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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谷家旧事 ...

  •   盛夏是卡塞尔正是最好的时候,这座坐落于山中的贵族学院有难得的冬暖夏凉的温宜气候。当盛夏时分独有的清透而璀璨的大片阳光点亮了远景,那样诗意的光晕从草木葱茏的群山间肆意绵延,从百慕大草坪到精致古朴的中世纪古堡,到看似老旧而韵味盎然的钟楼,在学院各类建筑间依次跳跃……最终投射到少女纤细玲珑的脚踝上,宛如易碎的琉璃工艺品那样美好得令人屏息。

      “在看什么?”谷穗娇嫩的声音响在耳畔,紧接着就感觉到女孩柔软的脸颊凑过来蹭了蹭他的额角,带来一点清浅的甜香。

      孟桥安长臂缓舒,将女孩柔软的腰肢揽到怀里,顺势在她眉间责怪地吹了口气,“在看你不穿袜子,看你把脚伸到湖里……过一会儿它被虫子盯了包或者被水蛇咬了可别怪我。”

      谷穗笑得眯起眼睛,伸长了手臂娇娇软软地圈住他的脖子,生涩又大胆地向他眨了眨眼睛尽力做出一点妩媚的样子,偏偏那犹带稚气的俏脸乖巧得像是小猫在笨拙地撒娇,“不怪你,但你要把我背回去。”她顺势滚到了他怀里,本还平稳的皮划艇因为重心的转移剧烈地摇晃,在男孩的低骂声和女孩的娇笑声中激起一片顽皮的水花。

      “在湖面上吹风太舒服了,舒服得我想睡觉。”谷穗把脸埋在他胸口,轻轻地笑声在他胸前嗡动,舒缓的语气显得悠闲而懒怠,“可惜过一会儿要回去吃生日蛋糕了,你猜师姐和伊蓝记不记得我喜欢草莓不喜欢巧克力,这么热的天让我吃巧克力蛋糕简直就是谋杀……唔……冰淇淋蛋糕的话倒也可以接受。”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一个被宠坏的熊孩子?”孟桥安顶了顶她的额角,那张一贯带着宠溺笑意的脸上难得的有一点严肃,“而且很挑食。”

      谷穗露出夸张的惊恐表情,皱了皱鼻子做出哭丧的表情,“干爹你是时日无多了吗?干爹你可不能死啊!”她像个八爪鱼一样将孟桥安整个抱紧,“悲伤”的语气在他耳边露了一丝恶作剧的笑意,又用逼尖的宝宝音说话,“至少我们先把钱花完了你再死吧,你看那个十二层的草莓大蛋糕怎么样?”

      没等孟桥安作出回答,谷穗就被自己逗得哈哈大笑,在面积不大的皮划艇里滚来滚去,尽显自己女神经的风范。

      而孟桥安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小女友发神经,唇畔的弧度温存而缱绻——这一年,对于谷穗实在是脱胎换骨的一年,不说在人际交往上的生涩笨拙到熟练,不说在和现实世界的契合感从零到满,至少毫无疑问的,她看起来开朗多了。

      这是在2005年的盛夏,不日就将进入初秋,再过一个季度多,就是又一年春节。

      去年的最后一天,在热海的古宅中,他对安倍理央承诺的时间,只有一年。

      时间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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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瑞士银行的快递包跟着火车运送的物资一同进入卡塞尔,里面的盒子被人包上了一层粉红色的包装,包括一个夸张的绸带蝴蝶结。谷穗一边磨着孟桥安明天再定一个小一点冰淇淋蛋糕一边打开包装,露出精致的铝制盒面。找了半天才发现一个怪异的触摸板,谷穗尝试着伸出食指轻按,就看见触摸屏发出了浅浅的绿光——果然是指纹解锁。

      “你猜这是什么?瑞士银行的营销手段?里面会是个小丑玩偶弹出来打我的脑袋么?”

      “营销?他们从来不做这么掉价的事。”孟桥安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了,示意她打开箱子,“应该是有人存好的,指了名期限到了转寄给你。”

      谷穗的指甲扣紧凹槽向上拉,保险箱似乎因年头太久而无法轻易开启,随着一声轻响,一封薄薄的信笺被保险箱开启时带来的震动掀起了一角,熟悉的字体映入谷穗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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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糯糯:

      落笔的今天是你七岁的生日,也是我作为真正意义上的父亲陪你过的第一个生日。

      很抱歉,在漫长的,过去的时光里,我没有尽到我作为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责任,对你的亏欠,我会用未来的十年二十年乃至整个后半生来补全。然而对你母亲的亏欠,却再也不能够,那是我感情世界的黑洞,因为她的离开再也无法圆满。

      在找回你的几个月以来,我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向你解释我与你母亲的关系,你还太小而无法理解大人世界的复杂,贸然解释是对你的伤害。然而对你隐瞒你母亲的过往同样是一种不负责任的伤害,遗忘那些往事同样不是我所希望的。

      所以开这个盒子的时候,已经是十二年后了。你如今十九岁,作为一个成人,你有足够的理性和三观,来评判我与你母亲的往事中的对错是非。我不想对我所做过的做出任何粉饰太平的言辞,我除了奋力补救之外无能为力,也请你原谅真相到来得如此迟。

      谷稷

      1993年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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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穗将手中薄薄的信笺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父亲那骨力遒劲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那来自母语的方块字组合成她看不懂的长段,反复几次才终于理解其中的意思。并非对汉语的理解力下降,而是父亲的字体与这封信笺的表达让她觉得古怪而陌生,亦或是父亲从未提及过上一代的纠葛,纵然知晓他刻意隐瞒也无法想象有一天这件早已尘封地底的旧事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或者说,让她出神的,只是……

