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衷》晨晓·萧遥

23、阳光

　　孟桥安站在漂亮的别墅前，隔着装饰性质多些的院墙看见院子里雪花铺了厚厚的一层，因为不曾被人打扫，显得荒芜已久，庭院中竟有绽放的寒梅，是在薄薄的冰雪色中一抹鲜红的亮色，格外难得。
　　大概是主人因为大雪天没有出门，院子里没有脚印，也看不出原本属于路径的区域，让他想起恐怖片里华丽而荒凉的古堡，没有可以通向大门的道路，那意味着禁忌。
　　他拿出手机拨打一个号码，第一次无人接听，第二次等了半分钟，才听见接通的轻响，电话另一段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却无人说话。
　　“谷穗？”
　　对面的女孩这才如梦初醒地叹了一声，声腔中带了懒怠的倦意，听起来竟然有几分慵懒的妩媚，“谁？”
　　“原来你没存我电话啊。”他的故作微恼，偏偏话音中又带了温和的调侃，“你猜我是谁。”
　　对方似乎把手机移开了一点来看屏幕，略带惊喜的尖叫传过来，却不如之前清晰，“呀！孟桥安。”
　　没等他回答，谷穗就开始语无伦次地说起话来，仿佛开了三峡闸门的长江水般滔滔不绝，先半真半假地抱怨了几句他一放假就不联系她了，又开始讲起自己刚刚做的梦来……女孩子的嗓音微哑，但不影响那话音中货真价实的喜悦，宛如一只过分活泼的小麻雀，急得好像一停下来就再也不能说话了一样。
　　男孩眯着眼看了看别墅的最顶层，是斜顶的阁楼吧，他想象着那里面的女孩兴奋地蹦蹦跳跳，长辫的发尾在腰间摇来晃去，眉眼该是灵动得宛如一泓盈盈的泉。
　　他低低地笑出了声，并没有打断她，女孩的话却突然缓了一缓，似乎猜到了什么，轻声问:
　　“你在哪里啊？”
　　孟桥安脸上突然泛上了一点玩味的笑意，四顾无人，就找了院子的偏角，单手撑着院墙翻了进去，一落地踩了新雪，厚度竟直接没到了他的脚腕，不由失笑——真不知道谷穗多久没出门了。
　　“孟桥安，你在哪里啊？”女孩子提高了音调再次询问，带了点婉转的催促意味。
　　孟桥安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积雪行进，一边懒洋洋地报出了一个地址，不等谷穗回答，又问她，“这是你家对吧，你在家么？”
　　“在！”谷穗的回答又急又疑惑，“你在哪里啊？别墅区外么？我打电话叫他们放你进来。”
　　冷风微微地吹，她过了一会儿才听见男孩的回答——低缓的，温柔的，带了一点宠溺的柔软笑意的话语。
　　——“你把门打开。”

　　孟桥安一副安闲的老神在的模样，却听得谷穗那边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他疑惑地“喂喂喂”了半天也没有得到应答。
　　混血种的听觉大多异于常人，隔着一道厚重的大门，孟桥安听见一阵连续的响声，像是一连串格外沉重的快板……
　　随着一声电子锁的轻响，大门狠狠地向外打开，差点撞在他脸上，那样凶狠的速度和力道，让他有了一种门对面是个讨债鬼的错觉。
　　寒冬腊月的冷风从他身后袭来，卷着飞舞的雪花吹起门内女孩乌黑的长发，露出少女苍白干净却没有表情地脸庞，纯棉质的睡裙裙摆翻飞而起，只见赤裸的脚踝和小腿纤细的线条，在寒风中带了淡淡的红……
　　孟桥安原本满是玩味的心情顿时消失无踪，双眼直勾勾地落在女孩睡裙下瘦弱的身躯上，从纤细的小腿到露得太过明显的锁骨，眼中情绪流连不定。
　　而谷穗也就这样站在微微的寒风里，修长的颈子暴露在外起了一片小疙瘩，她死死咬着色泽暗淡的唇角，愣愣地半仰了头，漆色的眸子无比专注地凝视着孟桥安的眉眼，她脸上慢慢积攒出一点点柔软的笑意来，然而眼中水光莹莹，竟是某种近乎于哭泣的表情。
　　“你……”两人同时发声，谷穗顿了一顿，就被孟桥安按住了肩膀半圈在了怀里，关门的巨响和男孩咬牙切齿的叹气声不分先后地到达她耳际，带来细微的痒与麻，修长的手指将她柔顺的长发揉了个一团糟，“大雪天里你就这么出来了，你穿衣服都不分四季么？！”
　　满腔酸涩的情绪被这句责怪一堵，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刚想说什么，突然寒意上涌，难以控制地连打了三个喷嚏。孟桥安随手拉开了羽绒服把谷穗按在了自己的胸口，抱紧了取暖。
　　谷穗的脸颊贴在棉质的柔软衬衫上，触到人类胸膛的体温，瑟缩了一下像是被烫伤。孟桥安以为她在打哆嗦，不由用手按在她后心处，又往自己怀里抱了抱。
　　男孩懊恼到无以复加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带了恶狠狠的暖意，直抵耳畔，“你有病啊？”
　　她在他怀里艰难地揉了揉眼睛，脸上迷茫的神情散去，换上了一点点与他相似的凶狠的笑来，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不顾他错愕的表情，懒洋洋地，一字一顿地反问:
　　“你、有、药、啊？”

