：“我在纽约第一次使用天瞳，之后我看到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浩瀚深邃很玄妙……我看得太用力了。”她的语气微微颤抖起来，连带着孟桥安的呼吸也一同颤栗，“医生说，言灵用得过了，会伤害到自己，那种伤害可能是一时的，也可能是永久的。”

　　“桥安……他们说我以后什么都看不到了……”女孩的声音在颤抖中竭力保持着平静，到了最后一个字终究还是露了惶恐的哭音，“我瞎掉了。”

　　——再也看不到了。

　　——瞎掉了。

　　谷穗感觉到孟桥安的呼吸突然消失了，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指猛地握紧，她的手背甚至能感受到他腕部突出的青筋在微微跃动。她微微胀痛的眼睛又泛起了酸涩的湿润，纵然料得到他的反应这一刻仍是惶恐……男生冰凉的手指颤抖着贴在她眉梢，轻轻沿着眉眼的轮廓描画，宛如艺术生触碰文艺复兴时代大师残缺的杰作，那其中包含的一点点的喜爱和太多的疼惜让她的呼吸都静止……他的话音轻得像是梦呓，带了太淡太淡的哀求意味，“……你骗我……”

　　下一秒，谷穗猛然将孟桥安的手掌猛地推开，一把拉下自己做成纱布样式的眼罩，气急败坏地叫起来，“我演得这么逼真你怎么看出来的？！！”

　　孟桥安怔怔地看着女孩惊愕地瞪圆了的眼睛，那双眼睛清透晶亮如黑曜石，在微暗的自然光中流光溢彩，清清楚楚地倒映出自己茫然的表情……

　　“孟桥安你又炸我！大骗子……啊啊啊啊别过来！！”

　　“我错错错了！别挠我了！哎呀……别碰我的腰！痒真的痒我错了……”

　　“我从前天起，几乎两天都没睡觉！从新疆千里迢迢飞回来就为了看你一眼。”孟桥安半含半咬住谷穗滑嫩的脖颈，将谷穗的挣扎压在手下，咬牙启齿的狠话都模糊在口中，“你还玩！把我吓死了你再找别的男朋友是不是……挠你都是轻的。信不信我打你屁股？嗯？！”

　　“别别别别打我嘛——我都认错了认错了认错了！”谷穗被孟桥安压在身下奋力挣扎，呼吸被在重压之下难免紊乱，说出来的话半是撒娇求饶半是调侃，“你怎么还有这么恶心的癖好……讨厌你又来！别别别……”

　　女孩的笑音随着在眼睑处落下的的温热触感骤然停止，孟桥安温热的呼吸触及脸颊，浅浅的吻轻轻落在她眼睫处，一点一点，沾之即离，带了点疼宠的意味在她睫毛上小心翼翼的摩挲。他苦笑着喃喃自语时的吐息带了莫名的清冽的味道，比薄荷清浅比青草浓烈，恰到好处地让她感到……疼痛。

　　“也只有你的事，能把我吓成这个样子。”

　　谷穗沉默了一瞬，泪水在闭合的眼眶中打转不敢溢出，连呼吸都放轻怕露了哽咽，“对不起，”她闭着眼睛吻上他的唇角，感觉到他被她的热情乖巧所讨好而紊乱了呼吸，她娇嫩甜美的话语不带半点哽咽模糊于唇齿之间，“我吃了别人家的小海螺，起了好多疹子，住院的时候好难受我呼吸不了……我好想你，想你陪着我……想你煮的粥。”

　　他用舌尖撬开她的唇齿，扫过滑腻的牙根和略带尖利的虎牙尖，与她的冰糖般清冽香甜的舌尖纠缠在一起，吸入一口罂粟般让人着迷的腻人的甜暖气息，不知是不是混入了她的吐息。她纤细而炽热的手臂在他肩头乱摸最终乖乖地圈住了的脖颈，像是一支紧紧攀在他身上的紫罗花藤，在他唇畔绽放出浅紫色娇嫩的花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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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回来得正好，谷穗上午一直磨着我要喝冰糖莲藕粥，”叶山浅的衣服皱皱巴巴的，神情也萎靡，似乎被谷穗折腾得崩溃，“你回来了你伺候吧，食材和账单都在稚生屋子里，记得付我钱。”

　　“等等。”孟桥安突然在窗边站定，拉住叶山浅的衣袖，目光清明如寒泉，“这两天我联系谷穗、你还有源稚生，为什么都不在服务区？”

　　叶山浅微微挑了挑眉，似乎早就料到他的问题，满不在乎地回答，“学院在山里啊，信号断了很正常，今早就修好了。不过当时谷穗真的吓坏我了！知道么？满头满脸从脚尖到额头——全是红疹，就像斑点狗。要不是用了药就开始好转了，我和稚生都担心她会毁容。”

　　孟桥安似乎还想问什么，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开门的轻响，还有女孩子不乐意的甜腻娇嗔，“你怎么还在聊天？师姐比我重要吗？饿了饿了！”

　　孟桥安只好笑着对叶山浅耸了耸肩，转身面对谷穗满是不耐烦的小脸，那近似于烦恼的表情中带了甜蜜的无奈，连苦笑都饱含宠溺，“好，我现在就去。”

　　却没看见，转身的那一刻，谷穗唇角悄然收敛的笑意，与叶山浅眼中一闪而过复杂情绪。

　　孟桥安的脚步声步步远去，叶山浅隔着五六米的距离与谷穗遥遥相对，两人同样清澈也同样意味不明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谷穗唇畔弯起了一丝苦涩的弧度，将食指比在唇间，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精致妍丽的脸上浮上一层苍白的颜色，衬得眉梢的哀凉愈发寡淡。让叶山浅突然想起她刚入学的时候，像个苍白寡淡的不爱笑的玻璃娃娃，于阳光璀璨人群喧嚷中目光死寂。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