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衷》晨晓·萧遥

13、猪肘子

　　《龙类进化推演》是卡塞尔比较受欢迎的公共课，因为课程通俗有趣又好混学分。讲师由龙类行为心理系副教授周易担任——正是谷穗素未谋面的导师。
　　公共课的教室里很难能像今天一样凑齐这么多学生——当然大多是新生。
　　谷穗抱着教材和叶山浅在中间占了一整排的位置，同学陆陆续续地到场，伊丽莎白捏捏谷穗的脸说谢谢师妹，苏淼也想跟个风就被叶山浅手疾眼快地拍掉了爪子……等到龙马伊蓝悠哉悠哉地走进门，整个一排就只剩下谷穗身边的一个位置了。
　　然而伊蓝身边还跟着淡金色头发的德国少年，尤利尔环顾喧嚷一片的教室，脸上露出了几分难堪，“实在没位置了，我们去第一排……”
　　话音刚落，就见一抹轻巧的白色出现在视线之内——漂亮得像是玻璃娃娃的女孩从位置上一跃而起，鞋跟与地面碰撞，发出一连串类似快板的脆响。
　　谷穗冲到两人面前，站定，拉起龙马伊蓝的手就往回冲，似乎怕晚一步就会有什么人把自己的椅子偷走。伊蓝刚想说她还多带了一个拖油瓶……就看见谷穗的另一只手揪着尤利尔的衣领，用一种“敢不过来我就勒死你”的气势把两人一起拉到了空位上。
　　“等你半天了。”谷穗清清软软的声腔带了点埋怨，“正好两个人。”
　　伊蓝纳闷地看着谷穗，尤利尔也一脸懵逼，都没搞明白为什么明明只剩下一个座位却可以坐两个人。
　　两人正纠结时，就看见谷穗把新教材往怀里搂了搂，欢欢喜喜地转了半圈，细细的鱼骨辫甩开一个小小的弧度。
　　女孩踩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他们的呆愣的视线，浅色的裙摆漾开小小的弧，穿梭在人群中宛如一只轻盈的蝶……
　　小蝴蝶开心地飞呀飞，飞呀飞，飞到尚有些空荡的第一排，稳稳地停了下来。

　　孟桥安看见的谷穗，满是浅色的棉裙衬起的轻盈和温软，女孩白净的脸颊在初生的阳光里露出明媚的笑来，宛如一朵开得刚刚好的花。
　　“早上好！”
　　孟桥安讶异地微微挑眉，“什么时候来的？”
　　“半个小时前。”谷穗拢起裙子坐下，歪了歪头，下颌呈现出优美的弧线，“我帮别人占座来着，所以就没过来。”
　　孟桥安今天似乎脑子不太清醒，想了一会儿才说，“听起来这么快你就有新朋友了……我……”他干咳了一声，似乎难以为继，只好尴尬地转移话题，“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坐？”
　　谷穗没有回答，只是把一摞教材分门别类地摆开，孟桥安看着她的动作，眼神随着女孩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书面上滑动……眸光慢慢不动声色地游离开来。
　　那么……干净啊……
　　谷穗收拾好了东西，才转过头来，细声细气地解释，“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坐。”
　　孟桥安猛地回神，错愕的目光扫过谷穗的脸，就听她继续解释，“想靠你近一点啊……很难理解么？”
　　——我只是很难理解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如此直白……
　　女孩微微扬起眉角，表情十足的一本正经，坦坦荡荡，和他记忆中的分别时——那种扭捏的晦涩模样——截然不同。
　　他没有问“为什么想和我坐在一起”，他猜测面前这个似乎没心没肺的姑娘一定会光明正大地回答“当然是因为老娘看上你了”……实在是受不起。
　　“几天没见，”女孩双手托着脸颊，认真观察了一番，得出了惊人的结论，“孟桥安……你下巴上长了一颗痘痘！”
　　——还不是为你的事上火么……
　　孟桥安默默抿住自己抽搐的嘴角，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继续对话……他本来想好的方法似乎难以执行下去，谷穗似乎……不太正常。
　　他一直觉得这个女孩像是一只小耗子，会张牙舞爪地叽叽喳喳，但其实很胆小，总是发呆好似魂游天外，变成一个酥酥的糯米团子……那也是他惊觉她与那个人相似的时候。
　　可是现在这只小耗子似乎……胆儿肥了。
　　所以他不在她身边的一周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孟桥安保持“敌不动我不动”的状态沉思的时候，谷穗乖巧和周易教授打了招呼，漂亮姑娘的魅力显然有利于老年人身心健康，周易好脾气地道了声好，“我们继续讲龙类的蜥蜴的近亲关系……”
　　上课的时候谷穗很专注，不停地写写画画，甚至踊跃提问，“老师，龙为什么不止长出了一对翅膀？”
　　孟桥安和大家一样自然地抬眼看着发言的谷穗，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辫子编得很有特点，细细密密却纹丝不乱，发梢处有恰到好处的弧。
　　“我们认为，在龙类进化到足以控制元素的阶段，他们便可以用意识对自己的存在状态进行改造，这与进化无关，只是……”
　　她听得可真认真……
　　孟桥安心里涌上了一点点细微的不安，他觉得一定有什么出了差错，谷穗不该这么乖的……虽然他刚刚还奇怪她为什么突然胆大起来，但那不一样……她不该这么认真的。
　　她是该偏头看看他的。
　　计划好的一切都在他面前失去了掌控，他突然意识到谷穗似乎不只是他以为的那个孩子……他对她乖巧得像个米团子的模样太记忆犹新，可她也许还是神经病的一面或是正经的一面多一些……那该怎么办呢？
　　这样的谷穗，太陌生了。

