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飘香》晞十六

2、巧舌如簧

　　第二日清晨，酒儿早早的便起来了，完全不带昨日里半夜才睡下的疲惫，他如往常一样，先去敲响了掌柜青方哥的门，和还在迷迷糊糊的青方核对了今天需要采买的东西，拿着单子熟练地推着板车从酒坊后院儿出了门。

　　不久后，宝文也起来了，她摇了摇还在睡的水十，看见水十微微摆了摆手后，宝文拿着木盆出了房门。每日里宝文叫醒水十后，水十还可以小憩个一刻钟。水十是酒坊里最重要的酿酒品酒师傅，可以说铃兰坊之所以能够称霸黎鱼谷的酒市场靠的就是水十这一身酿酒品酒的手艺。水十不同于宝文和酒儿，不用每日早起买东西打扫酒坊，多得了这一刻钟的浅眠。

　　这边青方被酒儿敲醒后，穿着中衣在桌前坐了片刻，起身沏了一壶茶，给自己倒了一杯，握着青花茶杯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感受着桐蓝镇清晨的宁静安恬，想了想昨儿个夜里他们在大堂商量的事儿，回身放下茶盏，穿上衣服，拿着茶壶账册下了三楼。

　　大堂里早已经有几个等候的人，这些都是镇里和附近几个乡的酒楼定期来铃兰坊置办雪兰湾的掌柜。铃兰坊的经营方法并不是独霸着雪兰湾发孤财，而是通过把代卖权放到各大酒楼饭庄所取的专销钱来挣银子，并且定期定量的限制，既提高雪兰湾的名气，又扩大了铃兰坊的市场，稳定了铃兰坊的收入。

　　“几位掌柜的久等了，快坐快坐”青方从楼上下来，满面堆笑的和几个酒楼掌柜客套起来。“青老板哪里的话，咱们这老主顾之间就别客气了。”城北百香楼的蔡掌柜笑着看了看同来的几家掌柜躬了躬身子回着青方的礼。

　　蔡永和走到柜台前，低头看着青方正要在几张取酒契签上铃兰坊独有的坊印，赶忙挡住青方正要下笔的手。青方抬头看了看眼前明显欲言又止的蔡掌柜，眉间微蹙却还是面带笑意的问到：“蔡掌柜这是何意？青某不太明白。”

　　蔡永和嘿嘿干笑了两声，搓了搓手，似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青掌柜，我们几个老伙计之间商量了一下，想让你给我们多划些雪兰湾。”蔡永和说完看了看身后几个掌柜，几人纷纷笑呵呵地点了点头，“你看啊，这入了伏天，酒楼里的生意也好了些，谁都知道你们铃兰坊的雪兰湾夏日消暑冬日暖胃，这来的客人多了，我们就合计着想多置些酒。”

　　青方把手中的笔放到砚台上，直起身余光撩了一眼蔡永和身后的几位，面上严肃了几分，慢悠悠地说到：“蔡掌柜，不是我不通人情，你也知道，这十里八乡的都来我们这铃兰坊买雪兰湾，且不说别人，就说给你们百香楼的数量就是别的酒楼饭庄的一倍半，去岁百香楼翻新，铃兰坊又送去了近千坛的库存，说来铃兰坊已经对大家很是优惠了。”青方转身摆了摆身后百宝架上的几坛陈酿，拿起一个半尺高的白玉雕兰长颈瓶，一面仔细擦拭一面回身接着说：“您也该明白，铃兰坊的难处，这要是把酒都给了各位，那铃兰坊靠什么生计？现如今置办给各位的数量也是咱们开春儿商量过的，当时两厢都确认无误同意了的，现如今您要加量，可是要让我难做啊。”青方把白玉酒瓶轻轻放回架上，理了理袖口，抬头盯着蔡永和不容置喙的看过去。

　　宝文看向柜台边，有些担心的想要上前，被采买回来的酒儿一把拦住：“哎？你要干嘛去，仔细别误了青方哥的事。”酒儿拽着宝文要去准备一会儿开张的东西，宝文拿起扫把还是有些不安地望了望柜台，索性扭头跟着酒儿去了后院儿。