      “十年?二十年?甚至整个后半生?”她轻声呢喃,语气飘忽如梦呓,“你哪里能留给我那么多时间……”

      她梦游一般地将目光投向打开的保险箱,银白色的金属盒子里装的东西零零碎碎的——一块老式的怀表、一个稍厚笔记本、一本有些年头的日文书——打开看是中日文混杂的各色批注、一条有樱花绣纹点缀的缎面发带、一条剪了半段的墨色领带、几块光滑圆润的石头……最下面的,是又一封泛黄的薄脆信笺。

      都是有年头的东西了,那书页上磨损的边角,布料上参差不齐的断边,怀表上已经静止不动的指针……那种来自旧时光的干净,老旧甚至是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其中凝固的淡淡的哀凉与欣喜……复杂的情绪触及谷穗的精神力,鬼使神差地,她拿起了那张泛黄的信笺。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而熟悉的字体,无论是笔迹还是文字,都带了淡淡的熟悉感却看不明白。她怔怔地想了很久其中的缘由,才苦笑着恍然——这是用日文写的,哪怕幼时会读,如今也已经因为常年回避而失去了辨认的能力。

      孟桥安一直在旁边沉默着观察谷穗迟钝的举止,在她懵懵懂懂地想着解决办法的时候,他轻描淡写地捏住了信笺一角,询问道,“我帮你读?”

      “啊?”谷穗懵逼地抬起眼睛,愣了半天才想起男友家里在日本有事业所以会一些日语,“好啊。”

      孟桥安接过谷穗手中的信笺,没有急着翻译,而是把保持懵逼状态的姑娘抱起来放在床沿,理好她脸侧凌乱的发丝,柔声安慰道,“糯糯,放松点儿。无论怎样,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谷穗茫然地重复着,在孟桥安迟疑的目光里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肩膀,有些涣散的目光渐渐清明,“是,一切都过去了……他们都死了。”

      她轻轻地揉了揉揉眼睛,唇畔泛起一点哀凉而恍惚的笑意,“但这不代表那些事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是谷穗,是他们的女儿,我有权利知道,显然我爸爸也是这样想的,我……”

      她抬起头来对孟桥安露出一个勉强地笑容,打了个手势制止了他的安慰,脸色虽然苍白,但已经有了神采。

      “念吧。”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像是死缓的犯人等待多年终于等到了那一声枪响,“我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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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稷兄: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那是在东京湾的码头,但可惜不是个好天气。在我的记忆中,乌云层层叠叠地压在海面上,没有一点阳光,三三两两的海鸟在微雨中起落,连码头工人都认为那不是个好天气,于是在附近的活动房里躲懒。我和其他接待的研究生一起撑着伞站在空旷的码头边,看着来自中国的客船飘然而至,你和那些留学生一起拎着在我们看来过分笨重的皮箱走下甲板——我忘了你们那一批有多少人了?十五六个?二十多?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你。

      说起一见钟情那样的话让我觉得不好意思,我第一眼没有看清你的脸,虽然你的脸很英俊是那种难得的含蓄的清秀英气,然而在第一眼,我真的没有看清。我只看见你的身后,海天一线的地方,有一线微薄的阳光骤然绽开,真的是很微弱的一线阳光,从层层叠叠地累积乌云中透射出来,从你的身后,映在我眼里。

      第二眼,我才看清你,看清你的脸,看清你脸上冷冰冰的没有半点兴奋反而带着厌恶的表情,看清我日后伏在你胸口时喜欢细细描画的每一个细节……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

      然而爱情的确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很多年过去了,我们从同学到恋人,从最最普通的情侣到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从我们相遇,到分离。

      我爱你,从开始到如今,从未有过半点恨意或者后悔。

      但请你原谅,我曾说我可以自己抚养糯糯长大,不给你添一点麻烦,如今我食言了。我甚至不能在给你添麻烦的同时为你解决一点麻烦,我只能请求别人帮我把糯糯送到你身边——她因为一些解释不清的原因忘记了很多事情,但她还是个好孩子,请你好好照顾她。

      而我再也无法见证她的成长,无法知道她能否在异国他乡学会新的语言融入新的环境,无法知道她以后眉眼长开了会是像你还是像我——但我想这不重要,她一定是个很好看的孩子,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她……只是可惜我见不到了。

      不要来找我,你找不到我。就当我在两年前就死了,就当我不曾存在过。别对女儿说起我,别让她知道她有这样不负责任的母亲,也别再回日本。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抱有歉疚,而我也无法对你解释我身上的种种古怪之处,很多时候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只希望你知道,你不欠我什么。我的世界就像我们初见时的东京湾,阴云密布看不到一丝光亮,你的出现是我生命中唯一的阳光,无论怎样都是好的。

      我是一只生来就被囚禁在笼中的鸟,自由注定是奢望。

      但很开心你来过,把天空的美好唱给我。

      藤原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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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穗缓缓地靠在男孩怀里,握紧那一点真实的存在才能发现自己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眼前视线缓缓模糊了灯火一片烟胧色,琐碎如一地落灰的记忆涌入脑海纷乱了时光。

      她的眼前是阳光里粼粼流动的白色,樱花的浅浅香味从女人怀里飘然触及她鼻尖……临别时紧握着不肯撒手的衣角,声声酥软地询问着男人归期,孩子气地哭着闹着不依不饶……海潮起起落落,女人雪白的裙角上艳色的液体流淌,有清冷得刀光刺痛她的双眼……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啊谁能告诉我?!!!

      “我不记得了……”

      “我真的……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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