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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桃花节是这里相当重要的一个节日,三月十四,听名字就能猜到其主旨,青年男子和青年女子光明正大的相亲的节日。
      其时桃花盛开,女子喜欢用桃花做成各种各样的花样,送给中意的男子,鲜花一天时间便会凋谢,但是两个人的故事就会长久的延续下去。
      话虽这么说,其实这里民风很是开放,即使相处也不一定天长地久,海誓山盟,有时两个人的故事也就如这桃花一般,一天便凋谢了。尽管如次,少男少女们仍是对这项活动乐此不疲,恨不得还没过年就开始想明年桃花节的花样了。
      女子总是喜欢炫耀自己心思的精巧,男子也以收到礼物多为骄傲。
      在桃花节上出双入对的男女,便会成为公认的情侣。
      桃花节上没有形单影只的年轻人。

      毕盈和我坐在搭好了花架的草地上,这倒像一个露天派对,花架蜿蜒贯穿了宫里的大片草地,从这头望去,那边的宫殿只有火柴盒那么大,两边皆无边际,中间零散的摆着几张石桌石椅,这是原先就有的,我们来这不一会儿,就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女子多是手挎竹篮,里面应景的放了一篮子桃花,男子则拿着弓箭袋。
      弓箭?
      “男的拿弓箭干什么?”我转头问毕盈。
      “竞争。”
      “怎么个竞争法?”
      “你看到那边的大花台子没?呆会儿那上会摆满了姑娘们自己做得的桃花物品,男的喜欢哪个就射哪个,百米以外,物品上和箭上都有名字,完了会有人过来叫名字,你看百米外有一圈桃花瓣的线。”
      “那射偏了怎么办?”这很有可能,万一自己射中的人是个丑女,那不是很郁闷。
      “没事,可以把箭送给那个姑娘,再重新射下一轮的,那个姑娘也可以把东西重新放回去。要是你选中的姑娘,别人也射中了,两个人就在那边的草场进行骑射比赛,一会儿我们去那边看,每年要数这个最有看头。”
      花台高于草地两米左右,下面是几根圆粗木柱支起,整个台子有二百坪左右,台上周边又支着大厚木板,上面钉了无数个楔子,用来挂那些女孩子的物事,台上缀满了桃花。这里的桃林不多,不知这许多桃花是从哪里弄来的。

      草地上人越来越多,说话声音越来越杂,多是一些宫女,侍卫,小厮,在互相攀比自己的手工艺品。
      “去年,西起殿下射中了我的桃花扇呢!”
      “西起殿下?”吸气声响起。
      “可惜我们聊了不到一刻钟,他就走了,那支箭我现在都还留着。他说很高兴认识我。”宫女甲有些骄傲又有些失落,语气有些变调。
      “我就说,西起殿下哪会这么容易便喜欢上一个人。你也别难过,能和你说一刻钟就很好啦。”宫女乙显然不会安慰人。宫女甲越听越唏嘘,几人渐行渐远。

      忽然巨大的欢呼声响起,伴随着女子兴奋得尖叫声,响彻整个广场,接着花台上响起了密集的鼓点,几张大厚木板被徐徐拉开到两边,台上不知什么时候伏了十几位舞娘,这是随着鼓点猛地抬起上身,跳起了热情奔放的舞蹈,后台还响起了类似胡杨琴之类的配乐,悠扬练达。下面的人群也击掌附和着鼓点。我和毕盈站了起来,努力往人群前面钻。反正今天无论是谁都是便衣,不管什么身份都在这站着,挤着了碰着了也不怕。

      在这种封建的地方(我一直觉得这里是封建社会,也可能不是),难得赶上这种大型的盛会,要是不凑足热闹,一定会后悔。要是哪天回去了,也可以和人吹吹。
      如果没有这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就更好了。
      我猛一回头,是一堆堆的人头,正拥拥簇簇的往里面挤。

      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准,以前就做过短片段的预知梦,研究玄学的朋友说这是我比一般人敏感的缘故。到了这里以后,这种感觉愈发明显。我会梦见第二天清晨毕盈在窗前梳头的样子,分毫不差,她梳头的时候,我会盯着她好久,毕盈就走过来问我:“小姐,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我底气十足地说:“没有啊!”
      她则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再回头,还是什么都没有。
      心里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荡开一股暖流,缓缓地,细细的,流经开来,在这嘈杂的人群里,宽阔的广场上,心却似忽的明净许多,平静的心情,这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舒服。
      我凭着本能走过去,然而这种感觉却忽然消失,我看见一角倏忽隐没的黑色衣袂,消失在人群里。
      举目四眺,再也看不见。

