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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魇 ...

  •   她的眼前是温暖的白,那白是粼粼地流动着的,仿佛隔着透明的水波观察阳光的质感,温柔明亮却并不刺眼。在大片大片的阳光里,微微拢起的五指虚掩在她眼前,温柔的阳光透过指缝漏在她的脸上。她迷恋地嗅着鼻尖上淡淡的香味,乖巧而急切,像是一只急于吮吸母亲乳汁的小兽。
      那样的味道——女人指尖丝丝缕缕的檀香味,那飘忽而清浅的樱花香,还有阳光带来的暖洋洋的暖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糯糯。”那样甜美而酥软的声音唤着她,“小睡虫,醒来啦——樱花开了,睁眼看看。”
      下一刻细碎而轻软的触感覆盖了她的脸颊,细细的柔柔的,擦过她的耳侧,钻进她的领口,带着轻忽缥缈的樱花香——像是一场落樱的微雨。
      “糯糯,糯糯,醒来啦醒来啦……”那声音那么好听,一字一音都是含着情意的天籁。
      她不由弯起嘴角,嗅着阳光的暖香和樱花香,胡乱伸出手去索要拥抱,“妈妈……”
      “妈……”她笑着睁开眼,发出童音的娇嗔,“妈妈!”
      她睁开眼,却跌入一片黑暗。眼前漫开刺眼的红,从一点,到一团,再到一片……那鲜艳的颜色慢慢在她眼前延伸,以一种从容到不容置疑的姿态,慢慢地胀满了她的视野。
      她知道那是混着泪的血水。
      那个人的泪,那个人的血。
      有人贴着她的耳朵说话,声线低哑,像是凛冽的风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不会哭的。”
      “不想哭的,就死了。”
      她拼命地睁眼,拼命地喊,然而她的灵魂附在一具干冷尸体上,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感受恐惧袭来,带着血腥味碾压过来,把她的灵魂碾碎成粉……
      “lady……”
      “She looks too……”
      乱七八糟的英语在她耳边响成一片,混合着雷鸣那样的东西不断地响,她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四肢冰凉不听使唤,冷汗透了衣衫——就像是一具刚刚从冷冻柜里拿出来的遗体。
      “别吵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像是蛇在吐信,“吵死了!闭嘴!”
      英语声一下子爆了棚,原来还是小声低语,如今突然大声地喋喋不休。她听在耳朵里,只觉得烦,意识无法集中,什么都听不懂。
      突然一切都重归安静,冰凉的东西贴在她额头上,细细地擦拭。她愣了好一会儿,视线渐渐清晰,才明白那是块湿巾。
      一张年轻女孩的脸凑过来。
      “小姐?你还好么?”她说的是中文。
      她下意识摇了摇头,“吵……”
      女孩一愣,认真想了想,恍然,“是耳鸣……还是……”女孩躬身过来,按住她的肩膀,“冒昧了。”女孩单手按压她的胸口,力道平稳,是类似心肺复苏的动作。
      她耳边的雷鸣般的响声淡去了,她恍惚间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的心跳啊。

      “谢谢……你是医生么?”谷穗看着女孩的脸,眉眼倒是秀丽,然而她实在是太年轻了,看起来还是少女模样,不像是医生。
      “当然不是。”女孩摇了摇头,“你这个,应该也不是病……做噩梦了吧?”
      谷穗轻轻点了点头。
      “梦魇呢,民间俗称鬼压床。”女孩细细解释,“我男朋友也经常这样,我也就会点儿法子缓解。”
      看见谷穗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女孩知趣地不再说话。
      原来这几天噩梦做成这个样子……是梦魇啊。
      谷穗却突然觉得有些遗憾,怎么就……没有看见妈妈的脸呢?

