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衷》晨晓·萧遥

12、选择

　　午夜的天光微茫，从毫无遮蔽的窗户直入室内，微微照亮了屋内的陈设，孟桥安坐在黑暗里，盯着地面浅浅的光点发愣。
　　芬格尔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可能是去新闻部为了哪个系主任的八卦熬夜，也可能是在某个漂亮姑娘的窗下徘徊——言情小说的男主是爱而不得，辗转反侧，芬格尔则是准备随时翻进人家的宿舍里……偷八卦。
　　孟桥安无声地笑了笑，打开电脑就是刚看完还没关的帖子——《中国封建残余惊险卡塞尔——现场揭秘孟大少爷和小童养媳的迷之恩爱秀》。作为整个故事的主角之一，他似乎是最后一个发现这个帖子的。
　　其实也没什么，“卡塞尔第一狗仔”讲述了一个催人泪下的……逗比故事，没有维基解密那么高的逼格，倒是和孟桥安在中国用来打发时间的路边小摊上的杂志很相似。鼠标不断下滑，屏幕上的大段文字和无数跟帖在他眼前一略而过，最终到达327楼。
　　那是一张照片，穿着墨绿色校服裙的女孩坐在晨光里，长长的鱼骨辫在女孩脊背上垂下来，素雅得近乎空灵的脸颊苍白如冰雪。
　　看起来，格外的小。
　　孟桥安一直知道谷穗很漂亮，却是他碰不得的……他总能在她苍白的表情里想起孩提时代，想起那个时候，也有这样的一个人坐在晨光里……后来再也没有了。
　　所以接她出院的那个晚上，他是抱着一刀两断，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心思。
　　但是哪有那么容易呢？
　　他们的相遇，他们的暧昧——不是芬格尔说的“童养媳之谜”，却也从来不单纯。要结束这段纠葛，从来都不是他们之间的事。
　　还好芬格尔不在，不然大半夜的他还要出去和那个女人联系。

　　电话一接通，他就斩钉截铁地开了口，“谷穗的事，我不想管了。”
　　谁知对面也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行。”
　　“安倍理央，你搞清楚点儿！”孟桥安烦躁地磨牙，“我作为朋友，作为合作人，甚至是作为你的未婚夫……我都没有义务去为了你的家族去接近一个女孩子，从那个女孩子手上骗东西。当初帮你是情分，不帮你也无可厚非。”
　　“我知道。”安倍理央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这么伤感情的话不用多说，可是为什么不愿意帮我？”
　　“她太烦。”
　　“是吗……不过我看你们学校都快把你俩打包送进婚礼殿堂了呢，还真别说……谷穗那丫头文文静静地坐着还真像个小媳妇。”
　　“你能进我们学校的论坛？”
　　“以前家里想找点儿情报，废了点力气就混进去了，虽说秘党也是个见不得光的组织，不过信息时代混个论坛还是可以的。”安倍理央轻笑，“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就算你嫌她烦，你就当哄孩子了呗……东西到手你就走。”
　　孟桥安沉默了一会儿，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反问道，“我要是让你去一个和你妈长得一摸一样的女人身边图谋不轨……你行么？”
　　对面突然沉默了。
　　“理央……我不想靠近她，一靠近她，我就会想起小浅……我就想去死。”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又为什么非要去卡塞尔学院呢？”大洋彼岸的女孩轻声反问，语气又轻又柔，“你和我说过，你就是因为不想忘记，才想见她，因为想见她，才去美国……孟桥安，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没从回忆里走出来吗？”
　　孟桥安没有回答。
　　“未婚夫先生，坦诚点儿吧。”女孩的声音突然冷下去，冰凉得像是刀剑折射出来的寒光，“也许你说的原因都存在，但只要你想，这些困难你都能克服，可是你说你不行……你是根本就不想帮忙吧？”
　　孟桥安静静地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淡淡星光，真是太淡太淡了……连他的眼睛也无法照亮。
　　“理央，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他喃喃，“太聪明的女孩子，是不会有男人愿意娶回家的。”
　　“是你父亲把你养得太天真了，久安少爷。”
　　安倍理央冰凉得语调中透着浅浅的无奈，更多的是嘲讽。
　　孟桥安苦笑了一声，他想起五年前在安倍家的后院里，瘦小的女孩站在树下冷冷地看着他，淡漠的眉眼间含着雪域小兽一样的冷漠和警觉。
　　“谷穗……”他终于说出了那句早就想好的台词，“她还是个孩子。”
　　电话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像是在说，果然。