      这时密集的鼓点再次响起,舞娘们已缓缓退出了舞台,本被移到两边的木板又被移了过来,一位礼官站在高台上大声喊道:“第一轮开始了!请姑娘们把自己的作品放到左侧的花架!”
      我的作品是一个玩偶,昨天晚上我看着毕盈绣的桃花图,一阵发愁,别说什么都不会,就是会现在准备也来不及了,毕盈一会儿说,可不能输了大小姐。一会儿说,没事,小姐还小,这种事不准备也罢。表情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于是我点灯熬油的连夜赶出来一个娃娃,其实想做带身子的,实在太复杂了,就只做了一个头。看着又觉得太单调了,就又在头上加了两只角,拿毛笔画上两个圆圆的大眼睛,里面塞上棉花,完成!至于桃花,就用米糊把花瓣贴满了两只角变成了桃花角。
      怎么看都觉得像毕盈,尤其还是拿一块黑布做的头。
      “这是什么东西啊?”西刚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一幅大惊小怪的语气。
      “艺术。”拎着饼饼胖胖的脸朝他晃了晃,一脸得意。
      “什么?什么玩意?”那小子一脸茫然。
      “艺术,这是艺术!”我呲牙一笑,顺手摆弄了下他背后的弓箭袋,大步走了。

      看见西刚就看见一只和他形影不离的西铭,就在他旁边尺许,我微笑着点头。
      看见西铭,就想起春阳。
      想起春阳,就想起她做的那个神秘作品,这两天一到晚上就叮叮当当,诡秘异常。

      感到有人拉我衣角,回头,看见毕盈微微哀怨的眼神,“跑哪去了,半天见不着影儿。”

      礼官陆续把物品放了上去,我看见我的玩偶格格不入的被摆在一块木板右下角的位置,那礼官是觉得影响整体视觉效果还是怎着?我愤愤地想,看着礼官又把一只玉雕的箭挂在布娃娃的上边,那箭通体碧绿,箭尾处雕成了桃花,很是别致,一放上去便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眼球,集体吸气声响起。不排除在对比了下面的鬼脸以后发出的感慨者。
      我用手指戳戳毕盈的胳膊,“你的桃花图离我的不远呢,就在我左上方。”
      “那是自然,我们是一个院子里的。”
      “啊,啊?那那箭……”
      “大小姐的吧,我猜。”
      我倒在毕盈的肩上,寻思找个地缝就赶紧钻进去。

      弓箭手一排一排站好了,第一排射下,退下。第二排上。
      我瞟了一眼,还好,没有箭插在上面。
      一般射上布娃娃的人一定是误射。
      误射就一定会把箭“送”给我,我的老脸就丢大发了。
      奇怪怎么会有人收到别人的箭,还会那么花痴,果然偶像崇拜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

      正在这暗自庆幸,就发现一只箭“嗖”的一下就射在我的娃娃脸正中央,里面的棉花一下子就翻出来了,本来就丑,这下更惨不忍睹,刚打算心痛,另一只箭又嗖的一下射在这只箭的上面。
      我完全愣在那里。
      若说第一之箭没有看清楚是谁,第二支,我看清楚了,而且不会错,那倾身而立的姿态,慵懒高雅的举止,我总也不会认错。
      我和自己说这没什么,他喜欢别人,没什么。
      他要娶春阳,没什么。
      我为了他伤心,也没有什么。他本就不属于我,但在这一刻,我宁愿相信这是真实的,他的箭射在我的丑娃娃上,我的眼里再也盛不下其他,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舍不得眨。

      我没有等到他拿着箭向我翩翩走来的样子,实际情况是他和西刚进了赛场。
      我还记得西刚进门前,看向我时坚定的目光。
      还有西铭逃避的目光,不过不是对我。
      身后人烟稀少的一片空地上,一动不动立着的身影,定定的注视,显得单薄又无助。

      结局似乎没有悬念,围观了好多人,不住地喝彩,西刚的粉丝也不少,西铭的更是庞大,尖叫和呐喊响彻了校场的上空。
      西刚射红了眼,西铭也前所未有的沉稳,两个皇子的骑射较量,暗潮汹涌。

      其实西铭的箭术不见得更高一筹,但他比西刚更沉得住气,西刚十二岁的年龄,年轻气盛,七个回合下来,已有些乱了方寸,给了对手可乘之机。西铭一箭射偏了西刚原本射向靶心的箭,接着第二箭,直取靶心,双箭齐发,赢得喝彩连连。
      玄瑞这个地方,草场极多,就是七八岁的孩童,也已会骑着骏马驰骋草原弯弓射猎。
      骑射是男人骄傲的资本。