　　玻璃内侧贴着雪花状的装饰物，随着推门的动作，雪花下吊着的小铃铛发出清越的响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几声类似猫叫的古怪电子音，孟桥安回忆发音细细琢磨了一下，发现这声音叫的是“hello”。
　　“你看你看，它这双眼睛闪来闪去的像个偷窥的小贼，好几年了就会我和说一句话。”谷穗拿起门口的只烤瓷猫，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感应器前来回晃动，换来烤瓷猫肚子里发出一声声“hello”。
　　谷穗得意地笑了笑，带着一点蔫儿坏的模样，针织帽边的毛球在她侧脸边摇晃着，显得又促狭又可爱。
　　孟桥安抬手轻弹了一下她的发顶，明明带了帽子没有感觉，但谷穗还是故作痛苦地捂住了脑袋，“变傻了你要帮我写作业！”
　　“这话说得可一点都不像大学生。”
　　“我没上大学啊，我刚刚还跟买书的小哥说我上高三，你不也是么？”谷穗眯了眼看着孟桥安手里的紫色书盒，唇畔泛起了一点促狭的笑来，“还是个勤奋刷五三的好宝宝呢！”
　　两个人刚刚一起去一家书店拿回了学校丢失的文件——说是“拿”其实是“偷”，谷穗的侦查型言灵配合着孟桥安的行动力，最后把文件藏在了一整套“五三B版大礼包”里带了出来，交完钱两人抱着练习册一路狂奔，好像里面有明年的高考真题跑慢了就会有人抢走……
　　在街头巷里七扭八拐转了半天，身为北京人的谷穗才想起她对这里还有些印象，拉着又转过了一个街道，才进了这家咖啡店。
　　谷穗放下门口迎客的烤瓷猫，正好看见椅子上趴着一只打盹花色条纹的大花猫，随手揪了揪花猫的胡子，花猫顿时发出了低低的呼噜声，谷穗知道这是猫生气要发出进攻的警告，一边在腹诽现在的猫太不禁逗，一边躲到了孟桥安身后，对大花猫做了个鬼脸。
　　大花猫高冷地打了个喷嚏，继续打盹。
　　孟桥安感到好笑之余，也讶异于咖啡店里遍地的猫玩偶抱枕和真猫——角落里抱着毛线球打滚的，座位上蜷缩着睡觉的，在楼梯扶手上一闪而过的……全是活猫。
　　“这到底是咖啡店还是宠物店？”
　　“猫窝咖啡店。”谷穗指了指墙上整整三排的彩色照片，各种猫被定格于其中，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地泛着浅光，“这家店我初中的时候就有了，最开始就三只猫，这几年老猫死了小猫也不知道计划生育，搞得现在遍地跑，也算是特色吧。我也不知道它算不算咖啡店，这里卖咖啡卖牛排也卖蛋炒饭，前两年给学生付费讲题呢！”
　　“传说中的中国特色混合所有制经济？”孟桥安随口吐槽，长眉微微挑起，眸中浅浅的愉悦化作一闪而逝的微光。
　　谷穗耸了耸肩，眯了眼笑得像一只愉悦的小狐狸，酥酥软软地拉长了调子，道:“是老板太多才多艺啦。”
　　孟桥安看着墙上屡次出现的年轻女人的照片，心说还好老板是个女的，否则你以后最好还是别来了。