      窗外是漆黑的夜空,飞机在云层上极速飞行,从北京直飞美国芝加哥。
      她的去处,是一座美国的私立大学。
      她又想起了那诡异的英文混合拉丁文的文件,还有邮寄过来的漆黑磁卡票……听说那座大学在山里,必须要火车专列才能进入校园。
      老爹倒是给自己安排了个有意思的去处。
      卡塞尔么……

      谷穗抵达美国正是盛夏时分,离车票上规定的时间还有一周,她父亲的老朋友——得到了股份转让的合伙人在芝加哥安排了人照顾这位年纪轻轻的土豪妞。
      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在芝加哥机场恭恭敬敬地等候大小姐驾到,点头哈腰拿行李,一路上还说了几个笑话,换来小姐面无表情地吩咐,“好好开车,谢谢。”
      她精致的眉眼淡漠如冰雪,礼貌克制中,透着微微的不耐烦。
      中年人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原来大小姐不是那种平易近人的人,虽然看起来年轻貌美但是有着一颗贵族般的高贵冷艳的心灵,于是在心里默默调整了计划好的芝加哥观光路线。
      结果是大小姐坐在酒店沙发上,静静听完了一连串的文化景点,最终淡定地把大叔推出了门,从始至终都木着一张冰块脸,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好了大叔,你被解雇了。”

      关了门,谷穗才默默得松了口气,打量着镜子里少女没什么表情的人冰块脸,她尝试着扬起嘴角,只见镜中少女皮笑肉不笑,一点亲和力都没有。
      果然她并不适合与别人相处,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个放得开的女神经,面对人类的时候却像是生锈的机器人,不会……也不想去反应。
      她突然有点思念安倍理央了,虽然那个人的接近带着那么重的目的性,她却不能否认那是她难得的朋友,她们在一起到底还是开心的。
      母亲过世后,她有关于母亲的记忆都诡异地模糊起来,连带着五岁前的时光都像是被上帝剪掉的录像带,只剩下干干净净的一片白。
      而七岁后的时光,却是躲在窗帘后的宁静。
      因为父亲事业的忙碌,她惯常只是一个人待在家里,专门泡在父亲的书房,从那一摞一摞旧书里翻找喜欢的东西。她埋在书堆里,合上书页就一个人那发呆,别人叫她,她就呆呆愣愣地抬起头,露出某种不耐烦的表情。
      她的外表越来越无趣,像一个安静地玻璃娃娃,但是她心里住着一个无比精彩绚烂的世界,那个世界很宽广,而且光怪陆离——在那个世界里,蓝胖子和黑猫警长是好朋友,葫芦娃对美少女战士叫姐姐,小龙女和杨过与西门吹雪是邻居,柯南每天跟在一只耳身后找线索……
      那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是那个世界的王。
      她老爹最开始并没有发现女儿的怪异,直到有一天发现女儿抱着玩偶傻笑了一整天……谷先生兴师动众地带她去了心理科,医生观察了半天,结论是小孩子都会有一点臆想,多带她出去玩就好了。
      于是谷先生说,“来,告诉爸爸,你想去哪里玩?”
      十岁的女孩子想了半天,最后说,“你要是不能在家里陪我看动画片……就不要烦我。”
      房地产开发商当然不可能天天陪着一个小丫头看动画片……于是谷穗的小世界更加广阔,每天敷衍完了作业就回到那个世界里肆意地笑,每天乐颠颠的,不再是别人眼里的那个玻璃娃娃。
      父亲给不了的关心与快乐,她自己给自己。
      后来真正长大了一些,她才发觉自己对真实的世界就像是个局外人,同学们喜欢的明星她不懂,同学们厌恶的学习,她反而觉得有意思。她每每一个人坐在食堂里啃包子,遇到同学错愕的“你怎么一个人啊”,她只觉得茫然——等人吃饭多麻烦。
      上高中时她最喜欢的是地理,在大家都在拼命刷题的时候她趴在桌子上抄作业,脑子里冷气团和暖气团打来打去,不一会儿又抱在一起——这就是长江中下游的梅雨季节了。
      她就像是一个被锁在阁楼上的孩子,蜷缩在窗帘里躲避外界的阳光,把脸贴在玻璃上描画外面世界的样子——那隔了太远的距离,她看不清晰。钥匙就在她自己手里,可她不愿意出去。
      直到那一天,有个人告诉这个阁楼上的大龄儿童,她父亲死掉了。
      那么她赖以生存的小阁楼……是不是就要拆掉了呢?