      西刚涨红了脸,对着围观的人一抱拳,大声道:“西刚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一个翻身跃下马,朝场外走去。西铭奔至他身前,手勾上他的肩,两兄弟就这么步调极不一致的步出了赛场。留下一堆还在回味的人群。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再也没有看到西刚的影子。
      他的那只箭,也是西铭带来的,两只箭一起放在我的手里,而毕盈早就不知跑哪去了。
      我拿着那两只箭,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又低下头从左手换到右手。眼睛还是不知道放哪。
      然后忽然傻笑出来,笑完了之后又有点想哭,低下头不去看他。
      看见他的手抬起来,又放下。
      “十三。”
      我猛地抬头,注视着他同样绞着我的目光,再也移不开。
      “你一定要问我为什么,十三,你……恨我吗?”
      “为什么?”
      “就算你不相信也好,我对她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只是得负责。”
      “负什么责?”都说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智商为零,我已经是负了。
      他一愣,没有答话。
      实在不想这么浪费我和他在一起的宝贵时间,于是没话找话。
      “你不是已经答应春阳了吗,怎么又来找我?”
      “想见见你,说几句话。”
      “哦,那你想说什么?”其实是急切的想让他开口,说出来却带了点质问的语气。
      “对不起。”又是一阵沉默。
      “你看,我做的布娃娃。”我傻笑着冲他晃着我的丑娃娃,“好玩吗?”
      “好玩。”无奈的笑了一下,修长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刮了一下丑娃娃的脸,目光变得柔和。
      我竟然跟他炫耀这么丑陋的玩具,一定是被驴踢了。
      “你要结婚了吗?”
      “什么?”
      “你要成亲了吗?”
      “嗯,明年我十六岁,父王便要为我举行大婚。晴善,还是叫你这个吧,十三是师傅起的,叫不顺,而且总是像说另一个人,晴善,是陪我一起长大的那个人。”
      我愣住,抬头看着他。
      “我会看着你,一直看着你。”
      心里莫名的一阵烦躁,看着他,大声说:“晴善死了,我不是她了!”
      他就那样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悲伤恍如初见。
      “我就知道,你到底还是不肯原谅我。”

      周围似乎还有嘈杂,我却听不见。风卷着满天的花瓣,吹散,零落,与我的发丝,他的衣摆纠缠,离散,一触即分。
      阳光刺眼,我偏过头,满眼依然是他背影远去的样子。
      娃娃早就落在地上,大地似乎传来了低沉的悲叹。
      人已走远,我依然站在原地,贪婪的嗅着随他而来也随他而去的干净的味道。

      他说,我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只是得负责。
      他说,对不起。

      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这样看着,一直到永远。

      背影终于被淹没在前面的人群里,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

      恍惚间,看到两个小孩,一个矮矮胖胖,梳着两个朝天鬏,一颠一颠地跟着大一点的男孩子跑,两旁是稀稀疏疏的树,树上枝叶茂密,是夏天,河水在前方叮咚作响。前面的男孩子十岁左右的年纪,晃晃悠悠的走,手里拿着树条,边走边抽旁边的小树,后面的小圆球赖赖唧唧,不情愿的语调不停说着:“西铭哥,等等我,等等我。”前面的男孩儿回过头,小脸因为一路上山变得红扑扑,吐了嘴里的树叶,回身捞起我,放在肩上,“这么慢啊你,啊哟,真沉啊。”小圆球不满的扁了扁嘴,伸出两截莲藕般的白白胖胖的小胳膊,挡在小男孩脸前,没反应,再伸。还是没反应,继续伸。终于,男孩受不了了,一把把我拽下来,抱在怀里,“胳膊这么粗,我怎么看路啊还。”我笑嘻嘻的环着他同样雪白的脖颈,坐在他的胳膊上,舒服的哼哼唧唧,娘说我小的时候啊,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果然不假。哼哼唧唧的说:“西铭哥最好了,西铭哥给我捉虾吃。”西铭把我胖胖的屁股往上提了提,用没有起伏的语气说:“就想着吃,以后谁敢娶你。”脸上却已满是笑意,痞痞的嘴角又挂了起来。阳光洒在林间,伴随着小短靴啪哒啪哒逐渐远去的声音,一切又重归寂静。

      西铭哥是我的,我不会嫁不出去,他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人。
      我是晴善,穆尔流晴善。

      按着胸口,我的呼吸有些不稳,我竟然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在那不属于我的岁月。那我究竟是谁?身体开始颤抖,前世历历在目,那一与大自然遥远的时代,那现在身体里的灵魂是谁?我还是晴善,抑或互相主宰,或本就是一人。

      西铭今天说的话,是因为他发现我还是晴善,并没有因为失忆而改变吗?还是他根本不信我失忆,觉得这只是我的逃避?

      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像个发动机,似乎真的有两个灵魂在抗争,手开始变得冰凉,我看见了皮肤下面的青色血管,心跳得越来越快,两个自己仿佛要把我的意识扯散,胸口越来越闷,越来越窒,无力的蹲下来,身体却仿佛失了重心一般不听使唤,歪在了草地上,在失去意识的一瞬,我似乎又看见那一抹黑色的衣角,从远处迅速奔到我眼前。

      心又出奇的平复下来,我不会死,他,会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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