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劫》蓝色竹蜻蜓

1、路离篇

　　那场大雪来得毫无预兆。
　　大片大片鹅毛般的雪花，突然就扑到我裸露的脸上，带来一种久违的冰凉。
　　我慌乱地抬头，只见大团大团的灰色云层，翻涌着从四面八方齐聚而来，笼罩在我头顶上空。我下意识地掖了掖领口，几乎是逃命一样地开始奔跑起来。
　　到达那家客栈的时候，已是黄昏。那时我已经花完了身上最后一文钱。
　　我从不认为钱财是个问题，至少它对我，从不是问题。我必须进去。
　　——没办法，我讨厌雪，我讨厌寒冷。

　　我厌恶地掸着身上那层薄薄的积雪。它们会让人的血液变冷，让人的身体变硬，这群可怕的魔鬼！
　　我拢了拢鬓角，敛去了眉宇间的阴郁之色，走进了客栈。
　　掌柜的是个清瘦的中年人，低着头站在柜台后，极认真地在写着什么。
　　我走上前，柔声问道：“石叔？可否让我借住一宿？”
　　他头也不抬，依旧认真地写他的字，原来是在临帖。
　　“借住？没钱？”
　　“我可以讲个故事。作为回报。”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窗外纷飞的大雪，淡淡道：“也好，说说看。”
　　“先让我睡一觉，我累了。”
　　他终于停了手中的笔，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楼上左拐第一间。”

　　我是在熟悉的酒香中惊醒过来的。
　　我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理了理裙裾，走下楼去。石叔正在醅酒，跳动的火光晃得他的脸明灭不定，我又想哭了。
　　他见我下来，遥遥地向我举杯示意，“姑娘醒了？快过来喝杯热酒暖暖身子罢！”我走到他对面坐下，将他递过来的酒杯推了回去，柔声道：“我不喝酒，石叔。”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将我推回去的那杯酒一饮而尽，“现在能说故事了？”
　　天色已经全黑了，屋外北风呼啸，吹得门窗嘎吱作响，就像一群催命的厉鬼。
　　我藏在衣袖里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开始了我的故事。

　　“我叫路离，是一只白狐。
　　不，不是我，我只是习惯了这样的叙述。
　　我一直在找一个书生，他叫孟相渊。
　　是，很俗气的开头。请再等等，请听我说。

　　很久很久之前，我还很小很小，小到对世间的危险一无所知。一日在林间奔跑时，无意中落入了猎户的陷阱。我很害怕，拼命挣扎，不停地呜呜叫唤。
　　腿上的疼痛渐渐归于麻木，我筋疲力尽，趴在地上等死。阿渊就是那样——一身青衫，踏着月色，翩翩而来。
　　他小心翼翼地把我从陷阱中拎出，弹了一下我的耳朵，轻笑道：“小家伙，你怎么比我还狼狈？”
　　他身上沾染了夜露的湿气，双手冰冷，轻轻抚摸着我的伤口。我努力抬头看他，瞥见他清澈的眼眸，宛如盈盈春水，倒映出我满身的血污。
　　那一刻，我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心安。眼前一黑，在他掌心昏了过去。

　　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阿渊的怀里，伤口都经过了细心地包扎。他的怀抱舒适而温暖，我满意地哼唧几声，在他身上蹭了蹭。
　　“小狐狸醒了？”他本是在打盹，突然被我惊醒，说话间犹自带着浓浓的鼻腔，眼神迷离，双手下意识地就要把我从他胸口拎开。
　　我灵巧地避开他的手，一个劲地往他衣服里钻。最后，阿渊对我也是无可奈何，只能任由我赖在他的身上。

　　但阿渊对我的纵容，也不是没有尽头的。起初，他并不愿意收留我。
　　一日清晨，酣睡的我被阿渊挠醒。我不满地叫唤了两声，半眯着眼，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温热的手掌。
　　“小家伙，我可养不活你，我得送你走了。”
　　我吓得一个激灵，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他拎了起来，抱在怀里，朝屋外走去。
　　阿渊带我来到了当日的树林，他小心地把我放在地上，弹了弹我的耳朵，“快回去吧！以后可要小心点。”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我怔了一下，又连忙拔腿追了上去，一口咬住了他的衣角。他只得无奈地苦笑，“快松口，我可没几件像样的衣服了。”我想起阿渊那家徒四壁的屋子，不甘心地松了口。可我又怕他走开，只能一个劲地围着他的脚打转，让他无法前行。
　　“好了好了，”他无奈地蹲下身来，按住我的脑袋，安抚着焦躁的我，“你再不回去，你的父母会着急的吧？”
　　可恨我那时还不会摇头，只能一个劲地呜呜叫唤，我不停地用头摩挲着阿渊的衣角，表示我的不愿离开。
　　阿渊像是为我所感，一把将我抱起来，看着我水汪汪的双眼，低声道：“难道你也是孤儿么？”我并不太懂他在说什么，只是赶紧趁着这个机会趴到他肩上，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
　　“罢了罢了！你便跟着我吧！不过，我可未必养得活你。”
　　我欣喜地从他肩头一跃而下，朝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阿渊走得慢，时不时我就要停下来等他。
　　那时，金色的阳光穿过头顶茂密的枝叶，斜射而入，驱散了林中飘渺的雾气。阿渊浑身沐浴在瑰丽的霞光中，慢悠悠地前行，笑得一脸无奈。
　　——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这一生，都不要离开这个眉眼带笑的青衫少年。
　　也就是从那天起，我开始了和阿渊相依为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