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衷》晨晓·萧遥

27、生死之间

　　【美国纽约】

　　“你接到她了吗？她穿着塔夫绸的白裙子，发型还是一条辫子，发尾的蝴蝶结是浅黄色……”

　　“经典黑白细跟凉鞋、太阳镜能遮住半张脸，”叶山浅对着手机眯起眼睛，在原地跳脚，“还有见鬼的樱桃小丸子单肩包！什么？没有我没有接到她！孟桥安你这些都跟我说三遍了好吗，谷穗只是飞机晚点不是坠机，你这样变相的秀恩爱真的——好吗？”

　　孟桥安的话音应声而断，下一秒就被挂断了，叶山浅诧异地挑起眉毛，询问一旁万事不管只顾发呆的源稚生，“他挂我电话诶？这是生气了？”

　　源稚生懒懒地闭上眼睛，“回头看看——他只是转移了战线。”

　　只见白裙的女孩一手推着箱包慢悠悠地走来，一手拿着手机贴近耳侧，樱桃小丸子的单肩包在她身侧一摇一摇，纵然墨镜遮住了半张脸也能想象她眉飞色舞的兴奋。

　　“是啊我到啦，我到纽约啦！”谷穗冲叶山浅挥了挥手，笑出一口小白牙，继续对着手机叽里呱啦，“嗯呐我看到师兄师姐啦！师姐还是那个样子没有我漂亮啊……”

　　叶山浅痛苦地揉了揉额角，回头苦笑着询问，“热恋中的情侣真可怕，我当年不会也是这副蠢样子吧？”

　　源稚生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做了一个明明白白的“=”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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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乌鲁木齐】

　　“任务完成以后就回学校吧，或者就在纽约逛逛，别再到处跑了，注意安全。”橘久安从传送带上接过行李，顺便看了看表，“我这边也要出机场了，嗯……保持联络，bey！”

　　家族在新疆的经济事务有一些文件需要他来代理签字，还有一些底下生意已经走到了尾声，所以这一趟是必须要来的。橘家少爷的思绪飘忽起来……还有安倍理央委托他来顺便过问一下墨微的情况……

　　只是可惜谷穗被学院临时调走了，因为不是实习任务，所以这项任务完成可以把她上个学期挂掉的炼金考试的学分补回来……

　　“哥哥！”不远处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声，橘久安抬眼望去，只见娇小的女孩拉下遮阳的头纱兴奋地挥动着，露出他所熟悉的稚嫩的脸，远远看着像一只兴奋的兔子，“这里这里！”

　　十一二岁模样的女孩子披着一件白色的防晒衣，半透明的布料下下是简单的浅红色T恤，半长发梳了一条小鱼一样乱跳的辫子。到了他面前尖叫一声直直地扑到他怀里，柔软的发丝上野花一样稚嫩的清香扑面而来，让他不自在地皱了皱眉，但还是揉了揉女孩子的发顶，“开朗了很多啊，小墨微。”

　　女孩不好意思地对他做了个鬼脸，踮起脚尖越过他的肩膀向后张望，“哥哥的女朋友呢？”

　　“被老师临时叫回美国去了。”

　　“哦……”女孩露出懊恼的失望表情，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望。

　　小姑娘又兴致缺缺地询问了几句他的行程，他也随口问了几句她在乌鲁木齐的新生活，她嗯嗯啊啊了半晌，突然轻轻握住了他的衣角，清秀稚气的脸上浮上了一层浅浅的不自在，脚尖轻轻钻了钻地面。

　　“久安哥哥……”真田墨微低下头去，白色的小虎牙扣住红菱一般的唇角，迟疑了半晌，才道，“今天中午能陪我吃顿饭么……和我父亲一起——他说想当面感激你对我的照顾。”

　　橘久安停下脚步，不易察觉地微微挑眉，眸中色泽由淡转浓，无数情绪如海潮层层叠叠汹涌而至最终抵达眼底化作千堆雪——平静到默然。他抬手拍了拍揉墨微的肩膀，发觉那里紧绷如初生的坚硬松木，不由缓和了即将出口的语气。

　　“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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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纽约】

　　“我以为执行部只拍动作戏，这次怎么转成了文艺片？”谷穗合上手中的行动计划，咬住吸管呼噜呼噜地喝了一口橙汁，“‘检测北美元素乱流’？这种书记员一样的工作随便找谁来不可以？”

　　叶山浅耸了耸肩，“重点是没有设备——你能指望那群杀胚对炼金器物爱护到什么地步，据说在芝加哥手一滑就——哐叽！现在那件炼金观测仪正在连夜维修中，但这份元素观测报告再不交上去很多项目都要停了，所以学校连帮你改学分这样的条件都答应了——侦查型的言灵可不多。”

　　“好好好。”谷穗学着美国姑娘那样无奈地耸肩，垂下眼睛显得兴致缺缺，“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先吃午饭吧，你师兄正在联系一个私人的天文台，那地方比较方便观测，也方便开言灵。”

