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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喜欢 ...

  •   十二月的天气总是阴沉,哪怕天上没有云朵遮阴也能听见凛冽的风声,强烈的冷气流在干燥的空气中打着旋,隔着一扇玻璃窗都能听见呜呜的风声……谷穗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寒意沿着脊椎抵达后脑,让她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被子里传来一声嗡嗡的闷响,她迷迷糊糊地乱摸一阵,果然摸到了自己震动的手机,这才确定刚刚确实听见了声音而不是听风时患上的耳鸣。
      一个未接来电,来自孟桥安。
      还没等她回拨回去,又是一条短信息弹了出来。
      “还在宿舍里?感觉好点儿了么?”
      谷穗又下意识地把脖子往两层的棉被里紧缩了一下,慢吞吞地用发软的手指回复。
      “早上量体温是38度,伊蓝说这个体温对于混血种来说只能算低烧,吃药了,在床上躺着……还好,就是有点儿冷。”
      虽说谷穗看起来细细弱弱的,其实一向身体很棒,最严重的病情也不过是发烧,那次数也屈指可数……怎么变成了爬行类免疫力就差了呢?
      她觉得混血种的低烧对她来说实在是有点糟糕,但是冷成这个样子又实在是不想爬起来去医务室,伊蓝临走还留了冰袋给她,但现在也成了一袋子水……她也懒得起来换冰。
      大概闷着闷着出汗了就好了吧,也不知道医务室能不能为了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病收留她。
      病魔啊,你有个名字,叫懒惰。
      “好好躺着别乱动,多喝热水。”孟桥安的短信回得有点慢。
      谷穗烧得眼皮发肿,迷迷瞪瞪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热水”看了半天才痴痴地笑起来,心说原来你也有没词的时候啊,喝热水喝热水,别以为本姑娘不知道那是屌丝回复女神的客气话……这么一想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影高大起来了。
      似乎“中国人喜欢喝热水”都是出了名的,报道的时候老师还特意给她发了一个电水壶,而其他同学都是直接喝冰水的。
      在这里,也只有孟桥安会和自己说“喝热水”,其他人听到“热水”大概会惊恐地瞪着她说“what?”
      然而为什么……还是失望呢?
      虽然知道你给了我一个苹果,但还是想要你能削了皮喂我吃……
      ——真是贪心到没救了。
      谷穗蜷缩在被子里,柔软的被角兜住她发烫的脸颊,带来莫名的酥麻。她倦倦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到身体里的寒意一点一点被驱散,只剩下困意袭来。
      就这么滑入了黑甜的梦乡里……那样的梦乡……桑拿房一样的热。

      发烧究竟是什么感觉?
      ——很累,很懵,也很安心。
      因为你知道肯定会好的,所以觉得晕晕乎乎的虽然难受但也不痛苦,有一种无比镇定的安心。
      这样的安心不仅仅来自于免疫力,也来自于围着自己忙前忙后的那个人。
      少有的几次发烧,父亲会把行程表扔给秘书,亲自来看着她吃药,半夜明明有护理人员也亲自起来给她量体温。她记得午夜迷迷糊糊的触感,是灼热碰上温暖,诡异的凉爽来自于父亲干燥粗糙的掌心,父亲的声音在她耳边模糊成一片细碎的音节,她下意识地把额头在他的掌心蹭了蹭,那样柔软的感觉,是一切安心的源头。
      中年男人和蔼地抚摸着她的额头,五指缓缓地遮拢住她的双眼,微弱的光芒从指缝中漏下来,在她睫羽处,投下淡淡的光来。
      那破碎的视野里,父亲温吞的目光是那么那么温柔,又那么疲惫。
      她做了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梦,一个短暂的片段来来回回地重演。
      她怔怔地看了很久很久,那样的场景,那样的目光——这是梦吧?
      是梦啊。
      梦之外的世界里,父亲已经……死了啊。
      于是她就这么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看着那个短暂的瞬间长久的停驻在她眼前,看着那目光带着无言的温柔……看着那个梦,碎落成一地尘埃。
      你看,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谷穗隐约地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模糊的视野中,熟悉的身慢慢走近,在床边停了一停,拿起她的水杯晃了晃,低低地叹了口气。
      之后耳边就传来一声懊恼的,无可奈何的叹息。
      “不是让你多喝热水了么?”
      那样的问句落进她耳际,像是蔗糖被抛进水中,飞快地消失无形,只剩下带着香甜味道的安全感,随着男孩修长的手指贴在自己的眉心,很凉很舒服。
      她仰起脸来,烧得发肿的脸颊失去了平日的水润白嫩,水洗黑曜石一般清澈的眼瞳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那雾气慢慢凝结成液体,她微微眨了眼,睫毛上就粘了一层细小的水珠,像是水钻反射出的剔透光点。
      ——那样安心的触感啊,就是我知道我会没事的,所以我不怕。
      ——你在我身边啊……我知道我一定会好的。
      你是……谁呢?

