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衷》晨晓·萧遥

14、温柔

　　这是阴云密布的一天，大片大片的乌云积压在卡塞尔学院上空，让人毫不怀疑马上就要下一场倾盆大雨。
　　这样的日子，最适合补觉了。
　　叶山浅早饭吃得太多就会很没食欲，这会儿正百无聊赖地把盘子里的白豆腐一块一块摞起来，谷穗也不知道面对这么嫩的东西师姐是怎么做到的，不过显然技艺高超——竟然已经摞了十公分。
　　之后那摞豆腐塔的底座被源稚生用筷子尖一戳……没事……谷穗也跟着再一戳……倒了。
　　叶山浅鼓着脸抱怨，“你们俩真有默契。”也没生气，源稚生老神在在地把那块被戳得稀烂的豆腐夹走吃了，叶山浅在他吃得很干净的盘子里挑了一个红辣椒尖尖夹走。
　　红辣椒尖尖就成了豆腐塔二号的塔尖，像个避雷针。
　　做完这一切，叶山浅无声地笑了笑，好似宣布大功告成，却见谷穗拄着脸盯着她看，白白嫩嫩的脸蛋像刚刚的嫩豆腐……好想戳一下。
　　“师姐……”小姑娘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乖得让人心软，“情侣之间都像你们这么吃饭么？”
　　“什么？摞豆腐么？”
　　谷穗撅了撅嘴，纳闷地盯着面前的豆腐塔，“你夹了师兄的菜，师兄也夹了你的。”
　　叶山浅明白了，“口水的话……其实情侣之间还有更……”
　　“你们都不生气诶！”谷穗继续说，“要是有人抢我吃的东西我肯定会……”
　　就看见师兄的筷子又鬼鬼祟祟地伸向了师姐的盘子……她就随手动了动筷子……
　　“打他！”
　　豆腐塔应声而倒，红辣椒弹跳起来挂在了叶山浅的鼻头上，像是戴错了位置的小圣诞帽。

　　“哦——所以你是因为和源稚生一起恶作剧才被叶山浅驱逐了吗。”
　　“可明明是师兄先动得手……”
　　“那是人家男朋友，还是少……”伊蓝把“主”字生咽下去，“你跟着掺和什么呀，被说了吧。还是跟我混吧，有肉吃！”
　　谷穗摇了摇头，前几天猪肘子吃多了，那种德式菜的浓厚肉感已经在口腔里弥漫了很多天……所以她最近开始吃清淡一点的东西。
　　比如葱花土豆丝和葱白马铃薯。
　　“就算是男朋友，他抢你东西吃你不会想打他么？”
　　“你还真是没和朋友一起吃过饭呀。”伊蓝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这份亲昵难得不叫她反感，“好朋友在一起当然不介意啦，你抢他的他抢你的无所谓的，情侣之间……你知道接吻的话会……”伊蓝的脸突然黯然下来，停顿了一瞬，才继续说，“会很亲密的……嗯……”
　　谷穗微微挑眉，“交换口水么？”
　　“……话是没错但你这么说我有点恶心。”
　　谷穗弯起唇角，这些日子她笑得次数好像能够达到记忆中的总和，总觉得脸上会练出肌肉来。
　　其实她曾经问过别人，很多人一起吃饭不会很麻烦么。她们回答说可是那样不寂寞。
　　当年无法理解的一切，到如今才终于能够懂得。叶山浅说其实这个世界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因为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上什么。
　　这样的感觉还不错。
　　伊蓝突然敲了敲桌子，转过脸去挥手，侧脸的线条呈现出甜美的意味，浓到近乎实质的喜悦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谷穗眯了眯眼，依稀看见空气中类似电流波动着的曲线。
　　“嘿！尤利尔，这里这里！你快来！我发现了一份特别好吃的菜……”
　　金发男孩小步向他们跑来，哪怕无法看清楚脸上的表情，也能感受到他有多开心。
　　男孩和女孩对视的双眼中有细小的精神元素流动，类似电流的精神元素碰撞在一起，碰撞出无形的小小火花，倒影在谷穗微微泛金的眼中。
　　伊蓝话还没说完，突然听见对面一声轻响，那是谷穗起身带倒了椅子，“你和他吃，我走。”
　　“谷穗儿？你一个人要去……”伊蓝看着女孩远去的方向，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赞叹，“哦——”
　　只见娇小的少女把盘子咣当一声放在孟桥安对面，水洗黑曜石一般清澈的双眼含了水波一般的柔软笑意，激动中带了忐忑的表情。
　　孟桥安了然地笑了笑，“你来了。”
　　他绅士地起身为女孩拉椅子，女孩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的菜色看，突然歪过头凑近了他的左耳，温软的呼吸扫过细小的汗毛，让人感觉到酥软的痒。
　　她以一种毋容置疑的，女土匪一样地语气说
　　——“把你的土豆丝交出来！”

