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华天下》莫余

3、3

　　树林中，一个年轻人跌跌撞撞地奔跑着，触目惊心的伤口流淌着鲜血，他一面捂着伤口，一面目露惊恐地望着后方……
　　忽然，三道锋利的剑芒射向他，分别对着他的三处要害——
　　血花飞溅，男子抵不过剑之力道，向后倾飞，口中更是喷出一大股鲜血。此人伤上加伤，躺在地上时已奄奄一息……
　　“孽徒，还不说出那妖女的下落！”一个苍发老者自林中深处出来，脸上的表情苍桑而痛惜。
　　男子没有回话，只是将深深眷恋与痴情的目光望向远方山中，久久，才好似欣慰无憾般闭上眼睛……
　　当老者一众赶到山中寻找时，那里已无人迹，只余点点血迹斑驳暗示曾有人在此受过伤……

　　一处普通平凡的农户人家，男人砍柴挑水，女人烧火煮饭，一切都好像是再平凡不过一户人家，但在这家人后院的柴房内，布置着一张精美华贵的紫檀木床，床幔以玉色牡丹为纹，流苏垂坠，床上躺着的更是一位不可能出现在这种拙朴农家的绝色女子，她大约二十岁，体态娇媚，柔韵清美，虽闭着眼睛，并带有一丝病态，但完全掩盖不了她那撩惑人心的艳华……
　　她轻轻颤动眉间，缓缓张开如梦似幻的美目，恍惚间似清醒似迷蒙，又似无神地空茫望着上方的床幔——
　　与四周黑色溶为一体，将所有存在隐于暗色的床边，慢慢出现一张白皙红颜，她轻启朱唇，淡淡地似没有一丝情绪地说道：“值得吗……”
　　她，正是皇姒。
　　床上的女子好似没有听见，只是虚弱地看着上方。
　　皇姒低首看着床上受了重伤的师叔，周身没有一丝真气，并且身受几处足以使未修习之人殒命的重伤，身上血气漫布，生气渺渺……根本无法让人想象这是当年教导她们这些三代弟子“媚颜，媚术，媚杀”的媚色光华，嫣然幽惑的清如师叔。
　　清如缓缓闭上眼，声音却细若游丝地传出“皇姒，天定生死，命定世伦，师叔这一切，都甘愿于此。”
　　皇姒缓缓将目光扫向清如的小腹，师尊告诉她，为了毁清山阁天才弟子潘玉迁的修为，师叔甘愿化去三十年来修为，化身平凡女子媚惑潘玉迁，使得他沉沦情海无法自拔，终至毁了他的清修。
　　一开始，师叔接受的是“死间”任务，从未想过能生还回宗。
　　没人料想的是，潘玉迁不惜性命的代价，以一人之力对抗师门保住了清如师叔，师尊发现清如师叔还有一线生机，就带着皇姒来救人，并使用了宗门内的一个暗桩来隐藏行踪。
　　师叔静寂无波的眼睛也看向自己的小腹，轻轻地道：“我自幼丧母，父亲继母从小对我动辄打骂，妾室丫环勾心斗角，女人被关于一方园地内消磨生命，睁眼下只余方寸之间，严枯涩暗的人生如同草木，一切只能掌控于父兄之间。宗门斌我重生，让我可以尽览天地间繁华自由，甚至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我已无憾。”
　　“至于这孩子，若是男孩，我可以生下来，若是女孩，我，不如不生……”
　　“不如不生”这四个字从清如师叔嘴里吐出来，分外冰冷无情。
　　皇姒冷漠的表情没有一丝动容，好似没有听见师叔的话一般，只是淡淡地就事论事说：“今晚我去烧清山阁经室。”
　　清如看着床边这个才十三岁的三代首席弟子，稚嫩的身体看似轻轻弱弱，却蕴含了极其强大的能量，她只是说要留下这个孩子，皇姒就预想到了今后宗门需要为此付出的所有努力与代价。她果然不负师姐多年来悉心教育，智深谋略无一不胜。
　　歧合宗如果要保住清如的这个孩子，就必须使清山阁二十年之内无法有能力与歧合宗抗衡，孩子的存在就必然有一丝可能会使消息泄露，不管歧合宗是否将消息掩埋得够隐秘。而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将清山阁历年经典术籍隐藏的经阁付之一炬，直接打击清山阁未来二十年的可能战斗力。