　　蔡永和擦了擦额头的汗，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这铃兰坊的青方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眼下看来，要想多置雪兰湾可不是一朝一日就能办成的，但自己已经和老板夸了海口，也同几个小掌柜吹了牛，说青方一定会买给自己一个面子。现在碰了钉子，蔡永和悄悄动了动放在柜台上的手，又向青方靠了靠低声道：“青掌柜，咱们也是老交情了，不论别家，就说我们百香楼，只要你铃兰坊肯松口个百十坛，这价钱上一分都不会少了铃兰坊，当然也不会亏待了青老弟你。”

　　青方不用低头也明白，蔡永和手下压的银票自然不是小数目，看来百香楼今天是有备而来。青方抿了下嘴，左手食指一下一下的点着桌面，仿佛难办地低头皱了皱眉，又抬头看看眼前有些讨好的蔡永和，这样来来回回瞧了几次，最后又向蔡掌柜身后抬了抬眼，蔡掌柜接着低声道：“还是老弟想要别？你说，只要老哥我能办到的，绝对不会委屈了你。”就在蔡永和以为青方马上要接过银票的时候，青方面上一冷，刚刚理好的袖口一挥，冷声道：“蔡掌柜未免太抬举青某了，虽说青方是铃兰坊的掌柜，但谁不知道铃兰坊说了算的是我们老板娘陈玲儿，现如今蔡掌柜是让青方为了这百十坛酒在自家的地盘打自家人的脸？”

　　蔡永和一看青方真的生出些恼意，马上慌了神，赶忙陪着笑收起了银票:“青老弟这说的哪儿的话，不过百十坛酒，哪里有老弟说的这么严重。”青方虽然只是铃兰坊的一个小掌柜，但要真惹恼了这尊门神，吃亏的还是百香楼。现如今青方搬出了陈玲儿，本身就是在告诉自己这雪兰湾甚至整个铃兰坊都不是个可以讨便宜的。

　　青方也是不想因为几百坛酒就伤了和气，毕竟和气生财，如若今天闹的太僵，这事自然会传到老板娘耳朵里，到时候牵扯太多，怕是会坏了自己的事儿。青方面上缓和了些就给了蔡永和一个台阶下“蔡掌柜别介意，青某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掌柜，很多帐还算不太来，日后还望蔡掌柜多提点。”

　　“不敢不敢，当然是咱们大家互相照顾，既然这样，那青掌柜就过契签印吧，咱们也好早些回去打理各自的生意。”蔡永和听出了青方没有自己想的生气，也就顺坡下驴，脸上没了刚才的紧张神色。大家都是生意人，平日里什么阵仗没见过，这一番口角也倒真不算个事儿，蔡永和只道是这青方年轻气盛，不通世故罢了，说到底不过是个刚刚弱冠的毛头小子。

　　青方倒没有立马签印，而是从柜后提着茶壶走到堂中，挂上了平日里的淡笑，侧头虚抬了抬手引着蔡永和坐到身旁花梨桌旁的长凳上，自己又起身给两人倒了茶，“蔡掌柜先不忙赶回去，坐下喝杯茶先。”青方说完慢慢坐下拿起茶杯向蔡永和举了举低头喝了一口。

　　蔡永和透过茶杯里冒出的缕缕热气有些不甚明白的看了看对面的人，随着也举起杯饮了一口茶，等了少时复闻青方悠悠开口：“蔡掌柜今日来铃兰坊同青方说的这些，想必是百香楼老板的意思，而且诸位掌柜既然推举蔡掌柜前来同铃兰坊商议，也必然是对蔡掌柜寄予厚望，现如今我也不想让蔡掌柜在其他掌柜面前失了面子，况且也不愿让铃兰坊落个不近人情的口舌。”青方低头吹了吹茶盏，才看向对面的蔡永和，“这样吧，蔡老板，青某也就不绕弯子了。”

