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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皮囊有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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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仆满心里只顾想事情。不想眼前白光一晃,马蹄疾飞已是止不住了,有重物落地,车辇不前。
“爷,爷,主子,我撞着人了。”他是个十分良善的小内监,没想过会出这种事。
“大呼小叫什么,”那人轻佻车幔,大雨将至,门窗紧闭,街头空旷,远近无人。
“不计死活先拖进来。”太子爷蹙眉,待那人的面孔翻转过来,却是心里一动。
“阿枚,阿枚,”
赤无常喊的唇干舌燥,没奈何到了后院翻腾,最终在塌了半边的厨房米缸里,找到了顶着纸人呼呼大睡的小枚。
赤无常打着一把竹布伞,伞具沉重,上头密密麻麻画着朱砂飞凰的符文。打着这伞可以不忌日光,自由自在的走在世间。没人知道一个鬼妖,如何能有长生门的八宝幡伞。(这是另一个故事,我们改日再聊。)
“今日太子又不来,我不起,说不起就不起。”小枚往阴暗里又去了去。
“还睡呢,再睡屋子都叫人拆了。”赤无常红衣飞扬,颇有些烟视媚行的意味。闲闲坐上了灶台摇头晃脑。
“谁叫我家宅不宁,我就叫他家破人亡。”小枚起床气甚大。鬼爪在空气里翻飞,露出凛冽的飞刃。
“同道中鬼,焉得嚣张,不知道她几斤几两。”赤无常目光投向花街对面的别苑,三层小楼鹤立鸡群,林立在一片瓦片之间。鬼气四开,蔓延无线,如同树冠一样张开羽翼庇护着那院落。
果是鬼气婆裟,难以抵挡。
赤无常鲜少出门,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件繁华刺锦的绣袍,白底皂面的官靴。手里提着个礼盒。
“来,小枚,念念这字?”高悬的牌匾颓旧,结满蛛网,变色腐朽。
“毒,有,囊,皮。”小枚一字一顿,哑然又认真。
“傻瓜,念反了,从右到左,皮囊有毒。嗯,真是好字。”赤无常抬手一推,木门轰然到了半边,清灰四起。
果是鬼的十分地道。
半扇假山,一地碎石,草木萎靡,空留缠枝。一池死水,不见微澜,只有骨头的锦鲤在水中游弋,张口捕食又漏个干净。窗棂残折,阴风四起,亡魂左追右赶,似乎在做迷藏。
“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客气。”礼盒飞出掌心,无常仰头望去,只见一白衣素面女子,细观之下眼耳口鼻皆精致空灵,观音似的比昨日还美貌几分。鬓上飞着玉蝶,手里握着《莲华妙法》。一时叫人形容不出,只觉得心旷神怡。她掂了掂手中的礼盒,笑容满面。
“不过两个骷髅摆件,权作见面礼。”赤无常心里打鼓,那比的上这沉疴宝地,满园灯笼皆为人皮造。
“这宅子不错,地下少说也死了四十多个人吧。”
“不止,不止,算上被打散的小鬼,少说也有百十来个。”
喝了一盏茶,赤无常才知道这鬼宅的典故。
远这宅子是个修仙的人,修的却是旁门左道,以魂养气,延年益寿。这人开始收的不过是冤鬼怨魂,散魄游魂。后来演变成取生人魂魄,多是烟花柳巷的货腰女,年老色衰,门庭冷落,无人问津,死了就是死了。
到后期他赶上了一次城中瘟疫,收罗了许多魂灵,轻易不再出手。就这么一个人,直活了二百多岁,门徒无数,位极人臣。
“那他是寿终正寝吗?”赤无常不禁好奇,眼睁睁看着那美人自茶汤里捞出个眼珠,随手一泼,不由得有些作呕。一般努力的回忆前朝历史,究竟哪个能对号入座,可他的学识实在有限,艳、情小说野史传奇倒看过几本。轮到史实,真是两眼摸瞎。
“不算,他败在一个女人手里。被判下了重莲地狱,要赎清生前罪过,少说也要万载。”那美人倒笑了,说笑话似的点评道:“为情所困不算本事,那女人被他仇家捉住,人皮为灯,挫骨扬灰,魂灵封在镇宅石狮里。可怜那男人还在阴界等着她。千年万载,注定虚耗。”
两人一时默默,听着院中的鬼怪们追来逐去欢声笑语很是唏嘘。
“姑娘,你既然有了这样的风水宝宅,为何还要同我争太子?”赤无常猛的出手,一只手只见白骨不见血肉,修炼经年骨头坚硬如玉,清透如冰。赤无常嘴角咧开直到耳下,血肉上露出一串细小獠牙,白虫般不断蠕动,咋看笑意盈盈,却狰狞扭曲,令人心悸。
那美人却也没自乱了阵脚,竟也笑面如花,拉开了衣襟,任赤无常的手刺入皮肉,拨开骨头,径直穿过背脊。
“你,你没有心?!”赤无常搅动起来,始终不见那个重要的物件,看着那女子不由得生出一种惧意。
“心,心是什么东西?”那女子问道,峨眉微蹙,远山近黛,香肩堆裳,诱人作恶。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正胶着在一起的二人不禁回头,珠帘后的人不知道窥探了口久,目光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一手把着门框,一手撩开珠帘。
赤无常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拢住了美人的衣裳,将她圈在怀里。生怕那血腥的场景腌臜了那人的眼。却不知他们这样的姿态过于暧昧,几近狎玩。
“你怎么在这里?”