      “爸……”
      孟桥安心说看起来真是烧得不轻,人都认不清了,“谷穗,我是……”
      无奈的话音被突然的冲击打断了,女孩从厚厚的被子里钻出来,猛地撞进了他怀里,女孩的脸颊紧贴在他的小腹上,那灼热的触感烫得他发愣,女孩的双臂就这么抱住了他的腰,一动不动,像是一只抱着毛线球死不撒手的小猫。
      孟桥安知道和烧糊涂的人没什么道理可讲,只好顺势坐在床上,把被子拉回女孩的肩头,手指无意间碰到滑腻的皮肤,像是一匹刚刚熨过的绸布,过高的温度让他皱了皱眉。
      女孩伏在他怀里,像是一个暖乎乎的热水袋,他无措地把被子往她身上裹,突然被热水袋烫了一下,惊得整个人的动作都被摁了暂停键。
      漏水了么?
      “怎么哭了?”他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头,觉得抱着一个姑娘坐在床上的感觉并不好,有点慌又有点心疼,“谷……穗儿?”
      他念起她的名字时犹豫着拉长了音,听起来像是在叫“穗儿”这样亲昵的字眼。热水袋突然激动起来,漏的水越来越多……孟桥安只能用这种不着调的拟人手法来形容,他的脑子已经懵逼了——因为谷穗哭得太真诚了,哭腔尖利像是乐盲演奏的小提琴音,双肩随着抽噎微微抖动,哭声越来越大……他莫名奇妙地抱着她,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半晌,女孩才停了哭声,慢吞吞地,抽噎着问,“你怎么……才来啊……你不在……我会……死掉的。”
      她抽噎着继续胡言乱语,孟桥安无意识地梳理着女孩凌乱的发丝,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帮她顺气,她冰凉的手指贴在谷穗灼热的头皮上,让她抽噎得小声了些,他就随手慢慢地摩搓着。
      孟桥安从没见过这样的谷穗。
      她开始正常课业以后,原本那种让他不自在的凉薄与淡漠渐渐消失,更多的时候表现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天真,乖巧,软萌而且孩子气……也与现在不同。
      如果说他们最初相遇时,她蜷缩在一个冰冷的壳子里打量他,后来她表现出一个可爱的模样让他看得放松……但他知道都是一个少女该有的模样,哪怕她曲曲折折的小心思他看得清晰,她也终究是有一点伪装,无关心机。
      而发了烧的谷穗,就真的是个小孩子了,没有壳子没有伪装,她的所有情绪是如此直白地宣泄出来,那样的惶恐和依赖,太真诚。偏偏她看起来又是那么懵懂,干净如幼童,更显得无辜。
      无辜得让人愧疚,无辜得让人想保护,让人想好好地抱住,如珍如宝地捧在手心里。
      “你不会死的。”他柔声说,像是哄孩子,“我来了,你不会死的。”