　　在吧台点单后，谷穗轻车熟路地撩开了作为隔断的纱帘，露出窄窄的一节楼梯，对着孟桥安得意洋洋地露出一个笑来，“楼上有一个晃来晃去的吊椅，光照也好。”
　　女孩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透明，几乎可以看到脸颊上细细的绒毛。像个熟得正好的桃子，孟桥安想到这样的比喻，心下一片熨帖。
　　然而去玩耍的路上总是充满了艰辛。
　　“喂，兄弟……你挡路了。”谷穗抬起脚碰了碰横在楼梯口的大肥猫，一脸嫌弃，“挪一挪！否则我踩你喽！踩喽！真踩喽！”
　　肥猫闻言，大大的耳朵动了动，懒懒地睁开了眼睛，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露出了白胖白胖的大肚皮……又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谷穗无语地轻轻踩了一下它白胖的大肚子，“这么肥这么懒……你是叫‘啤酒肚’么……再不挪窝我就用力踩咯！”
　　似乎谷穗“攻击”它的力道很适中，像专业的按摩师傅……肥猫眯着眼发出了幸福的呼噜声。
　　孟桥安憋了笑，可纵然如此谷穗也能看见他可以抿住的唇角微微上翘。他迈开大长腿从肥猫身上垮过去，直接站到了第二阶上，回身冲身材娇小的姑娘招了招手，“要我抱你过来么？小短腿？”
　　谷穗轻轻哼了一声，葱白一样的指尖猛地戳了戳孟桥安的胸口，狠狠道，“你腿长，你脑袋下面都是腿！”
　　迈过那只肥猫并不困难，谷穗临走还不忘踹它一脚……换来了一声幸福的哼哼。
　　“你说拿这种玩意儿怎么办？软硬不吃就会哼哼。”谷穗低声抱怨了一句，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尖利的猫叫。
　　两人回眼一看，不由愣了——一只几个月大的小奶猫正慢吞吞地扒拉着啤酒肚，似乎着力不好，后肢在啤酒肚上一蹬一踹，换来肥猫痛苦的惨叫——但哪怕是这样，肥猫依旧没有起来挪个窝的意思。
　　白色的小猫从艰难地爬到楼梯前。台阶的高度对它来说有些高了，它只好揪着地毯的毛毛慢慢地往上攀，动作有些笨拙透着小猫特有的萌感。好不容易攀登了四阶台阶，正好到了谷穗脚前。
　　“看起来像是冲着你来的。”
　　话音刚落，小猫“喵呜”就一声扑在了谷穗的鹿皮短靴上，小猫爪子软软地扒拉着谷穗的裤脚，四肢并用地从女孩的脚腕往小腿上爬。
　　谷穗蹲下身去，微微偏了头打量和锢在脚腕上的小奶猫，女孩漆黑的眸子和猫儿暖暖的浅黄色瞳仁一对，脸上顿时漫上小姑娘看到毛球状物体特有的欢喜来。
　　“哦……好吧。”谷穗故作嫌弃地耸了耸肩，盈盈的眼波却温软得一塌糊涂，“看在你把‘啤酒肚’踩疼了帮我报仇的份儿上，我勉为其难地抱你一下。”
　　话虽是这样说的，偏偏她眸光晶亮，满满当当的愉悦的情绪快要从中溢出来，满脸酥软而温柔的笑意藏不住，沐浴在阳光里满是让人心动的温暖干净。
　　孟桥安第一次知道笑意是可以从心里一点点漫上来的，那种温暖慢条斯理地一寸一寸占领心头，是太陌生的情潮，干净得像是阳光下的泉水，与他之前经历过的一切，都截然不同。
　　还好，他心想，还好是只小母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