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開與凋零》散髮

4、第四章

　　莫勤辉的助理小张，已经休息好多天了，成天不是睡就是吃，进入休养生息的冬眠模式。对于小张来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一旦老板开工，就是没日没夜、上山下海的忙碌。

　　睡梦中，手机铃声响个不停，这个催命铃声是老板专用。小张捂住耳朵哀叹，难道就不能多给几天养猪的日子吗？

　　他闭着眼睛，翻过半边身体，在床头摸了半天，才拿起手机接听：“喂！莫大明星又接戏啰！地点在哪呀？”

　　小张睡得正香，被电话吵起来，满心的不情不愿。

　　电话另一头的莫勤辉，听出来助理的语气不好，莫勤辉很不满意：“小张，这头懒猪还在睡呀！新剧彬哥在谈，没那么快。”

　　小张睡意仍浓，含含浑浑的问：“那找我干啥？”

　　莫勤辉吞吞吐吐的：“……小张，李芷芸晚上到台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等一下准备好，马上到我家来。这几天我不管你有甚么事，通通推掉，整天都跟着我就是了，……彬哥那里联系一下，我不想闹出绯闻，影响形象。”

　　一开始莫勤辉还慢悠悠的讲，到后来越说越急，连声音都充满强制的意味，小张知道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小张被吓醒了，语气带着疑问：“李芷芸？没事来台北？会不会是工作呀？比方拍杂志封面还是上专访什么的。”

　　小张有点丈二金刚摸不到脑袋，为什么这个小女生会来找老板。

　　莫勤辉烦躁的回应：“我哪里知道。哎呀！不管甚么原因，人来就是客，她来找我，能不接待吗？你准备准备，先查一下班机，抓好时间，记得订餐厅，还有找陪客，人多就不怕了。”

　　小张听得出莫勤辉语气中的无奈。

　　已经见怪不怪了，小张用非常浮夸的语气安慰：“老大，你每拍一部戏，就得搞出点绯闻来，根本百口莫辩。何况，有人气才有绯闻，你早应该习惯了，想那么多干什么，不累呀！”

　　莫勤辉气得跳脚：“形象！形象！如果坏了形象没戏拍，你就只好换老板，看还能不能找到我这么好的？如果知道害怕，皮给我绷紧点。”

　　莫勤辉几乎是恶狠狠的威胁着小张。

　　小张狼嚎似的惨叫：“知道了，好不容易宣传完，才休息两个星期不到，还以为能放个长假，现在就给我找事做。”

　　小张挂了电话，抱着头哀号，原本约了女友晚上看电影，如今泡汤了。他搓搓手歪脑筋一动，订了一家顶级法国餐厅，反正要找陪客，不如带上自己的女朋友，海噱莫大明星一顿。

　　这家饭店经营的法式餐厅，装潢简洁前卫，小张跟彬哥商量之后，并未特别选择包厢位置，只是找一个较有隐私的角落位置而已，万一媒体拍到，毕竟在公开场合，难有随意做文章的空间。

　　莫勤辉带着助理、助理的女友和经纪人一起出席。李芷芸却是一个人，一只皮箱，单身赴会。莫勤辉一夥人都暗暗吃惊，好险莫勤辉这些年亏吃多了，给自己买了保险，找了这些人做伴，私务搞成公务，不然一上媒体版面，就真的给小张说中了，百口莫辩呀！

　　大饭店的餐点精致但份量不多，极适合他们这种不能开怀大吃的艺人。服务人员，男的帅、女的美，连靠颜值过活的莫勤辉也赞许，环境又舒适安静，宾主尽欢不在话下。

　　李芷芸的眼睛又圆又大，晶亮有神采，非常吸引人。此刻她睁着眼，一脸期待：“莫大哥，我临时接到一个杂志拍摄通告，匆匆忙忙出来。你知道我刚出道，公司没给我配一个专门的助理，我忘了订饭店，可不可以到府上借住几天呀！”

　　李芷芸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卷着自己的发尾，将一句话说得期期艾艾，极不顺畅。她红了一张美丽脸孔，难为情的拜托莫勤辉。

