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開與凋零》散髮

3、第三章

　　林思凡按掉闹铃，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爬起来。空气中的温度，带着早春的寒冷，她披上毛衣，至浴室洗漱，好让自己快点清醒。丈夫许国栋带着微微的鼾声，陷入沉睡之中，林思凡蹑手蹑脚的换好衣物，悄悄从卧房里出来。

　　天仍是阴沉沉的灰暗，清晨六点钟，林思凡开始准备早餐。营养对发育中的青少年极为重要，林思凡坚持儿子必须在家吃完餐点。

　　她的宝贝仍赖在床上，她轻唤：“浩伟，许浩伟，该起床啰！”

　　房间里拉上了窗帘，不透光，仍然幽暗得像黑夜。林思凡怕开灯会让许浩伟的眼睛不舒服，每天早上她都是摸黑进房叫唤儿子起床。

　　黑暗中，一个170余公分的大孩子趴在床上，拿棉被蒙住头，死赖着不肯起床。

　　“浩伟，许浩伟，该起床啰！”这回林思凡的声量加大不少。

　　终于他不甘不愿的坐直身体，并用力拿手指胡乱耙一耙自己的头发，然后才走到浴室里梳洗。

　　林思凡看到宝贝儿子这情景，忍不住弯起嘴角，她想：人虽然长了个子，像个大人，但到底还是个孩子，赖床的模样跟小时候一个德行。

　　青少年好面子，所以当母亲的没将心底的看法说出来，只是悄悄的笑了。

　　她离开儿子的卧房，转向餐桌。餐点不复杂，是自制的葱油饼加蛋。一张饼就有蛋白质、纤维质、碳水化合物等营养，再加一杯热牛奶，满足一个青少年上午所需。

　　许浩伟背著书包从卧房里走出来，摇摇晃晃的走到餐桌旁，人没有坐下，就一手拿起筷子一手端着盘子，囫囵狂吃，接着大口大口的喝牛奶。

　　他一行喝一行咕哝：“妈，谁家吃葱油饼喝牛奶呀！不是该喝豆浆的吗？”许浩伟对于母亲准备的早餐，有些微的不满意。

　　林思凡瞪了儿子一眼：“我们家，行吗？”

　　许浩伟无言了。母亲对于吃的品味，他与父亲都摇头。

　　他耸耸肩喊：“我去上学啰！”

　　许浩伟趁着林思凡收拾厨房，打算开门快步离去。

　　“等等我。”林思凡连忙丢下抹布，追上儿子。

　　她是个紧张的妈妈，在这个荒谬、光怪陆离的社会，刚刚才有一个小女孩被断头的社会案件。连能安全走在路上的保障都没有，要她如何放心。明明儿子已经上了中学，林思凡仍坚持送儿子搭校车。

　　许浩伟每天想偷跑，每天都逃不掉，虽然心里还是会排斥，但渐渐已经放弃挣扎。尽管这么大了，还有母亲陪着上学，同侪多多少少会讥笑一番，可林思凡个子娇小，心型脸蛋，又剪了一个俐落的鲍伯头，两人走一起不像母子，反倒像姊弟。漂亮的母亲让同学又羡又妒，慢慢的也就不反对母亲陪他走一遭。

　　家庭主妇的清晨，一向是最忙碌的。忙着做早点、忙着送小孩、忙着打理老公，最后才是自己。
　　送完儿子搭校车，她转头回家，开始替老公许国栋备餐。许国栋每天睡得晚，所以早上一定是一杯咖啡提神。林思凡自己不能喝咖啡，但是却煮得一手好咖啡，这全拜许国栋所赐。

　　“思凡，今天晚上要跟美国那边视讯，回到家可能要两点了，别等我，早点睡。”

　　科技业是燃烧生命照亮公司的行业，许国栋天天都忙，当他的妻子，多年来林思凡已经习惯了。
　　林思凡低下眉眼，嘴角扬了扬，挤出一丝微笑：“我知道了。吃早餐吧！”

　　看到妻子的神情，许国栋很愧疚，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也没办法。

　　他拉开椅子坐下问：“吃葱油饼加蛋？”

　　林思凡点点头，然后送上餐点、咖啡。

　　许国栋刚刚躺在床上，听到她们母子的对话，等现在看见摆在自己面前的餐点内容，他忍不住笑了。

　　林思凡扬眉：“你笑什么？”

　　他匆匆塞完以后，伸出手抱抱坐在一旁陪伴的老婆：“没什么。”

　　许国栋喝完咖啡，提着公事包：“我上班去了，妳记得运动或逛逛都好，给自己找点事做，不要老闷在家里。”