      她第二天自己出门,穿着她的白纱裙子在芝加哥的大街上游逛,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最后她进了一家电影院,随手买了最近的片子,等到灯光暗去大幕亮起,她才知道片名。
      旧的片子加了新的3D效果,经典得连她这样游离于世界之外的人都耳熟——《泰坦尼克号》。
      女主很漂亮但也有点丰满了,男主看起来倒是有点痞气的小生……然而富家小姐穷小子的故事实在俗套,要不是夕阳下的经典一幕着实打动人心,谷穗都不免要觉得这部电影徒有虚名。
      然而四周细细碎碎的哽咽声形成了巨大的“场”,她的身边飘荡着近乎凝成实体的悲伤,她只觉得自己像是世界的异类,怎么拼命也融不进去,只好尴尬地沉默在别人悲伤里。她很想应景地哭一哭,然而眼睛干涩,怎么努力都没有流泪的意思。
      电影进入了高潮部分,船舱进了水,穷小子拉住富家小姐的手四处逃亡,身后有枪声一路追随,女孩湿透的裙子狼狈地黏在身上,在奔跑的过程中显露出漂亮的线条……果然丰腴的女孩自有她的美感。
      滔天的水浪中,飘摇不定的船只……
      躲路狂奔中,飞扬起来的裙摆,是雪纺纱织的白……
      耳边的惊呼一声高过一声,像是起起伏伏的海潮,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另一个相似的画面却在眼前渐渐清晰起来……那种鬼压床一样感觉又回来了。

      有人握住她的手急切地向前跑,水声混合着莫名生物的叫声在她耳边响成一片,不能回头……不能回头!
      她听见了急切的喘息声,不知道是来自那个女人还是来自自己,她只能看见面前沾了水的白纱长裙起起落落,露出女人赤裸的幼白的脚踝……像是琉璃那样脆弱的白。
      回头呀,回头……让我看看你好么。
      妈妈……
      她的视线又模糊起来,世界在她眼中扭曲成凌乱的线条,像飞舞的长蛇在空中不断扭动着,胀满了她的视网膜,勾勒出神秘的花纹……她竭力睁大了双眼,金色的光芒在她近乎纯黑的双瞳中一闪而显,如妖似鬼。
      “糯糯,往前走,别回头。”那双手将她托出水面,颤抖的手指传来巨大的力道把她往前推去……她竭力抬起头,大口大口地呼吸腥咸的空气,似乎带了血的味道。
      她猛地回过了头。
      “妈妈……”她的声音里终于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痛苦与懦弱,她不是大小姐,不是公主,她甚至不是一个女孩——她是婴儿,本能地渴求来自母亲的信息,那是她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唯一方式。
      “妈妈……妈……”
      她的视线渐渐清晰,她终于……看清那个人的脸。
      白净的脸颊有大理石一样的质感,清隽中带了无害的英气,似乎带着些微难以察觉的阴郁,有剑刃式利落的眉,棕黄色的瞳仁里有淡淡光点,像是星空下的湖面。
      她从未这么认真地看过一个人的脸,像是要把那个人的容貌刻在自己的灵魂里。
      她越凑越近,鼻尖几乎要顶到对方的脸,甚至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吐息触及自己的脸颊……那呼吸……随着她的凑近而……越来越急。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小姐,电影结束了。”那人轻声说,声音不似正常男人的低哑,反而清越得让人想到竖笛吹出的亮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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