　　“生活在阳光里的人，单纯得像是孩子。只是有一些有点小聪明，有一些很笨。”孟桥安直直地看着屏幕上的女孩，手指无意识地描画女孩发梢的弧线，“谷穗就是个笨孩子，她不会应对太复杂的世界，只好把自己藏起来。很幼稚，也很美好，我和她不一样，但我不想骗她。”
　　“就当我是天真吧，可她是个好姑娘，为什么要让那些阴暗的家族利益打扰一个小姑娘的人生呢？你也说过她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知道。”孟桥安笑了笑，“就像是苏德战场上都会先把孩子抱出去，我为什么要骗一个小孩子呢……她那么无辜。”
　　安倍理央静静地听了很久，再开口时，话音已经低柔，“就因为这样的道德心？”
　　“也有别的原因，比如她很像我爱的那个人……所以我更加不愿意。”
　　“那么，我希望，”安倍理央顿了顿，话音艰涩，“原计划不变。”
　　“安倍理央！”

　　“我他妈的也是人！”女孩子嘶哑的吼声传过来，震得他耳膜发痛，“别摆出一副圣人的脸，说什么不要干涉单纯孩子的人生，就好像我是个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橘久安你给我听好了——
　　“没错，谷穗就是个傻不愣登的小姑娘，她在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前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单纯又弱小，所以我去接近她，结果没成功又要求你接替我，目的就是从她嘴里挖出有用的东西，从她手上找到我的家族找了几百年的‘神迹’，你就是这么想的是吧？
　　“可你就不想想，那么弱的小姑娘，为什么一定要我去？为什么我又一定要你来？我大可以直接交给我家里人，他们不会像你一样了啰嗦，连骗都不会骗，直接绑了把药灌下去，让她记得的不记得的全都说出来，管她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会不会变成白痴……我为什么没有？
　　“谷穗的事情，不是你我能决定的。要么你来，要么我家里人来……要不要干涉她的人生，你自己选。”
　　女孩的声音艰涩得发抖，却没有断，“别以为只有你有良心，只有你有过去，只有你对家族这种玩意儿恶心……但你能如何？你还要为了这种恶心的玩意儿卖命，因为你走不了。”

　　他忘了后来他是怎么结束这段通话的，只记得后来的大半年他再也没有听见过安倍理央的声音。
　　他只记得，他坐在床上，看着天空一点一点恢复了光亮，他一边又一遍摩挲着床头古朴的长刀，刀柄处有微微凸起的十六瓣菊暗纹，是父亲在他去大学之前送他的成人礼……
　　“父亲大人，请多保重。”
　　“保重……离开家，我希望你能快乐。”
　　他想他和安倍理央终究是不一样的，他比安倍理央幸运一点，也仅仅只是一点。
　　他打开了手机，屏幕上跳跃着谷穗发来的短信，默默读起来，能想象到女孩酥软甜腻的发音。
　　“我在看星星，漂亮得像是梦一样，你能看到么？”
　　他打了几行字，又删掉。
　　最后他只是写道，“早点儿睡，早上要是太困了就补觉吧，我帮你签到。”
　　发送。

　　熹微的晨光慢慢跃出地平线，照亮天空与大地，学生陆陆续续地到达教室，等待新一天的公共课开始。
　　孟桥安坐在教室里，看着晨光从指尖慢慢移动到手腕，宛如时光的裙摆漾开的涟漪一样悠长而温柔。
　　他等着一个女孩子。
　　他会对她说，早安。
　　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