      孟桥安是带着医药箱来的,里面除了各种药品以外还有注射器,谷穗裹着妹子,茫然地看着他抽取药品插上了消毒过的针头,“你干嘛?”
      “准备药啊,你体温太高还是先降下来。”
      “我……吃过药了。”
      “可你还是在发烧,根本没降下来。”孟桥安准备好了,“来,我们打一针……你不是晕针吧?”
      谷穗皱着眉,脸颊绯红浮肿,像个熟透的苹果,犹豫了半晌,才问了一句,“是要扎屁股吗?”
      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听起来虚弱嘶哑,语气十分小心,像是在询问注射器里有没有什么过敏药物。
      孟桥安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把手伸出来。”
      “真的不扎屁股么?”
      小姐你真的不是在耍流氓么?
      孟桥安握住女孩的手腕,细细的血管清晰起来,孟桥安一直觉得谷穗是有点婴儿肥的,脸颊柔软像是个小笼包,现今才觉得,大概她所有的肥肉都长在了脸上。
      实在是太瘦了,瘦得他不敢下针。
      “不许乱动啊。”他深吸了一口气。
      谷穗懵懂地盯着他严肃的脸……盯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把针头对准了自己的手背……盯着他如释重负的表情……盯着手背上的针孔,失望地叹了口气。
      “原来真的不是扎屁股啊……”
      孟桥安终于忍无可忍了,“你再耍流氓我就……”他愣了愣,没往下说。
      不想女孩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又凑过来,带着一点热气,慢吞吞地凑近了,亲了一下他的唇角。
      吻如蜻蜓点水,沾之即离,干干的,没什么感觉……何况只是唇角。
      孟桥安怀疑她是想亲嘴唇的,然而……大概是烧得糊涂了没找对地方。
      女孩飞快地缩回了被子里,只剩下一双迷迷蒙蒙的眼露出来,得意洋洋的,像只偷了鱼的猫儿。
      “耍流氓了呀,怎样呀?”
      “有种你也来呀……来呀!”女孩眯着眼睛咕咕地笑,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缩进了被子里,“你才不会呢。”
      “我喜欢你啊,你不是不知道,可你不知道我多少次想对你耍流氓呢……可是我怕你不喜欢我那样。”谷穗梦呓一般地说,双眼困极了一般地慢慢闭阖,“怕你不喜欢我。”
      “我怎么做……你能……喜欢我呢?”
      不知道是不是药效上来了,倦倦的困意把她本就不怎么清楚的脑子蒙得密不透风,像是在温暖的水下,她是一只困顿的鱼,隔着一层水她什么都听不清,然而有一个人在那里看她……给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她就这样安心地,睡过去了。

      孟桥安看着熟睡的女孩,眸中深沉得像是浑水,有复杂的感情的眼中交织——慢慢沉淀成无比清晰的样子。
      他从未有这么一刻,如此认真地思考过那些与情感有关的事,那一向是他的禁区,有太多现实的顾虑与前尘往事交织,理不出头绪。
      对父亲,不知是怨恨还是敬仰;对安倍理央,不知是怜悯还是爱情;对小浅,不知是喜爱还是愧疚……感情本就不是能一句话能说清的事,何况那些故事里有太多不属于感情的因素干扰,看不清。
      然而想起谷穗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很简单,简单到让他错愕。
      他轻声说:“傻孩子,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这句话,在此刻,不会有回应。
      原来是有一种感情,可以抹去曾有的一切复杂情绪,只剩下一个清晰可辨的答案。也许亲情可以又爱又恨,也许友情可以掺杂利益,但人们看到爱情的时候,并不在意它背后是否有千丝万缕的不确定,只看到了爱情本身。
      “是啊,真喜欢你。”
      对了,他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孟桥安从容起身,看着女孩渐渐归于正常的脸,乖巧漂亮带着一点虚弱的娇气,唇色淡淡,他低下头去,蜻蜓点水,沾之即离。
      “再耍流氓我就亲你了。”
      随着轻轻的一声笑,他的视线前所未有地清晰。

      还不到你回应的时候,我亲爱的,穗儿。
      还不到时候。
      这二十年里,我喜欢的人不多,所以每一个都要好好守着。
      我失去过,才知道疼——所以不想让那么狗血的戏码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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