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開與凋零》散髮

2、第二章

　　一年前。

　　早春时分，雨是滴滴答答的下个没完，天是冰冰冷冷的寒凉。

　　林思凡提着一只哥德风的雕花手提包，匆匆忙忙的下了计程车。

　　街角有几株樱花，开得不算灿烂，一下雨，但见满地的落花，给行人踩得稀烂，留下一地脏污的粉红。

　　落红本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看到此景，林思凡心里蹦出这两句话。但她想：城市里如今四处都是柏油路面，化作春泥？不可能了。

　　有几棵路树，长得还算枝桠繁茂，她抬眼看了看刚抽出的嫩绿，但迟到的她已经来不及感受春天的气息，只能低着头快步向大楼内而去。

　　等匆匆进场落座时，灯光已暗。在一片幽暗之中，有寂寞的人们和零零星星的细碎交谈声，所有的人，悉皆心浮气躁。在座的众人均翘首等待聚光灯亮，乐音响起的那一刻。

　　此时空中传来Adele - Rolling in the Deep沙哑激昂的歌声，打破黑暗与浮躁。不耐久候，已经精神涣散的众人，眼光重新转向舞台，凝聚所有的注意力。走秀，终于开始了。

　　聚光灯下，两名美丽冶艳的女模登场，那冷冽的眼神，瞬间震慑众人。而其后的女模在伸展台上出现鱼贯出列，缓慢地走着台步，个个面无表情，专注的做一只活动衣架。在光影交错、明灭之中，妖娆的身躯尚要作足姿态的转向舞台两侧，展示身上的包包、衣衫，让台下的男人、女人看个清楚明白。

　　这群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子，瘦得连胸也无，腰倒是腰、腿细瘦得像只鸟。

　　但是美丽的物事穿戴在她们身上，是真的好看。

　　林思凡与一众寂寞、富贵的女子一起，欣赏美丽青春的躯体，搔首弄姿；也欣赏着俊美男子，卖弄肌肉。

　　这是一场精品春夏服装发表会，受邀的座上嘉宾，都是身家不斐的贵妇。

　　她手上拿着进场时给的目录和笔，百般聊赖的看着。身旁一侧的女士，一身雍容，正拿着苹果新手机拍照，另一旁的富太太则与林思凡交谈，问林思凡喜欢什么，她不得不浅笑虚应故事。

　　订制服，量少价钱高，谁也不想和谁撞衫，都打听注意着，深怕他人同自己眼光一样。林思凡依着规矩，拿起笔做作样子，随意勾选几样穿得上的。

　　走秀结束，模特儿退去，霎时灯光大亮，华美的精品错落摆设于场内。换成带着领结的侍者捧着托盘出场，他们游走于宾客之间，提供香槟、精致的一口小点心。男男女女穿梭，杯觥交错。

　　这场时尚盛宴受邀的，除了VIP还有不少艺人。俊男美女云集的场合，少不了镁光灯不停闪烁。VIP会员都享有与艺人、名模合照的殊荣，但是林思凡不喜欢这些，是以一个人躲到角落，啜饮着冰凉的香槟，冷眼地看着这一场，代表着庞大金额交易的华丽宴会。

　　她独自一人，坐在一大缸的红玫瑰旁。嫣红的唇、雪白的脸，加上一身柔软合身，Napa小羊皮制的黑色洋装。在这场衣香鬓影的Party里，是一幕角落里的静物画。

　　纵然不喜欢被打扰，但是公开场合还是很难避免。这时一个低沉有磁性的男声询问：“小姐，可介意我也在这里坐下吗？”

　　莫勤辉嘴角微扬，噙着一抹浅浅的微笑。他刚刚接受完媒体的采访，也完成与贵妇们合照的任务，不想当个男交际花的他，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躲起来，直至宴会结束。

　　不喜欢也没办法，林思凡微微地颔首：“你也受不了呀！”她抿着红唇，亦回报一个淡淡的笑。

　　对于不相干的人，林思凡不会刻意记住长相，她努力回想刚才的景况，但是不太记得清了，只知道此刻出现在眼前的男子，好似不是今天走秀的男模。可是他的长相比起男模更胜一筹，唇红齿白不说，皮肤毫无瑕疵，比起不少女人来，更是白上几分。