　　他们都说心情愉快的时候，日子过得像流水一样快，心情糟糕的时候则正好相反。
　　快乐使岁月缩短，苦难将时光延长。
　　孟桥安的日子曾经就像是温和简单的白开水，不短不长，认识谷穗的最初是最难熬的时光，真正了解了以后，日子反而加快了脚步。
　　多了谷穗的生活像是随身揣着一个奇异果，味道诡异得发甜。毕竟是师兄妹，课程本身就有很大部分重叠，就算是高年级的课谷穗也能跟着蹭，还自带画本子给他画辅助讲义，那条好死不死的倒霉龙类总是长着一张和自己神似的脸。
　　偶尔她会跟他玩失踪，多半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原因——“最近冷落了伊蓝我要回去侍寝啦”“昨天睡得好晚我要去补觉啦”“你突然长了痘痘变丑了我看见你就吃不下饭”……直到某一天他在食堂看见本该在睡午觉的女孩在大口啃猪肘子……
　　从此谷穗失踪的频率降低了一大截。
　　课程很糟糕的时候，孟桥安的余光十有八九会扫到一张白皙的脸蛋。
　　“别看我，看老师。”
　　“可是老师那么丑。”谷穗憋着嘴低声说，“我看他会做噩梦。”
　　“那你看书。”
　　“看书会困。”
　　孟桥安一边飞快地在书上记了两笔，一边腾出另一只手来捏住女孩的下巴，熟练地把她的脸推回正常的方向。
　　不过过一会儿她又会转过来看他，随口胡扯“你眉毛是不是掉了两根呀”“看你脸色这么差一定也听得快吐了吧”“晚上我们吃什么”……之后再被他推回去。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游戏，没什么意思，却也足够让他们在漫长的课程中熬下去，偶尔捏住她下巴的时候，手指无意得触碰娃娃脸上柔软的肉肉，他必须控制自己不去捏一把。
　　所有的必修选修公开课加在一起，上施耐德教授的课是最吓人的事，谷穗的反应尤其大，转过来的时候还会夸张地捂着耳朵，十次有八次是说“我看他喘得快死了他要是死了我们是不是帮凶还是快跑吧”。
　　余光里又出现了女孩的脸——现在她又转过来了。
　　怎么不说话呢？
　　他认命地用转过头去，只见女孩趴在桌子上，精致的脸颊还是对着他，眼睛却是闭着的。
　　听教授拉风箱一样的喘息声也能睡着么……他还真是小看她了。
　　女孩睡得很轻，兔子一样咬着薄薄的下唇，眉眼恬淡静好。午后的日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头顶没有梳下来的杂毛在阳光里显得幼齿极了，长长的睫毛在她眼下留下淡淡的阴影，让人很想摸一摸。
　　这样好的日子，快得像流水，却仍希望它能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这样又乖又漂亮的妞，如果不是和他坐在一起，应该是会更好吧。
　　孟桥安眼上浮现出淡淡的愧疚，那一点晦涩的情感转瞬即逝，阳光一点一点沉淀，化成了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