　　蔡永和心想：“你这还叫不绕弯子？摆了半天脸色，陪了几分小心，这会儿又要松口，说到底，现在根本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面上蔡永和还是不漏半分的回道：“愿闻其详。”

　　“蔡掌柜刚刚说的百十坛雪兰湾铃兰坊其实可以卖给您，不光可以卖给百香楼，同样可以卖给今日同来的其他掌柜，甚至那些今日没来的老板，只要是从铃兰坊置办雪兰湾的，不论大小，每个酒楼饭庄摊铺，我都可以给多加一成的酒。”青方煞有其事的看着已经有些愣住的蔡掌柜，复而又抬头看了看蔡掌柜身后其他已经愣了的一直注意着自己的掌柜们。

　　往日里铃兰坊是什么样，大家心知肚明，老板娘陈玲儿根本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时而热情和善，时而冷若冰霜，做事完全是看心情，一个独身女子能把铃兰坊经营成整个黎鱼谷最大的酒坊，可想而知她人畜无害的外表后面有多么精明果敢的高深手腕。思及此，她手下的青方必然是一毛不拔，想要从他嘴里讨到好处比登天还难，桐蓝镇人人都知道铃兰坊二十岁的年轻掌柜是个笑面虎，要想在他身上占便宜，自己就要有被扒一层皮的准备。现如今有这么大的好处摆在自己面前，可能一成酒说来不多，但日积月累，靠雪兰湾赚来的银子仿佛已然在大家眼前闪闪发光。

　　已经到了此刻，蔡永和要是再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就真的白白活了四十年。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根本没有，自己就是商人，当然明白银子不是这么好拿的，利益越大代价越大，青方松了一大口，必然要咬回更大的一口。蔡永和心里突突地跳，一面是白花花的银子，一面是不知深浅的回报，况且自己刚刚已经放出了话，如果这时候放弃岂不是失了自己的面子，话已经放了出去，无论如何是不能收回来了。青方这是兵行险招，棋高一步，事到如今蔡永和也不得不承认青方果然当得起这全谷最大酒坊的掌柜。

　　蔡永和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问：“青掌柜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吧？许下这么大的好处，不知想要什么报酬？难道是明年要放弃和我们的买卖？”

　　青方笑意深了几分，看着蔡永和面色一阵变化，自顾自喝着茶，“蔡掌柜不必多虑，青方一不要钱二不要物当然也不是和各位开玩笑，更不是在用铃兰坊当赌注，只是想求各位帮我一个忙。”青方顿了顿，“如果事情办成了，不要说是加一成的酒，就算给大家免半成的置酒银子都不是问题。”

　　这话一出更是要了周围人的命，通往后院儿的屏风后面，宝文和酒儿都不禁咋舌。宝文着急的想冲出去，青方哥太不靠谱了，昨天还挺正常的，怎么睡了一夜的功夫儿起来就说胡话呢。“青方哥疯了？这是想干什么啊？要是让老板娘知道，青方哥连命都没了。”酒儿此时觉得青方哥一定是被妖怪附身了，平日里那个对老板娘唯命是从，对铃兰坊忠心不二的青方哥这是怎么了？要知道，这样一来，铃兰坊得损失多少啊？两个人急的直跺脚，恨不得冲上前去把附身在青方身上的妖怪扯个稀巴烂。

　　“不用担心，昨天晚上他的命就已经没了。”已经洗漱完的水十从宝文酒儿身边走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旧是冷冷的样子头也不回地去了后院儿。

　　大堂里的掌柜们纷纷开始议论，一时之间大家心里都有点儿虚。蔡永和现在却已经坦然了，刚刚的一番对话，他算是彻彻底底的了解了青方，这个人心里，装了一个又一个套子，每一个真真儿都能套住他们的魂儿。蔡永和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茶，“什么忙？青掌柜现在请说吧。”

　　青方也一下子举杯喝完了自己的茶，摸了摸还透着温热的青花浮釉，抬头笑了笑，温和地说：“一个小忙而已，麻烦各位——帮我们老板娘说亲。”

　　这下子大堂里真是鸦雀无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