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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还情(2) ...

  •   晨曦时分,季重安来了,他不怕死地搭乘俄国的航班,早了两个小时到了目的地。

      他来得有点儿早,拎了两手的礼物,本是打算蹲在左萌家院子外面蹲到个九点再按门铃,结果他下意识地往院子里探了几眼,左萌的脑袋就从院子里几颗树干后面,隐隐约约露出了半个来,闯进了他的视线里。

      季重安忍了忍,没忍住,他下意识推了一把门,结果门居然没锁,他垫手踮脚地捏紧礼盒上的包装绳,推门闪身进了院子,又将门轻轻闭上。

      季重安绕过几棵高大的桉树,左萌就在临近花园的那棵桉树下面的秋千上打盹,日出的光芒柔和,她头就靠在吊绳上,额前的头发被压得向上竖起一撮,又滑稽又可怜。

      她身上搭着一条薄毯,脚下却踩着一双似曾相识的棉靴,不自觉地演绎出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感觉。

      也像是,季重安盯着她,自嘲地咧嘴笑了笑,也像是她心情的真实写照,嫁给了他却还心心念念着前任。

      季重安从喉头溢出声清浅的叹息,把满手的礼物随手搁在了脚边,弯腰将左萌抱了起来。

      他动作轻缓,脚步稳健,左萌脑门顶在他下巴上,翘起来的那撮呆毛就正好搭在季重安的鼻尖,随着他的步伐扫来扫去,扫得他鼻头痒痒,忍着喷嚏忍得胸闷头昏。

      他把人一路抱到了房门前,伸手别扭地拧开了门锁推门进屋。

      季重安把左萌小心翼翼地放进一楼客厅里的长沙发上,左萌头枕到靠垫上的时候,半眯缝着眼低声嘀咕着问了句:“宋衍?几点了?”

      季重安手上动作顿了顿,心塞地柔声哄她,声音又沉又醇:“还早,你再睡会儿吧,到时间我叫你。”

      “唔,”左萌把头在靠垫上蹭了蹭,找着了个舒服的位置,迷迷糊糊地交代他,“到点儿也别叫,今天罢工,唔罢工。”

      “好,罢工,睡吧。”季重安把她头上那撮呆毛往下压了压,见实在压不下去了,这才把毛毯给她搭在身上盖好,自己坐在了她对面的沙发上,疲惫地盯着她瞧。

      季重安手从口袋中摸出根烟,横在鼻头嗅了嗅,叹了口气,又把烟塞回了烟盒里。

      这一套动作他做下来,是流云似水的好看,端得有几分潇洒,只不过,左萌闻烟味儿会过敏,他正在戒烟。

      左萌左律师,上了法庭冷面霸气六亲不认的左冷禅,他惋惜地在心里叹声道,你怎么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了?

      当年,犹记当年......

      还没等季重安开始追忆往昔岁月的稀稠,左母睡意迷蒙地从二楼上下来了,老人家前夜哭得有些厉害,此时只能把肿眼睛睁开细细一条缝。

      楼梯正对着季重安那面的沙发,左母从眼缝中意外地捕获到一道陌生的人影,骇得当场就要尖叫。

      季重安适时地竖起一根指头挡在唇前,另一手将一个红皮小本本拎在半空,左母已经提在喉头的一口气,登时散了个干净。

      季重安瞧了左萌一眼,见她仍在睡,梦里在跟谁说话似的,努了努嘴后又抿了抿唇,恬静安然,全无醒时的空茫哀伤。

      他在心里又叹了口气,从沙发上慢慢站起来,轻手轻脚地冲左母走了过去。

      左母担忧地望了眼左萌后,低头对停在楼梯台阶下的季重安点了点头,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请他上楼,留客厅一片宁静给左萌。

      季重安刻意放轻脚步,跟在左母身后,几乎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响动,似乎连呼吸声都快没有了。

      是个体贴的孩子,左母走在他前面,欣喜地心想,与宋衍只怕不遑多让。

      二楼是三间卧室和一间书房,左母左父住在主卧,剩下一间稍大些的是左萌的,另外一间留作客卧。

      左母在楼梯口顿足想了想,把季重安引进了客卧里,微笑着说:“季先生也先睡一觉去去乏吧,我看你也是累了。等你休息好了,咱们再详谈,不急在这一时。”

      季重安连着三天来回跑,是真正的脚不沾地,这会儿眼瞅着一张大床近在眼前,精气神彻底泄了个干净。

      他也不客气推脱,道了声“多谢”,待左母带门出去了,这才脱了外套脱掉了鞋,躺平在床上,登时睡了个昏天黑地。睡梦里,他又回到了七年前,那时的他还算年轻,可左萌比他更年轻,年轻的左萌站在他的面前,疑惑地问:“我说这位先生,你没事儿干嘛要跳河呢?有什么困难你说出来,说不定我能......替你打场官司?”