　　莫勤辉一整个傻眼，做不出反应。

　　还好彬哥老经验，身为经纪人，为了保护自己的艺人，当下让小张问问饭店还有没有空房。

　　经过查询，还好，虽然一般房型没有，尊荣客房是有的，于是他立马决定订一个星期的房，连费用也一并结清，不给李芷芸有藉口。

　　彬哥是经纪公司老板，但并不反对旗下艺人交朋友，但是像这样主动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瞅瞅坐着发愁的莫勤辉，也不知道该说甚么好。

　　他深吸一口气：“李小姐，饭店这里刚好有空房，我自作主张，替妳订好房间，费用我们负责。难得来一趟台湾，给我们机会尽点地主之谊，希望妳别推辞。小莫平常又不在家，连一个清洁阿姨都没有，就他一个大男生，乱得很，见不得人，还是住饭店舒服。”挡枪这种事，也只有他来做。

　　彬哥先替莫勤辉开口，让李芷芸没理由拒绝，因此她只能微笑的点头道谢，但是美丽的眼睛里并没有笑意。

　　李芷芸瘪了瘪嘴，看得出来有难掩的失望。她低下眉眼，安静几秒钟后，马上抬头振奋精神要求：“莫大哥，杂志只要拍两天。剩下几天你能不能带我到处走走？我听好多人说，这里夜市里的小吃美味，我想见识见识。”

　　艺人朋友来这座城市，都会要求去夜市逛逛，这倒没甚么，一群人作陪就好。

　　莫勤辉大方的点头：“妳忙完了，联络我，我一定奉陪。我暂时用不到助理，小张借妳用几天，人生地不熟的，没有助理不方便。”

　　他和蔼的笑了，毕竟李芷芸是个女孩，而且还像个小妹妹一般。

　　“莫大哥，谢谢你。我原本还犹豫着，想到底要不要接这个杂志拍摄呢？后来我想到你，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

　　李芷芸的神情，羞怯中带有执拗。几乎是认定了莫勤辉，不会置她于不顾。

　　莫勤辉彻底无言。

　　虽然之前合作愉快，彼此都有留下联络方式，可是那是基于礼貌，交情却没有好到可以不打招呼，白白上门就借住的这种程度。但他还是笑了，笑得灿烂愉快，因为他是演员，这种程度的表演，轻而易举。

　　他伸出手，指着地上的几只箱子说：“小张，你帮李小姐拿行李，到柜台办入住手续。记得留一下李小姐的资料，明天跟着去，帮忙看着该注意的地方，别怠慢了客人。”

　　纵然不是真心，莫勤辉依旧礼貌的殷殷交代。

　　小张满心的不甘愿，却也只有点头。他心想：老板的桃花一朵开过一朵，每回都拿他当挡箭牌做人情，还让不让他休假呀！

　　李芷芸听见莫勤辉体贴的安排十分感激，所以这回的笑意是真的，而且连眉眼都笑开了。二十出头岁的女孩，最是青春美好的年纪，这一笑，彷佛在脸上都要开出花般的美丽动人。

　　莫勤辉不想猜测这女孩只是单纯，还是有其他的意图。总而言之，他现在的身份必须很小心，一步踏错了，后头就会闹出大风波。当红的偶像，拍一部戏就能有大笔进帐，可是付出代价又有谁能想像。

　　有时候二、三部戏一起拍，不同角色轮着演，日夜赶戏，人几乎都要陷入精神分裂状态。

　　网路力量大，但是负评老是比好评传播快。

　　媒体的捕风捉影，随意都能迅速在网路蔓延，他可以不在意任何评论，但是投资者的心态却不能不在意。一旦形象毁损，代言、广告、戏剧的机会都会随之流失。

　　再俊美的容颜都会老，三十出头的年纪，对男性艺人而言，这是最好的岁月。莫勤辉打算趁着这几年走红，多赚点钱存下来，以后就可以不用为五斗米折腰了。届时就能挑自己真正想拍的戏来演。