　　他半掩着嘴回答：“是呀！与陌生人肩挨着肩，不习惯。”莫勤辉承载满天星光的眼睛，有着彼此瞭然于心的笑意。

　　林思凡心想：啊！是同类，应该懂我，这下好办了。

　　娇柔呢喃似的声音：“其实，我想离开这里，只是走不了。你有没有门道偷跑？”林思凡侧过头，低声的与莫勤辉交谈。

　　他愣了一下，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她一身的黑，充满自我防卫的色彩，与这满屋子彩虹般的女人不同。因为没有精致的妆发，只上了玫瑰色的口红，跟淡淡的粉底，是以眼睛未被浓妆遮掩，有着素净的美。

　　这个女子看莫勤辉的神情，没有刻意压抑的激动和伪装的平静。就像对待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般。

　　她显然不认识他，不认识他这个有名的艺人。

　　莫勤辉面前的女子，眼神没有闪烁，神情没有动容。很显然的，整场的活动，她都以局外人的姿态，游荡在此杯觥交错、衣香鬓影之中。她的心不在这里，也不在展示的物品上。她只是存在于此空间，但从未融入。

　　太有趣了，莫勤辉心想：这个女人居然不认识他。

　　头一回没被人认出来，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原本以为这张脸早已征服大众，没料到还是有人不认得。

　　莫勤辉对林思凡挑眉，一脸坏坏的笑：“如果说，我有办法，要不要交个朋友？”他的心里不得不承认，不习惯被漠视的他，已经被眼前的女人引动了心思。

　　林思凡怔愣了一下，倾身至莫勤辉的耳畔，悄悄地说：“你是真的有办法？”

　　莫勤辉拿手掩着嘴，小声地告知林思凡：“没花钱走不了，对不对？虽然是封馆了，但我知道员工通道喔！”他猜测这个女人想走的原因不外乎如此。

　　林思凡双手合十拜托：“那我们走吧！这里无聊死了。”她深邃迷蒙的眼，满是渴求之意。

　　莫勤辉凝神注视女人片刻，脸色不见变化的他，最后终于眨眨眼，与林思凡交换了眼神，确认彼此的心意无误。

　　他微微扬起性感的薄唇，压低嗓子交代：“我先走，妳注意着我，晚几步再跟上来。偷跑呀！不能太显眼。”

　　林思凡点头表示瞭解。

　　莫勤辉一向恪守道义，接了活动场子，向来都是参加到底。不像一般艺人，亮个像拍完照，做到媒体曝光的要求后，就快闪走人。……只是今天这个女子，睁着大眼睛求他，分明整场热闹非凡，她却又孤单一人。

　　女子没有刻意彰显，但眼底的孤寂，无须言喻的寂寥，触动了他的心。因为他也一样，在人群中，时常会没来由地感到寂寞，故此他想帮她一把。

　　小张－他的助理，像一尊圆呼呼的胖弥勒，杵在一盘烟熏鲑鱼前面，努力地吃。他想了一想，决定将小张留在此地。

　　莫勤辉站起身来，顺顺身上的西装：“妳看好我往哪走。”

　　莫勤辉从经过的侍者手中，拿起一杯香槟，优雅的向林思凡举杯致意。然后才缓缓地绕过场中的长条桌，往远处一旁的丝绒布幔移动。林思凡目不转睛地注意着，深恐一闪神，失去了莫勤辉的踪影。

　　林思凡默默跟上莫勤辉的足迹。

　　他悄悄招手：“在这里，跟好别走丢了！”莫勤辉等在通道入口，朝林思凡挥挥手。

　　员工通道狭窄幽暗，只有脚边一排逃生指示灯亮着。不到一百二十公分宽的走道，漫长得好似没有尽头。如果说适才的宴会场所是富人的天堂，这窄小的员工通道，就是现实的凡间。没有明亮的聚光灯、美丽的鲜花。只有无边的灰暗包裹着两人。

　　莫勤辉身上散发著檀香基底的古龙水味道，林思凡跟在其后，幽幽地飘过，沁入她的心脾。这个宽肩窄臀的人间极品，她想：必定是哪个富二代吧！平日下午，哪家年轻人不用工作、读书，可以来这种场合喝香槟？