　　一个宗门重中之重的典经阁想来一定是高人把守，但皇姒愿意为她这个决定出手犯险，清如不由感激，她看了一眼如同夜中浩月，清明渺绝，美如仙色的皇姒，恍恍惚惚间仿佛看到了九年前还只及膝，却比所有弟子都出色的小女孩。她的绝色，她的心性，她的聪颖，让所有宗门长老都为之侧目。
　　皇姒举起黑色云袖中白皙玉腕，一个手势，黑暗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他躬身跪首道：“主人。”
　　“去探查清山阁经室所在，申时来报。”
　　“是”
　　瞬间，人影消失。
　　一直不动声色，甚至是看着自己小腹内孩子也没有什么情绪变化的清如，瞪大眼睛看向皇姒，有些震惊地说：“师姐为你安排了‘暗影’？”
　　“是。”皇姒垂首，没有什么感情，似乎理所当然地说。
　　只有清如知道，在歧合宗，为精英弟子安排“暗影”是慎之又慎的事情，尤其是年幼的女弟子，“暗影”皆为歧合宗男弟子，他们的职责是无时无刻贴身保护与护卫，如若安排给年龄较小的女弟子，少女心性，情窦初开，两人又是生死相伴互为依绊，很容易产生情愫。而情之一事，对修行之业与宗门之局，皆是害事，所以师门从未为不超过十五岁的弟子安排“暗影”。
　　眼前这个被宗门寄予厚望，所经之事都是师姐慎之又慎处理的三代首席弟子，却于十三岁就获得了宗门的“暗影”安排，其修为与心性的境界可想而知。
　　忽然间，清如有些怔忡，不知为何开口道：“师姐敢安排暗影随身侍护于你，皇姒你可知这也是一种试炼？”
　　皇姒听得，淡淡一笑，如风徐展于眉间淡散，没有回答。
　　清如看着她，隐隐感觉眼前这个歧合宗天纵之才可能要突破“合天神诀”第四重了。
　　她闭上眼，心潮涌动，不禁想起师尊，也就是皇姒的师祖，她当年在江湖也是如此的天才绝艳，晚年却是……
　　她蓦地张开眼，道：“皇姒，我今日之结果，正是天媚经第十三重心诀‘夺媚于失媚者，互为真换，敛为阴诀，情动互生，退为身夺’我之于潘玉迁，是以情动情，未情绝情，情动惑动，不动于心。”
　　皇姒倾听着，知道这是师叔是在教育她“媚杀”的最后一诀，这不是每个宗门弟子可以学习的心法，师叔重伤在身还要传授她这一则心法，必是有因。
　　“皇姒，你可知‘情’字一劫？”
　　皇姒长身玉立，夜色低垂，外面繁星点点，化作银光披散在她身上，她并没有着急回答清如，缓缓才在夜空中回响起她静寂空灵的声音：“师叔，皇姒生平唯不屑于男人。”
　　清如有些怔忡，想起师姐曾对她说过皇姒进宗门之前的经历……过了半刻她才道：“我今日传绶你这则不是媚门核心弟子都不能传绶的心法，就是要告诉你，这世间真正的‘杀’是‘情’。尤其是女人的情。女人的情，如同锋刃可以刺向别人，也可以刺向自己。”清如看着天边黑色流云，说道：“宗门对你寄予厚望，师姐在你身上倾注了大量心血，你切莫让我们失望。”
　　“是。”皇姒垂眸，眼神深沉不知颜色。“师叔今次为了宗门大计，已殒伤真命，还请静思休虑，调养疗伤。”
　　“如今我已是废人之身，不再想其他。”清如淡淡一笑，笑容里了无生机，“我甚至没想过这次我能活命，只是未料到，潘玉顺居然是个痴情种……”缓缓闭上眼，将眼底讽刺深敛。
　　“潘玉迁没有死，他重伤被其师空玉道人擒住。”
　　“是吗？”清如依旧闭着眼，声音很平淡。
　　皇姒没有说话，悄无声息地又隐入黑暗中。
　　当她从房间内消失那一刻，清如缓缓张开星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