　　他想当个实力派演员，像劳勃狄尼洛一样，演到七十几岁都还能演下去，他要这样的自由，不受收视率，粉丝绑架的自由，还有不受金钱约束的自由。

　　李芷芸当然是刻意的，但是也得有机会，若不是时尚杂志临时邀约，也寻不到这样的机缘。

　　莫勤辉的家在这里，但事业重心在对岸，甚至都已经置办房产，也只有戏与戏之间的空档，才会回家探望父母，跟家人短暂相聚。

　　李芷芸原本打的算盘是，在莫勤辉的家乡，二人可以远离对岸的媒体，还有同行。而且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才有藉口，可以跟莫勤辉单独相处。

　　李芷芸大学毕业，刚出道，而且没有背景，其实剧组并不照顾她。莫勤辉已经是个一线明星，对她却是一视同仁，甚至还会给予照应与教导，她感佩在心。

　　戏里，她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戏外，她也悄悄的喜欢他，喜欢他的亲切体贴、处处照拂。

　　她还记得两人在剧组碰面的第一天，古装戏却挑在夏天拍。除了燠热难耐，她没有任何其他感觉。

　　那一天拍外景，她一早就到。化好妆、梳好头，穿着一层又一层的戏服，在一旁等待。

　　她是配角，又不红，只能静候导演的指令。李芷芸自己一个人拿着剧本，默默背着，揣摩剧中人的心理变化。她无人闻问，安安静静地在一个有树荫的角落里等着。

　　都已经中午发饭盒了，还没轮到她，早是一身汗水淋漓，连妆也被热气蒸化，早就花了。她领了饭盒，一个人找到位置静静地吃。剧组里她谁也不熟，没人找她说话，都当她是空气。这时候莫勤辉走过来，递给她一支冰棒。

　　“天气热，来枝冰棒消消暑吧！”莫勤辉露出一口白牙，亲切的笑着。

　　她羞赧地看着莫勤辉，一身白衣，妆容整齐，不似她这般狼狈。

　　“谢谢！”她接过冰棒，道谢的语气微弱，引起莫勤辉的不忍。

　　夏季炎热，还是小女生，他担心她会中暑。特别多交代一句：“记得多喝水，别中暑了。”这才走向下一个人。

　　明明是人人捧在掌心上的大明星，没有当她是空气，还关心她，让她很感动。

　　等李芷芸安顿好，莫勤辉一帮人离开饭店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

　　彬哥熄掉手上的菸：“小莫，合作多年，我不反对你交朋友。时代不同，偶像也可以谈恋爱、结婚。我知道你凡事小心，对感情的态度也很谨慎，但是碰上好的对象，还是可以试试的。都三十二了，交个朋友没甚么的。媒体都熟，我会保护你。”

　　彬哥推推眼镜，拍拍莫勤辉的肩膀。

　　莫勤辉没甚么表情，语气也很平淡：“彬哥，多年老朋友了，你知道我。这些年谢谢你为我打理一切。晚了，老婆、孩子在家等你，快回去吧！”

　　莫勤辉低下头，踢踢地上的小石子，抿着嘴笑了一下。

　　“小莫，房子最近便宜一点，要不要拿点钱买间房，老房子政府迟早要收回去拆了重盖，换一间吧！”

　　彬哥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回过头，对莫勤辉提议。

　　莫勤辉点点头：“彬哥你帮我拿主意吧！这些我不懂。”他不置可否。

　　彬哥有点微胖，中年人了，眼睛里透露着精明世故，他挥挥手道再见离去。

　　莫勤辉将车留给助理小张，方便接下来几天，小张接李芷芸跑行程使用。

　　这个时间，这座城市的街头，仍然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他一个人想吹吹风，难得今天PM 2.5浓度不高，车虽然多，但是行人稀少，走一走透透气也好。

　　他抬头仰望夜空。在一片五彩霓虹、灯火通明的街头，因为光害严重，看不见星星，但仍看得见一弯月亮，躲在薄薄的云层后头，蒙蒙的微亮。他想念陪伴他长大的爷爷，在天上看着他的爷爷，会不会为他疼爱的孙子感到骄傲。快到清明节了，他想过几日该给爷爷上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