“你跟这女人什么关系?”
“你要来做什么?”
纵然有许多问话拂过嘴边,于他而言却都是不合适的,只得垂首不语,似是默认自己是个白日宣淫的登徒子。
“是竹公子来了吗?”那女子却巧笑言兮的探出头来,抓着衣裳镇定自若:“赤公子给我看病呢。”
“看什么病需要宽衣解带?”他看不清竹无心的眼睛,也知道那股轻慢又审判的眼睛,目下无尘,像是苍鹰般,又对着竹无心扬扬下巴道:“我竟不知你也会看病。”
“久病成医,锦姑娘的心口不大舒服,我给她疏导疏导而已。”赤无常决定顺着杆子往下爬。背后起了一阵黏哒哒的汗渍。“你呢,你来做什么?”
“我来送东西,”一只药篮里搁着杂七杂八的许多瓶瓶罐罐,什么跌打酒,蛇油膏,晚香丸,十全大补膏。
昨日那小仆马踏了这女人,至少该断几根肋骨的,可这女人睡了一会,没事人一样起来,强要归家。无心害怕这其中有诈,今日再来探访一番,他是太子,朝臣水深,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很多事不得不防。
当真是三人对坐,各怀鬼胎。
那女人拍拍手,一时间上了几色糕点,水晶糕、炒栗子、豆腐卷,还有红豆沙。
“听讲姑娘要在此地开店?”竹无心敷衍能力是一流的。
“小本生意,糊口而已。别一口一口的姑娘的了,叫我锦上即可。”
赤无常心想,这叫做锦上的女人,法力分明在他之上,这房间顿时富丽起来,且花团锦簇,仆从穿梭,阳光普照。
“若说开店,还是北城更好,那里车马喧嚣,客如云来。南城荒芜许久,鲜少有人踏足。”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没什么发财的机心,解闷而已。”
两人正在闲话之间,突然竹无心盯着碗冷笑起来。
赤无常看去,自己和锦上用的都是素色镂红纹的玉碗。恰是一对。竹无心手里那个却明贵,两边碧绿,中间猩红,是难得的西瓜翡翠,所以底部还镂刻了金丝,是王廷里也难寻的珍品。
“怎么了?不合口味吗?”锦上也注意到,故由此一问。
“这对玉碗甚是可爱,我曾在一个熟人那里见过。姑娘这个借我一看。”竹无心将豆沙倾数泼在痰盂里,翻过来一看,底部有一串小字,细弱蝇腿:“谢无心孝顺懂事。”
赤无常也忙看了看自己那个:“祝无常长命百岁。”
“谢无心,祝无常,这两人真有意思,有什么话当面说不得呢,非要刻在碗下一来一去。”锦上拖着腮帮子,满目纯良。
竹无心将碗咯了回去,擦了擦手道:“很有心思,不过也是对牛弹琴罢了,从前的物主不珍惜送了别人。”
“我这也是借花献佛,却之不恭,是无常送我的见面礼呢。”锦上看了看他,将碗递过去摇了摇,露出骷髅壳子的真身。当然竹无心是看不见的。
赤无常也是有口难言,凡鬼宅里拿出去的东西,万变不离其中,都还保持着他生前的模样。他有苦难言道:“你喜欢就好,”
这一餐饭吃的离心离德,味同嚼蜡,险些没有吃到鼻子里。
出门的时候,无心旋旋打开了伞具,搭着无常的肩膀走向花街对面,一言不发,表情淡漠,看不出喜悲。赤无常老是偷偷窥着他的神色。
“我并不是故意的,库房里的东西那么多,我顺手挑了一对而已,没想到是你送的寿礼。”
话没说完,被连人带伞叫无心推到了大堂内,结结实实的砸在壁上。擦了一面的清灰。
“还好这次送的是碗,”那人冷淡这一张脸,十分平和道:“下次怕就是自荐枕席了,”
“竹无心,你我说好不争女人的,”突然从背后来了这么一句,无常笑道,一张脸瘦削单薄如莲花瓣般:“你喜欢吗?你喜欢我可以让”
“不必。”
竹无心回头扫他一眼,却见那人孩子似的站在风口里,被风扬起裙衫,十分褴褛,小腿处赫然出现了几滴若有似无的红痕,不由得触目尽心。
阳春三月雪,这毒会潜伏在人的身体里,不知那日发作,可是发作之后,不到三月,便会死去。从中毒那日起,边只有等死,待到毒发,又是缓慢的凌迟。
竹无心心里一痛,说不上是什么,他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可是那也无关紧要,他是太子,未来的帝君,他想做的,就一定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