　　莫勤辉带着林思凡，悄悄的从安全梯绕到另一个出口。

　　这栋大楼有政府机关，也有精品百货，所以安全管制严格。刚刚在八十楼的宴会场所，需要专人指引，若想私自离开，并不容易。进场时避开记者与影迷的莫勤辉，是走这条路过来的，所以他身上有临时用的感应卡片，想离开轻而易举。

　　回到明亮的公共空间，二人彷佛重见天日，莫勤辉伸出手，并朝着林思凡微笑：“刚说过的，交个朋友。”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没有寻常男生常见的指节凸起，而且指甲修剪整齐，是一双适合弹钢琴的手。

　　林思凡衷心感谢：“真的谢谢你，要不然脱不了困。”

　　女人的手冰凉，握住的那一刻，莫勤辉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寒意窜入骨子里，不由得不凝神看着人林思凡，他轻笑：“春天乍暖还寒，只穿单穿洋装，很冷吧！”

　　林思凡带着歉意，连忙缩手：“啊！我带着披肩，围上就好。我的手总是冰凉冰凉的，让你不舒服吧！”

　　她搓搓自己的手，想搓热了再握，可这时已经不知道该不该再伸手了。莫勤辉注视着林思凡，她微弯的嘴角、勉强挤出的笑，还有眼神中的闪烁，泄露了她的慌乱，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似的慌乱。

　　他笑着赔礼：“没关系，是我不懂礼貌。握手这件事，应当由女士主动。我疏忽了。”莫勤辉看着慌张的林思凡，也不知为什么，有点不忍心。

　　二人顺利的走进百货公司，林思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其实，她已经刷了一大笔金额。她购物向来无须提着大包小包，所有包包、衣服，会有专人送到家里。她并不是没花钱走不了，而是花太多走不了。精品业者向来重视VIP客户，她的等级，要是随意离开，服务她的人，会要挨骂的。

　　百货公司中庭，从不知几楼高，垂挂下的水晶吊饰，光彩夺目。二人相偕走往手扶梯。

　　莫勤辉实在难忍冲动：“妳是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我姓莫。”

　　从见面那一刻起，他就心里犯嘀咕，忍不住停下来，回过头问跟在自己背后的娇小女子。

　　而林思凡只是专注地走着自己的路，浑然不知前方的人已经停下脚步，等到发觉时，已经一头撞上莫勤辉结实的胸膛。

　　平日下午的百货公司，逛街的人不多，两人的互动，没引起任何注意。

　　觉察到自己的失误，林思凡慌忙的抬手轻轻碰了碰莫勤辉的胸膛：“啊！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疼不疼。”

　　一脸歉疚窘迫的她，雪白的容颜，平添一抹红晕。可是莫勤辉的疑问，她没听到，故此没有回答，只是在道歉后，迅速地绕过莫勤辉，慌慌张张地踏上手扶梯。

　　手扶梯一下子就到了另一个楼面，不死心的莫勤辉追上林思凡一起跨出手扶梯。

　　“妳是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我姓莫。”莫勤辉忍不住再问一次。

　　穿着一身黑的女人，歪着头半睁眼问：“我应该认识你吗？莫先生。”尽管男子笑容可掬，但林思凡不解，疑惑的看着人。

　　周遭的人渐渐多了，莫勤辉戴上墨镜，遮住他那双晶灿明亮的大眼。他有些许无奈，只好悄然的吸口气：“没想到，还是有人不认识我，唉！我得多多努力。……算了，我本来也不喜欢那样子，不认识也好。”第一次被人无视，他回应得有点无力。

　　或许是失落感作祟，他忍不住问：“有没有空，我请妳喝茶。”

　　林思凡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儿子快下课了，而且还要准备晚饭，实在没时间。

　　“莫先生，不用客气，谢谢你了。我要接小孩，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吃饭好了。”

　　林思凡心想：说这样的场面话，既不是不给人家面子，对方也不会当真，萍水相逢，麻烦解决了，哪里还有以后。她该回家等着心爱的儿子，不能再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