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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路离篇 ...

  •   石叔又为自己倒上了一杯酒,询问道:“这狐狸通灵至此,怕是妖吧?”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起码那时候不是。

      阿渊是一个落魄的穷书生。他住在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里,屋外有一丛横七倒八的翠竹。他总是捧着一卷书,枯坐在竹丛的疏影里,细细地读。读着读着,他就会抬眼望向远方,神色哀伤。
      我曾顺着他的目光极力跑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想念他心爱的女子——程宫澜。
      程宫澜是一个富家小姐,她的父亲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穷困的阿渊,所以阿渊才要不停地读书,希望有朝一日能跻身仕途。”

      “又是穷书生和富家女,俗气。”石叔忽然出言打断了我的话,双眉紧皱,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连衣襟上溅上了酒水也未注意。
      我忽然生出一种可怕的猜测,小心翼翼地问道:“若是石叔,也会因为门第阻挠自己的子女么?”
      “不知道,我没有子女。”他长叹一口气,苦笑一声,“她的父亲嫌弃我身份地微,配不上她。”
      果然……
      我垂下眼睑,不愿看他失落的表情,“石叔,你看,世事就是这么俗气的,即便时移世易。

      其实我见过那个女子。
      在她出嫁的前夜,她跑来了我们的茅屋。那时阿渊因得知了她出嫁的消息,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她穿着一袭华美的嫁衣,和我们破败的茅屋格格不入。她就站在阿渊床前,无声落泪。泪水一滴滴溅落在阿渊的肩头,他青色的衣衫上很快泅开一大片深色的泪渍。
      她最后也没有叫醒相渊,只是独自转身离开。
      夜风扬起她红色的裙角,我看见她雪白的玉足踩在黝黑的泥土上,像坚硬的玉石,硌得我心上一片疼痛。

      自此后,阿渊渐渐地就不再读书,每日里只是坐在那片斑驳的竹影里,一壶接一壶地喝酒。
      那时我还不知喝酒伤身,我只是喜欢这样整日陪在我身边的阿渊。我沉溺于他身上迷离的酒香,这总会让我想起我们的初遇。
      阿渊对那个月夜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我见过他的宫澜。
      每次喝醉了,他都醉醺醺地抱着我,不厌其烦地和我述说着那个女子:她的青丝宛如上好的绸缎,她的柔荑好似洁白的羊脂,她的水眸胜过满天的星光……
      我对这些很是不以为然,听得几句就耷拉下双耳,在他怀中悄然睡去。

      阿渊家贫,一到寒冬就冷得骇人,我渐渐就养成了在他怀里睡觉的习惯,伴着他绵长的呼吸,总能一觉睡到天明。
      但是,那个落雪的凌晨,我却打着哆嗦从阿渊怀中醒来,这才发现我们睡在了屋外。
      他身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眉睫上覆盖一层冰冷的白霜,怀抱也再无温度。无论我怎样咬他的衣袖,他都没有再睁眼看我,弹弹我的耳朵,温柔地说一声,“别闹!”
      我拼了命地叫喊,直至喉腔里弥漫起甜腻的血腥味,直至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但始终没有人来。
      没有来救我的阿渊,没有人。
      我的阿渊,还那么年轻的阿渊,就那样孤零零地、冷冰冰地死在一场大雪里。
      精疲力尽的我静静地趴在阿渊的身边,不停舔着他变得青白的脸。
      我想,我还是随他去吧,我要去黄泉路上找我的相渊。

      可那场大雪并没有让我死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就从沉睡中惊醒过来。我急切地寻找着阿渊,却发现我熟悉的一切早就消失不见,这世间早已换了一个模样。
      那个时候,我才恍惚地意识到,或许我本就是一个稍通灵性的小妖,只是懵懂而不自知。
      于是,我决定修炼,我要修成人形,我再也不要在阿渊冷的时候连件衣服都不能为他披上。
      我不能死,我要等。
      修成人形的过程是极为漫长的,要花上数百年的时间。在这几百年的光阴里,我一边修炼一边寻找,阿渊则不断往生轮回。他或为女子,或为牲禽,或为草木,我总能找到他,相伴左右。
      人的样貌会发生变化,但灵魂的味道却始终如一。

      每一个阿渊死后,我都会陷入一次漫长的沉睡。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我从又一次的沉睡中醒来,惊喜地感觉到阿渊的气息就在附近。
      那时我已能变成做人形,只是还不稳定。
      我既已决定用人类女子的形态去见他,就不打算说着说着就晃出我毛茸茸的大尾巴。
      我醒来的那日恰巧是上元节,离阿渊的生辰还有一个月。
      或许真的是天意弄人,我也不知道为何就生出了那样的想法,想掐着他生辰那日,以程宫澜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于是,我决定吸食几个过路男子的精气。
      我看着他们年轻的脸庞一点点扭曲变形,红润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再至死灰。我对他们的恐惧置若罔闻,我只想快点去找阿渊,我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石叔喝完了最后一杯酒,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冷声道:“果然妖性本恶。”他又看了看窗外,“就到这吧,夜深了,姑娘早点去歇着。”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我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仰头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故事还没讲完。”
      “左不过就那样了。”石叔长长地叹了口气,“故事里,不都是善恶有报,那狐妖,怕是也难得善终吧!”

      “难得善终……”我梦呓似的念着这这四个字,自顾自地说道:“是啊……那一世的阿渊,是除妖师,很出色的除妖师,一剑就把她杀了。”
      “说完了?”石叔也像是惊异于结局的仓促。
      我沉默地点点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也算是罪有应得了。”石叔沉吟半晌,又低声道,“这故事,可值不回你的房钱。”
      我攥着石叔衣袖的手越来越用力,甚至连指尖都有微微的发白,颤声问道:“听完故事,不会觉得很遗憾么?那只狐狸,她等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啊!可是……可是阿渊——”
      “有何遗憾?”石叔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出言打断了我,不明白我为何突然这般歇斯底里,“人妖殊途。她本就不该心生妄念。”

      我突然冷静下来,一点点松开攥着石叔衣角的双手,垂眸低声说道:“是我冒失了。我只是……只是以为我的故事很感人,没想到,你不喜欢。”
      石叔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所以啊,以后不要再这般鲁莽行事了,你孤身一个姑娘家,到底还是要注意些。这一次,我不收你房钱。你快去休息吧。”
      “嗯,多谢石叔。”我立在原地,有片刻的失神。
      看着石叔略显踉跄的背影,我不禁喊住了他,温声提醒道:“石叔,喝酒伤身,你以后少喝点吧。”
      石叔回过身来,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莫非你讲这么多,就是为了劝我少喝酒?”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思索片刻,又轻轻点了点头。
      “戒不掉啊,几十年了,一天不喝酒就浑身不自在。”石叔苦笑着摇摇头,嘴里念念叨叨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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