　　谷穗趴在桌面上，对着香喷喷的汉堡和薯条做着残酷的心理斗争——虽然是长小肚子的垃圾食品……然而还是好想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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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乌鲁木齐】

　　真田靖出刀的时候，长街寂静如死，唯有长刀出鞘时破空的风声入耳，极速的刀光在亮烈的阳光下闪烁着宛如一道白虹。凭借他亲近真田墨微的动作掩饰，刀光亮起的时候，那个计划中的结局已经被这电光火石之间恰到好处的时机写定。

　　刀身在极速的挥舞中出现微妙的扭曲，那弧线宛如少女秀美的峨眉，刀锋擦过真田墨微的腰侧，鲜血瞬间染红了女孩雪白的防晒衣，从下方直挑上橘久安毫无防备的前胸，他几乎能听见刀刃乘着风声破开心脏，在粘稠的鲜血中搅动的声音……

　　他的目光划过女儿瞬间惊恐到扭曲的表情，对上年轻人眼神，那样平静的反应不及的眼瞳里……无比从容地浮上了一冷冷的讥嘲，和一线鎏金色的暗光。

　　言灵·永恒

　　在橘久安眼中，真田靖迅疾到破空的刀术就像是电影中华而不实的慢镜头，他近乎怜悯地数着那不断跟进的帧数，眉梢轻挑，满不在乎地看着刀光寸寸挪移。慢条斯理地抬手将受伤的女孩揽到身后，在刀光逼近自己的最后一帧微微转身，在刀刃错过衣襟的一瞬，他手腕处刀光一闪，信手做出了一个简单粗暴的拦截动作。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真田靖的脸色霎时间苍白如死，年轻人微凉的目光里是孤高临下的讥嘲。

　　“无论是做父亲还是做刺客，您都太不专业了。”他轻声说。

　　下一秒，他们都听见了刃断的铿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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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纽约】

　　其实谷穗从未真正使用过言灵,在日常生活中她能看到精神游丝感知人的情绪，与其说是技能倒不如说是天赋。她本是无法区别这两者的，但当她将那深刻于灵魂的远古颂歌清唱而出，纵然那音调低柔，轻到无声，她也感受到明显的不同。

　　言灵·昼瞳

　　就像是曾有一层无色的纱帘蒙住她的视野，如今在婉转的吟唱声中，最后的保护膜被粗暴地撕扯开来。她的视野中是比她曾所见的任何“精神场”都要更加宏大和深邃的东西，她不仅仅看到了她所熟悉的精神力，还有真正的元素流，还有……还有……她的目光难以参透的，难以言喻的玄妙。

　　——她看到了真正的世界。

　　叶山浅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似乎被她此刻诡异的状态所震慑，连声调都小心翼翼，“看到元素流了吗？用方向针告诉我位置。”

　　“它在动……”女孩的声音又清又柔，宛如梦呓，“那不是‘流’……是漩涡。那是定向的，没有均一分布。”

　　“不要紧，这也是正常的，指给我看。”

　　谷穗遵循操作手册细致地操作起相对简陋的方向针，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注视天空，那个诸方汇集如海纳百川的漩涡，就像是一只贪吃的兽。她有一种感觉——从那里流进去的“物质”，再也无法回转。

　　谷穗的眼瞳全然变成了鎏金色，她的精神力前所未有地增强，甚至于可以探知那个漩涡的真相……这个想法如闪电一般从脑海中流过，她恍如着了魔一般凝望着那个巨大的漩涡……她流光溢彩的眼瞳中有银白色的流光微闪，带来莫名微妙的眩晕。

　　她感觉到这里成为了一个诡异的“场”，而中心是……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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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乌鲁木齐】

　　“你的雇主是谁？蛇岐八家？安倍家？猛鬼众？还是另有其人？”

　　真田靖微微地笑了，纵然被绑得像个粽子也丝毫没有慌张，反而带了一种视死如归的大义凛然，“橘少爷，我只是在报复，你不必为我找其它借口。”

　　“今天上午九点钟，我到达乌鲁木齐，”橘久安用流利的日语不急不缓地陈述着，语气平板毫无起伏，“十一点，你的女儿把我骗过来，你会杀了我，这是你的第一项任务。”

　　“没有什么第一二三项，这是我唯一的目的。”

　　“之后你应该把与我一同到达乌鲁木齐的小男孩掳走，交给你的雇主。”

　　“这不可能。”真田靖浑浊的老眼里露出一线得意的狡猾，“与你一起来的应该是个年轻的女孩，而不是……”

　　他的话语应声而断，真实的惊恐与绝望同时浮现在他老态毕现的脸上，如同宿醉的酒鬼在清晨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马路中央。

　　橘久安毫不意外地笑了笑，轻声感慨：“再加一句吧，您甚至不是一个很好的保密者。”

　　他说得轻巧平静，还带了点开玩笑的讥嘲。然而隔壁的真田墨微听得出他是动了真怒，每一个字说得越是婉转轻松就越是饱含阴冷，她是熟悉他的……橘久安不是谁的哥哥，当他脸上嬉笑怒骂眼底无喜无悲的时候，面对他的人只有死。