      他本身没打算跳河,只不过是喝多了酒,趁着酒劲儿没过,跨开长腿坐在护城河桥上的水泥墩上,忧伤忧得有点儿惊天动地。

      可能任谁破产跟失恋碰巧发生在同一天,都有点儿小情绪。

      “我......”季重安坐在桥上,比左萌高出半个身长,他低头对着意气风发的小姑娘,动了动嘴唇,合着吹拂过河面的夜风,嗓音哽咽着说,“我被人坑了合同......破产了......还.......被离婚......坑了家财.......”

      左萌闻言眼睛居然闪闪发亮,她一把悍然地拽下季重安,拖着他软趴趴的身体就往前走,边走边说:“先生!我帮你!!!”

      季重安:“啊?啊啊啊?!”

      左萌是民商法大三的高材生,正在准备司法考试,夜里出来散心,就拣了这么个大型物件。

      左萌大半夜回学校,电话连call了两人,不一会儿,通宵自习室里就出现了两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儿。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书生气十足的男孩儿一进门,自然而然就坐到了左萌身旁来,手环着她的腰就问了句:“大半夜出门怎么不叫我?前些阵子学校外面才出过事儿,又忘了?”

      他语气半担忧半怪罪,左萌冲他撒娇似地咬着下唇笑了笑,给他简单解释了两句,兴奋地指着季重安说:“这位先生需要帮助的,那什么,活生生的案子啊!你跟乔朗一起分析下?我旁听。”

      活的实验体季重安被几个小了他半轮的学生们目光炯炯地围观,窘迫得酒劲儿一下就散了个干净。

      左萌招来的那两位男生,一个是她马上准备出国读研的男朋友宋衍,一个是已经拿到了律师证的学长乔朗。他们就着一个季先生的名头帮他顺案情,直到后半夜左萌走,她都没想起来问问这个先生到底叫什么。

      再后来,他的事儿还真给解决了,乔朗家里在司法界有些根基,季重安被安排成为了乔朗正式持证上岗的第一个案子,青年壮志在怀,借由季重安拿了一个漂亮的开门红。

      那两场案子前前后后,持续了一年多才彻底结束,再之后,季重安开始跑国际商贸,偶尔得了空,跟乔朗聊天的时候听他说起左萌,他说当年那个开朗明快的姑娘,一旦站在法庭上立即就变了个模样,大杀四方酣畅淋漓,人送外号——左冷阐,阐述的阐。

      真好,季重安那时已经离了婚,他想,那样一个好姑娘,可惜,却注定不能是他的。

      那时他以为,他与左萌的缘分,就停止在那晚桥头的对视中,再无其他。

      季重安一觉醒来,墨尔本的天都黑了。

      他揉着额角,半靠着床头,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望,低污染下的星空很漂亮,星光点点,像小时候那首唱惯了的歌里写的那样“一眨一眨在眨眼睛”。

      上次,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那位华人朋友的老婆说要帮他介绍个姑娘的,却不成想,他俩的缘分却这样被重新续上了。

      只不过,左萌没有认出他来。

      或许,除了宋衍,她快连自己都给忘了。

      你怎么就成这副模样了呢?季重安叹了口气,伸手摸烟的手停在裤子口袋里顿了顿,他收回手,光脚下床,踩着地板开了卧房的门出去。

      外面走廊的灯已经开了,他从二楼往下望下去,左萌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手托着腮在发呆,全然不见七年前热闹而耀眼的模样。

      季重安手搭在扶手上,手指慢慢收紧。

      季重安在左家待了四天,左萌始终没跟他主动说过一句有内容的话,晨起会问早安,晚上会说晚安,中间迎面碰到会微笑着点头。

      左萌的生活很有规律,她起床之后会去花园,坐在秋千上晒太阳,头靠在绳索上,不知是睡还是醒;然后,她会去厨房帮左母做午饭,边打下手边发呆,甚至她可能连手上正在洗的是黄瓜还是胡萝卜,都不大能注意到;下午,她会去书房,随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随手翻开一页,然后在书房中盯着那一页中的某一行,坐一下午。

      晚饭后,她会回自己的卧房,关着灯坐在窗前,沐浴着月光,继续活着自己的世界中。

      左萌逻辑思维正常,言语表述、行为举止正常,情绪稳定无明显崩溃征兆,没有自杀倾向,不拒绝交流,睡得着吃得好,没有应激障碍,不是抑郁症也不自闭,她甚至算不上一个病人,她一直处于清醒状态,连心理医生都对她束手无策。

      因为左萌在第一次被带去看医生的时候就清楚地说:我只是想好好思念宋衍几年,心无旁骛地思念他,仅此而已。

      左萌的仅此,仅此了将近两年。

      网上说: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季重安想,左萌就是那个在装睡的人,只要她不愿意醒,没有人能唤得醒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还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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