　　林思凡没答话，只是抬头瞅着长相斯文的老公，她想：一个四十岁的大叔，还能保持三十岁的身材样貌，真不简单。

　　送走老公以后，她才有时间吃属于自己的优闲早餐。优格、地瓜、苹果是她的早餐内容。而看财经、新闻频道的时候，她会边看边分类衣物，再丢进洗衣机清洗。接着又清洗碗盘、吸地、拖地。等一切都告一个段落，时间也接近中午。

　　家庭主妇的日子，就是如此规律而乏味。

　　身为科技新贵的妻子，林思凡手里阔绰，却不是典型的企业家贵妇。没有特别需要陪同先生应酬的生意场合，也没有当志工维持形象的必要。

　　她无须侍奉公婆，也没了父母，所以生活重心只有围着两个男人转，一个是儿子、一个是老公。许国栋很忙，日日午夜时分才进门。许浩伟马上要考高中，也很忙，忙着准备考试。

　　说穿了除开清早忙一下子，林思凡根本是个空闲、寂寞的家庭主妇。长日漫漫，一个人的日子，她时常茫然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家事告一段落，林思凡听老公的话，换起运动服，背上背包上健身房运动。

　　健身房的灯光昏黄，恰恰好是看得到，又不像光天化日下的亮晃，在幽幽不明的光线中，专注运动的每个人，戴上耳机以后，几乎就如同隔离。

　　林思凡打开脚踏车上的电视频道，戴上耳机，看着大盘数字跳动。因为光注意萤幕，脚就踩得不那么努力。而且她并未留意，身旁的脚踏车，于默默之中换了另一个人。

　　近午时段，健身房内运动的人不多，多半是退休人士。几个老奶奶跟林思凡一样，看着电视缓缓的踩着脚踏车。跑步机上是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伯伯，正扶着扶手以时速三公里的速度慢慢走。

　　莫勤辉一年总有几个月，会不接戏，选择留在自己长大的故乡，休养生息。演员是个极度花费心力、消耗感情的工作，而每每在掏空自己后，他只有逃回故里，才能重新汲取生命的养分，充饱电后再出发。

　　林思凡一进门，他就注意到了。

　　成名以后，莫勤辉向来担着盛名之累，出现公众场合，从来没有不被认出来的，偏偏林思凡不认识他。

　　人就是这样犯贱，分明不喜欢私生活被打扰，可是习惯了被偷拍、要求合照，还有人前人后的簇拥，一旦被漠视，心里就有万分的不是滋味。

　　林思凡的面容令他印象深刻。

　　因为一直留心着林思凡，所以当已经踩了一个钟头车，松开踏板的女人，站起来的时候，他在第一时间上前：“林小姐，我是莫勤辉。”

　　莫勤辉弯着腰、低着头，凑到林思凡面前。他知道这么做很幼稚，但就是忍不住想刷存在感。

　　林思凡退后了好几步：“啊！是莫先生，抱歉。我没戴眼镜，认不出人，对不起！也来运动？”
　　一张俊美的容颜，贸然出现在面前。她被莫勤辉突如其来的举措，唬了好大一跳。

　　莫勤辉直起身子，回报一个迷人的灿烂笑容：“是呀！碰上妳真巧。”

　　林思凡一直是个不善交际的人，年纪小的时候如此，现在也一样，面对陌生人，她总是局促不安。莫勤辉是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无故攀谈，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午餐时间，莫勤辉饿了，想起那一日的邀约，他问：“林小姐，一会儿一起吃点东西好不好？不是说好要交个朋友？”

　　林思凡愣住了。

　　眼前的男子，大概超过一百八十公分吧！她很想告诉他，有这样的身材，难道不晓得近距离站在别人面前，会给旁人压迫感吗？

　　“林小姐，一会儿一起吃点东西好不好？不是说好要交个朋友？”莫勤辉再问一回刚刚的话。

　　难得碰上一个不认识，也不被他外貌吸引的人，他对于眼前这个娇小女人的反应，莫名在意得不得了。

　　女人退后了好几步，差点给跑步机绊倒。莫勤辉手长脚长，一把拉住林思凡。

　　莫勤辉搔搔头：“就交个朋友，没别的意思，不要误会。”

　　林思凡抬头看着莫勤辉，心里一直犯嘀咕，她噘了一下嘴，才淡淡地回答：“我又不是年轻的美女，自然不会误会。上回偷跑的事，我才该谢谢你。”

　　她想：自己可不是年轻貌美的辣妹，有啥可害怕的。

　　两个人客气大半天，但林思凡向来都不懂怎么拒绝，最终还是答应与莫勤辉一起喝下午茶。

　　莫勤辉戴着口罩走在路上，林思凡觉得他跟儿子一样，一定是个过敏儿，在这个污染严重的城市，没有口罩根本活不下去。

　　二人在东区巷子里，晃了好久。

　　有一家小店，橱窗布置得极温馨，摆满了小熊跟盆栽，但是下午时段根本没人。

　　莫勤辉站在门口观望许久，对无人的环境感到满意：“就这家如何？”