　　白头发老爷爷走了呀……谷穗偷眼瞟着门口，确定了周易教授确实不会再回来拿个水杯什么的，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虚脱一样地趴在了桌面上。
　　“你看我第一节课就表现这么好，老师会不会比较喜欢我？”
　　没人回答。
　　谷穗从桌上撑起身子，疑惑地看了看孟桥安懵逼的脸，“啊喂！问你呢！”
　　孟桥安还是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她，目光闪烁着，像是在评估一个史前生物的危险性。
　　她被他看得发毛，从书里摸出自己涂改了很久的草纸递给他看，“我觉得应该会吧，我还记了生动的笔记。”
　　纸上是龙类进化各个阶段的形态，她的画工不错，显然有多年在课堂上开脑洞的经验……孟桥安随口问，“这个一直在龙脸上的小黑点是什么？”
　　“哦——”谷穗拉长了音，酥软的调子带了促狭的笑意，“是痘痘啊！”
　　他愣了两秒，只听见女孩嘴里漏出来的含含糊糊的笑声，抬眼是憋着嘴皱得很无辜的笑脸，笑成弯月的双眼依旧清澈见底。
　　那是装不久的假正经，一戳就会露出他熟悉的，属于孩子的表情。
　　他还说了什么玩笑话呢？记不清了。
　　只是记得他看着她，心里的悬了许久的大石头终于沉沉地落了地。
　　那巨石高悬的原因是捉摸不透的人心，却不曾仔细思考过，那难以控制的人心，究竟是属于她，还是自己。
　　很多年以后，孟桥安想就是那一刻，他一直被回忆所蒙蔽的双眼终于恢复了清明，他第一次正视这个名叫“谷穗”的女孩子，而不再是自己的回忆。

　　卡塞尔的餐厅像是骑士时代的圣堂，穹顶正中央挂着巨大的树型吊灯，每一片叶子都是一盏水晶小灯。谷穗第一天来的时候，花岗岩石上还挂着欢迎新生入学的拉丁文字样，她那天吃了烤猪肘子和土豆泥。
　　卡塞尔的午饭种类很多，从德国牛排到意大利面到中国的酸菜馅饺子……谷穗捏着自己的卡，只觉得进退两难。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好想吃猪肘子啊……
　　她犹豫地扭头看了看孟桥安，他正在等自己的酸菜饺子，而猪肘子就在自己面前招手……她下定了决心。
　　“孟桥安！我不和你在一起吃饭了！”
　　男孩错愕地回头，但似乎被她震惊习惯了，只是挑了眉问，“怎么？现在不想靠我近一点了？”
　　“不是……我……”谷穗环顾四周，眼睛不老实地转动着，突然一亮，“……我找师姐……有事。”
　　就这么对上了叶山浅错愕的眼神。
　　叶山浅一贯是和源稚生一起吃饭的，偶尔会加上伊丽莎白和苏淼两个室友来个聚餐。她对谷穗的突然加入倒没什么意见，但是谷穗连着几天都来找她吃饭就让她有些奇怪了。
　　“我觉得吃饭是很能增进感情的行为活动，所以你是要跟我增进感情么？或者你源师兄？”叶山浅看着静物画一样沉默的源稚生，又看看专心啃猪肘子的谷穗，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误入了无声电影的卡通人物。
　　“可是我要吃猪肘子。”谷穗含含糊糊的解释。
　　叶山浅眉眼间浮上了一层浅浅的疑惑。
　　谷穗却说了另一个话题， “师姐，你喜欢师兄么？”
　　“当……当然。”
　　“那你怎么好意思在他面前啃鸡腿呢？”小姑娘抹了抹嘴，满眼认真地补充，“你看你的吃相那么粗鲁。”
　　纳尼……？！
　　伴随着源稚生憋不住的嗤笑，叶山浅惊恐地看着自己手里啃到一半的鸡腿，再看看谷穗盘子里的烤猪肘子……“所以，你要一辈子和猪肘子一起吃午饭？”
　　“不不不，”谷穗用力地咬了一块肉下来，“等我吃够了就好了。很快就好。”
　　论男友和美食如何兼得……先吃饱再找男朋友！

　　后来人们评论起谷穗这个人，第一句话总是——“在她身边，你会发现生活中充满惊喜……和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