　　只是她不曾想过，有一天那个人会是她自己。

　　然而橘久安没有对她笑，甚至没有嘲讽她颤抖得像个小鸡崽子，她跪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手靠近她的颈动脉，她知道他手腕上有一把锋利的短刀，只要他动一动手指，她就会死……甚至无法为自己辩解一句。

　　无法辩解一句……从未有人听她辩解，哪怕一句。

　　橘久安撩开了她脸侧的乱发，锋利的刀刃贴着她的肌肤划开束缚住她的绳结。

　　“别怕。”他轻声说。

　　“墨微，我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女孩。你从小被你父亲抛弃，和你父亲其实并不熟识，这次只是被他蒙骗而不是心居心叵测——这些我都知道，你不要怕。”他轻轻捧起女孩的脸，语气温和中带了微微的严厉。

　　浑身颤抖的女孩渐渐镇定下来，稚嫩的脸上表情恐惧而扭曲，却在橘久安平静的目光里缓缓恢复了正常。在恐惧之后袭来的是排山倒海的悲痛，那悲痛是如此的沉重而黏稠，如浑浊的沥青将她的心裹得密不透风。她红菱一般薄软的唇无声地开开合合，却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女孩苍白的脸上泪水纵横，无休无止地顺着下颌滑落衣衫，她就那么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哽咽着，一点一点攥住了橘久安的衣角，进而扑到他怀里抽噎，属于女孩的稚嫩声线里是近乎乞求的绝望，“哥哥……哥哥……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橘久安沉默着抱住年幼的女孩，一下一下为她拍着脊背顺气，神色淡漠中带了少到稀薄的怜悯，如父如兄。

　　然而再开口的时候，他的每个字都达到了绝对的冰点。

　　“墨微，我在感情上相信这是真相，然而还有更多对你没有感情的人，不相信你的无辜。

　　“所以，太阳落山之前，证明给我看，你是无辜的。”

　　真田墨微伏在他怀里，连抽噎都静止，她不能抬头，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这个依旧用手安抚着自己的人如今是怎样的神色，只能用卑微的姿态，乞求他不要再继续。

　　然而橘久安依旧在说，那声音冷静如冰，字字清晰到残忍：

　　“如果你不能，我会为你定好今晚的机票送你回日本，那里有你的族人，有你的过去，也有安倍博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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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纽约】

　　叶山浅最后一遍检查元素流绘图，确认没有硬伤后点击保存。这份资料不能经过网络发送，只能回到学校以后亲手上交，就像源稚生说的——中国人的鸡毛信。

　　她无声地笑了笑，随即看了看安静得过分了的谷穗，猜测她可能因为行程过于紧凑而失望。于是伸手拍了拍女孩瘦削的肩膀安慰道：“虽然明天我们就回芝加哥，但纽约晚上也有很多好玩的，一通宵的话明天再车上可以补眠——所以今天晚上要不要去玩？”

　　谷穗揉了揉眼睛，轻轻摇头，动作迟缓显得格外疲惫，叶山浅不由猜测释放言灵过于疲惫所以小姑娘现在只想睡觉，于是热情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她靠过来休息。

　　“师姐……”谷穗无力地靠在叶山浅肩头，被坚硬的骨骼硌得不安地皱了皱眉，“我好像发烧了，好烫。”

　　谷穗没有注意到叶山浅呼吸节奏中明显的断裂，依旧疲倦地蜷缩着，半阖着眼像一只动物幼崽那样抽噎了一声：

　　“我眼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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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乌鲁木齐】

　　当对谷穗的联络第二次出现“无人接听”的情况，孟桥安已经冲他的临时助理招了招手。抬手的一瞬间他才注意到自己指尖不自然的颤抖，连带着整个世界像是很多年前他发病的时候看到的光怪陆离的扭曲视野。

　　“定位这个号码的坐标。”

　　重播到第五遍，终于被人接起，刚稍稍松了一口气，耳畔却没有听见谷穗慌里慌张的解释，他默然地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细听话筒对面传来的细微呼吸。

　　“孟桥安？”清甜的女声响起，却不是他的女孩，“我是叶山浅……别紧张好么？是这样……谷穗暂时接不了手机，她……”

　　叶山浅顿了顿，他听见她深吸了一口气的颤音，“她在医疗部——”

　　医疗部？学院的医疗部还是哪里？怎么又是医疗部？安倍家那群疯子怎么可能做出两头堵截这种事？！

　　要命的高音在他脑海中冲撞，如同琴师灵巧的手指经过劈挑抡滑将旋律渐渐推向高潮，琴弦越绷越紧直至发出岌岌可危的尖音，仿佛下一秒就要听见清脆而尖锐的断音。

　　“出任务的时候出了意外……”

　　嘎然而止。

　　他听见了弦断，没有他想象中的惨烈，反而轻得宛若羽毛落地。

　　良久，孟桥安再拨回去，只听见机械的女声重复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少主，定位查到了。”

　　卡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