　　林思凡站得远远的，莫勤辉只好回头提高声量询问。

　　“都可以，付钱的人最大，不是？”林思凡耸耸肩，不置可否。

　　出道十年以来，莫勤辉从新人开始就很受瞩目。不只是因为长得帅，还有他敬业的态度让同行都很赞许。号称师奶杀手的他，几乎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唯独林思凡，这个看不出年纪的已婚妇女，对他不买帐。

　　在这个女人面前，他都快要怀疑自己的颜值，是不是已经下降到没有魅力。

　　莫勤辉礼貌的让林思凡先点餐，她只点一杯康福茶和一块古典巧克力蛋糕。他自己则要了一杯摩卡和招牌松饼。

　　没料到运动过后的女人吃得这么少，他讶异：“这么客气？”

　　莫勤辉隔着口罩，看不见表情。但幽黑的眼眸，闪着诚意的光芒。

　　林思凡直觉反应：“刚刚运动完，马上大吃一顿，会立刻转化成脂肪堆到身上。中年大妈了，新陈代谢不像年轻人，不能放肆。”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小腹，摇摇头。

　　摩卡刚送来，有点烫。莫勤辉摘掉口罩，正慢慢啜饮，听到林思凡讲自己是大妈的时候，一口咖啡几乎没喷出来，勉强咽下去，烫了喉咙，呛咳半天。

　　“这么激动做什么，是人都会老，你也有这么一天。”

　　林思凡见他反应夸张，忍不住白了莫勤辉一眼。

　　“对不起，我只是听妳说，自己是中年大妈，吓了好大一跳。我还当妳是个刚做几年事的上班族呢？”

　　照理来说，女人都在意自己的年龄，就怕人给讲老了。莫勤辉这样说不得罪人。

　　“想也知道不可能，会出席精品的新品发表会，除了是祖上有德的名媛，哪个不是中年妇女，我就当作你是恭维我了。”

　　林思凡斜眼一瞟，看了莫勤辉一眼。她下弯的嘴角，泄露了不以为然的心情。她心里想，这个人脑筋不太好，如此简单的道理也不知。

　　富二代，不知人间疾苦，只当所有年轻人都与他一样，白日不事生产，光会花钱。

　　莫勤辉被林思凡一顿抢白，连舌头都要打结到说不出话来。对他而言，平常演戏有台词，上综艺节目也有Rundown，通常只要照本宣科就好。

　　可是人情往来、交际应酬，莫勤辉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也不是不懂，明明自己就是按着人情常理，怎么到了林思凡这里就不行了。

　　喝完茶，林思凡看看手机：“时间差不多了，大妈要接孩子，还要做饭，不能久坐，今天谢谢你啰！再见。”她拿起自己的背包，站起来向莫勤辉点头表达谢意。

　　莫勤辉忙站起身：“当真交个朋友行不行？如果不嫌弃，我送妳。”

　　她摇摇手：“台北市停车不易，刚刚车停那么远，你没发现吗？现在走去停车场又要好久，我出巷子搭小黄比较快。”林思凡嫣然一笑，然后转身离去。

　　连请喝了下午茶，他还是被无视，莫勤辉再一次被打败。

　　目送林思凡离去，莫勤辉抓抓自己的头发，很受挫折。他喝完自己的摩卡，带上口罩，桌上的松饼一口都没动。

　　“我才是不能大吃的那一个，下一部戏，要演个高冷的神仙，不瘦点，哪来的仙气逼人。”他盯着松饼咽了一口口水，自言自语的说。

　　到柜台结帐的时候，服务员虽然低着头，但一直用眼角余光好奇地打量莫勤辉。这种眼神对他而言才正常，莫勤辉早习惯了，不理会、不出声，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他掏出一张千元钞票，默然的付完钱，推开门离去。

　　走去停车场这段路，居然足足走十五分钟，想起林思凡所说，他不觉哑然失笑，好像真的很远。

　　“今晚到台北，找你方便吗？”

　　忽然，他的手机叮咚的响，是微信传来的讯息。而发讯息的人，不是预期的熟稔朋友。

　　“美女来访，当然欢迎”莫勤辉迟疑许久，终究还是回了信息。

　　李芷芸是一个曾经合作过的女演员，年轻漂亮且气质清新，未来的发展极有潜力。虽然她不是女一号，但饰演痴情无悔的女配，更能博得观众的青睐。尽管戏才刚刚下档，可她的知名度一夕爆棚。

　　莫勤辉并未接获她会来这座城市的消息。宣传期早过了，戏也已经下档，应该不是公务行程。但如果是旅游，也不知是呼朋引伴还是携家带眷，莫勤辉自觉与李芷芸并没有那么深的交情，一想到要接待就觉得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